第29章

  医院地下解剖室。

  袭珧靠在铁架子边儿,脸色凝重,好半天,他才缓缓开口,“魏队,您还是回去睡吧。”

  中间的铁床上躺着一具惨白的尸体,旁边儿还坐着个男人,姿态悠闲,仿佛手边躺的只是个模型。

  他身材高大,轮廓线条凌厉的分明,一双凤眼里弥漫着淡淡的凉意。

  “不了,我在这儿陪你一起等闻观,那么久不见了,叙个旧。”他说。

  语气态度明明都很柔和,但袭珧还是忍不住往后挪了挪,“真不用,您日理万机,还是回去休息吧,熬夜不好。”

  魏潜轻轻的笑了一声,“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别紧张,我也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袭珧浑身戒备。

  魏潜挑眉,问了个关乎案子的事儿,“霍凡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袭珧说,“霍乱啊。”

  魏潜“哦”了一声,“我查到他的信儿了。”

  袭珧字句斟酌,简洁的回,“我也查到了。”

  魏潜修长的手指磕在停尸板上,一下又一下,“这么巧?”他说,“我还以为你不查他了。”

  袭珧抱着胳膊,“您是不是忘了,这任务可是您亲口派发给我的,怎么魏大队长还会亲自掺合进这种小案子里?”

  魏潜摇摇头,“我不想跟你打情骂俏的,说正事儿吧。”

  袭珧:“……”

  怎么就打情骂俏了?

  “他先是去见了闻观,然后又去了机场,目的地竟然是临川。你说他一个小孩儿,怎么就这么能跑呢。”魏潜低声说,“就像霍凡的案子一样,迷雾重重底下,真正掌控一切的人总是找不着,推出来的全是被控制的提线木偶。”

  他表情冷淡,“你有这种感觉吗?”

  袭珧看着他,“你在怀疑观爷?”

  魏潜眼底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看不清情绪,“不仅是闻观,还有霍瞑。这两年闻观都看似老老实实的在当他的心理医生,但暗自却一直都在参与刑法案件。我查了他的医疗诊断记录,所有和霍凡有关的人,都是他的病人。”

  “霍乱是,霍瞑是,连那个臭名昭著有前科的胡焕也是。”

  魏潜笑意冰冷,轻声问,“你早就发现了吧?为什么不说呢。”

  袭珧垂着眼,“我相信他。”他顿了顿,“闻观和以前变化很大,霍瞑也是,一定有什么原因。”

  魏潜站起身,缓步走到袭珧面前捏起了他的下巴,像挠猫下巴一样挠了挠。

  “我早就告诉过你,保持清醒,在真相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幕后推手。”他眯了眯眼睛,“包括我。”

  袭珧沉默,没说话,眼底波涛汹涌,像是忍耐着什么情绪。

  他的手垂在身侧,握成了拳,青筋凸起。

  魏潜离得更近了,“怎么?有别的意见?别怕,说出来,把你真实的想法……”

  话还没说完,袭珧一拳就锤到了他脸上,非常狠,明显用了九分力气。

  一拳锤完,他舒坦的长松了一口气,“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说话就他妈说话,动不动就挠老子下巴,你当我是宠物?挠完我是会露肚皮给你看么?想打架你直说,能不能别一直挑衅我?队长了不起吗?!别逼我告你骚扰!”

  魏潜抹了抹嘴角撞破渗出的血,笑意更深了,“你会吗?”

  袭珧冷冷的,“什么?”

  魏潜松了松领口的领带,竟然没有还手的意思,懒洋洋的靠在墙上回答,“你会露肚皮给我看吗?”

  袭珧脸色彻底黑了,“魏潜你个王八犊……”

  还没骂完,他的余光就瞟到了一个人影。

  是闻观。

  他身穿白大褂,手拿一把刀,站在门口像个幽灵一样不知道看了多久。

  袭珧顿住了,“你怎么不出声?你吓鬼呢?车停好了?”

  闻观扶了扶眼镜,“停好了,本来想打招呼的,看你们进行的这么热烈,就没忍心打扰。”

  袭珧:“……霍瞑知道你出来吗?”

  闻观:“他是祈无病。”

  袭珧:“行行行,祈无病知道你出来吗?”

  闻观摇头,“他睡的很熟。”

  魏潜站直身体,又变成了冷硬的样子,强势插入话题,“你俩同居了?”

  闻观想了想,“算是吧。”

  袭珧:“……这么猛?!”

  魏潜:“厉害啊老闻。”那个霍瞑他亲自逮捕的,不是个好东西,在闻观面前更是怂成了包,见到就跑,怎么还能住一起?

  闻观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别想多,他是要付我租金的。”

  袭珧:“……你够狠。”

  魏潜:“这个我服,我现在觉得你对他不是什么中意之情了,你是想找机会弄死他吧?”

  闻观凝神沉思,“目前还没这个想法。”

  一阵沉默。

  平静下来的袭珧变脸极快的道歉,“魏队,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冲动的。”

  魏潜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放在心上,我原谅你了。”

  说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袭珧:“……”

  他忍。

  战火渐熄,闻观才站到尸体面前,一边做准备一边淡淡地说,“你俩出去吧,等我安静的解剖完,任何审问我都配合。”

  魏潜要的就是这句话,还没等他最后一个字落定,拉着袭珧就走了出去。

  冰冷的停尸房里,只留下闻观和一具尸体对视。

  男人慢条斯理的紧了紧手套,优雅的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先生,您的尸体一会儿会有些难看,但我会尽力修复的。”

  他想了想,接着说。

  “免费。”

  早晨的阳光穿过玻璃映射在地面上,暖暖的。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祈无病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他不是被闹铃吵醒的,而是被祈福压醒的。

  昏昏沉沉中就感觉到胸口压着块热乎乎的大石头,还他妈会动,把自己当成跳床似的来回蹦。

  他承受不住的睁开眼,直接对上了俩灰蓝色的眼珠子。

  祈福像个皇帝一样蹲在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祈无病:“……福哥,你胖了。”

  祈福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流,跳起来摇着尾巴就走了。

  房子里很安静,空荡荡的,闻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了,房间大开,一副坦坦荡荡一点儿隐私都没有的样子。

  祈无病坐着发了会儿呆,起身去洗手间开始洗漱。

  出来后直接进了厨房想找点吃的,就看到一个方型炉子里有个长盘。

  上面放着在持续加热的牛奶和面包。

  他愣了一下。

  这是闻医生准备的?贴心的让他有点不习惯。

  他给闻观发了个短信。

  -你的炉子里有吃的,我吃了啊。

  闻观没搭理他。

  吃了一会儿,味道很棒,空空的胃里瞬间暖了起来。

  他想了想,给闻观打了个电话。

  “闻医生,我今天能穿穿你的衣服吗?”祈无病咬着面包说。

  闻观那边儿淡淡的回,“可以,但是衣柜不能乱,不然我杀了你。”

  “好,我会努力求生的。”祈无病笑眯了眼。

  闻观说,“早饭吃完拎出去扔了,沙发上收拾一下。”

  祈无病点头,“遵命。”

  闻观挂断电话,不慌不忙的塞进了兜里,抬眼说,“继续。”

  魏潜:“……”

  袭珧:“……”

  “不是,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这么快?那个时候他不是还很怕你么?看见你抖的像个鹌鹑似的。”魏潜罕见的好奇心冒了个头儿。

  袭珧在旁边儿瞥了他一眼,“魏队,霍瞑已经不再是霍瞑了,他现在是钮钴禄·祈无病。”

  魏潜嗤笑,“你真可爱。”

  袭珧:“……”

  闻观慢吞吞地说,“他说的对,霍瞑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和这些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良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唯一要求,你们不能把他拉进来。”

  魏潜沉默,慎重的琢磨了一会儿,“等我见他一面,就告诉你我的决定。”

  闻观面无表情,“可以。”

  祈无病把垃圾收了收,碗和盘子都放进了洗碗机,然后无所事事的在客厅转了一圈,拐进了闻观的卧室。

  整洁,干净,朴素,大方。

  几个词的概括,还是让人难以相信。

  这竟然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家。

  祈无病感叹着,直接打开了衣柜。

  里面的衣服清一色全是衬衫,还有休闲西装等等简单的颜色。

  黑白居多。

  是属于闻观的气味。

  淡淡的,很好闻。

  祈无病拿出一件衬衫,放在鼻子下深吸了一口,“闻医生,你好香啊。”

  半晌,少年顿了顿,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嗓音低哑的轻声说。

  “闻医生,我竟然硬了。”

  调整好自己的祈无病对身体疾病的突然痊愈感到十分无所适从。

  这硬的,可真不是个时候。

  怕是上天在告诉自己,不用选了,就穿这件黑色衬衫吧。

  他抱在怀里摸了摸,滑滑的,不知道是什么质地,还挺有垂感。

  那就穿这个吧。

  祈无病的喉结动了动,少见的流露出了一丝慌乱。

  下午的光虽暗了一些,暖意却丝毫未减。

  此时的艺术区十三廊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热闹。

  这次举办的画展目的并不是展出,而是一次艺术界的大神交流活动。

  很多知名的新生画家和老艺术家都会出席。

  因为声势还挺浩大,很多人都在关注。

  圈子里的也都接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两年前名声大噪的祈无病会到场!

  有很多对他好奇的人都在等着见见这位神秘的天才少年。

  也有一些,在等着看笑话。

  原名霍瞑,后改为祈无病的少年,的确是个在画画上有潜力的天才,但一手好牌生生被他打烂也是仅此一例。

  他最有名的事儿,就是在艺术节上讽刺新生画家,吹捧资深老艺术家。

  这种势力厚脸皮在他身上表现的炉火纯青。

  两年的沉寂,不知道这次又会闹出什么笑话。

  灰色系的大厅里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不少人。

  活动还没开始,大家都在转着观看墙上挂的画。

  贺渡和几个朋友准时进了场,他旁边站着一个美艳的女人,打扮很前卫,妆容精致,整个人亲密的贴在他身边。

  许多人都在猜测,名校出来的独立艺术家贺渡终于找女朋友了。

  目光里全都是暗搓搓的试探。

  他刚毕业不久,年纪轻轻就成就颇丰,名副其实的优秀,只能被动的接受着大家的瞩目。

  贺渡很烦躁,莫名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爽情绪。

  他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卓亚美和另外几个人的话。

  明显在走神。

  “贺哥,那祈无病真有脸来?”卓亚美一脸鄙夷的说。

  贺渡眼神四处飘着,脸色冷淡的回答,“应该会来。”

  旁边儿的朋友问,“我听说过那个祈无病人品堪忧啊,还没画出几张画呢就开画展,跟那些老艺术家陪笑脸,舔狗似的。”

  卓亚美冷笑,“他何止拍马屁,还对贺渡有非分之想!”

  贺渡:“……”

  卓亚美想起那事儿就犯恶心,“他就是个变态,已经被驱逐出圈儿了,现在变成杂鱼,还想来这儿翻身呢。”

  “别说了。”贺渡皱眉,很反感这种嚼舌根儿的场景。

  卓亚美吐舌,闭嘴了,挽着他的胳膊笑,“贺哥,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愿意当我男朋友呀。”

  贺渡往旁边儿挪了挪,“我单身主义者。”

  其他几个男的都笑了起来,“贺哥,你也太狠了,拒绝多少次了,该松松口了。”

  卓亚美似乎已经习惯了,也没露出什么不开心的表情,眼里全是势在必得。

  正当大家插科打诨的时候,佘禧堂和一个穿中式长衫的长发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贺渡走上前,“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长发男人瞥了他一眼,“碰巧。”

  佘禧堂看了看手机,“祈无病还在路上,估计得晚点儿到。”

  贺渡冷冷的笑,“不来最好。”

  卓亚美在一旁觉得怪怪的,祈无病不是被驱逐了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过那个人了,怎么大家提起来会这么平静?还像是约好的?

  她想不通,正要开口问,就被截了胡。

  “梁酌,一会儿他来了你别动手。”佘禧堂两手插兜,酷酷的警告。

  长发男人把耳边的发丝往后勾了一下,似笑非笑,“怎么会呢。”

  卓亚美插进来说了一句,“你该不会还要跟祈无病合作吧?咱们学校的大触那么多,何必找他?”

  梁酌抬脚就走,“关你屁事。”

  卓亚美脸“唰”就青了,“梁酌你大爷的……”

  小插曲还没完,大厅中间的画台位置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卓亚美拉着贺渡就往里挤,这才看清楚,是一个中年男人在那儿展示他的现场艺术作。

  他留着撮儿小胡子,穿的仙风道骨,面前是一张长长的画纸,三个旗袍美女给他拉着。

  纸上星星点点全是墨迹,男人手拿一根胳膊粗的毛笔,往上边儿瞎胡甩,动作潇洒,嘴里还自配音效。

  “啊——哒!”

  一笔上去,一条歪歪扭扭的横线,再接一笔,几道子看不出门道的撇捺竖折,明明就是随便甩出来的玩意儿,竟还引起一众欢呼。

  “好!这一笔妙啊!”

  “打眼一看看不出什么,仔细欣赏其中含义!实在是大师之风!令人叹服!”

  “不愧是大师!”

  男人听着这些吹捧,面上不显,眼神却更傲然了,甩的也更有范儿了。

  某些老艺术家总是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和画,尽管大家都看不明白,但还是嘴上吹的很满,给足了面子。

  看着像笑话,但大家都催眠自己,说这就是艺术。

  也挺好笑的。

  佘禧堂和梁酌最反感这种“艺术家”,转身就要离开,贺渡更是不耐的看了一眼,想挣脱卓亚美的手。

  突然,满是赞叹的话语里出现了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我隔老远听见这声儿还以为谁在这儿便秘呢,哈哈,原来是在玩毛笔啊。”

  瞬间,全场安静。

  大家都朝着声音发出来的位置看了过去。

  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人,身材瘦削,比例极好。

  他穿着一件黑色滑丝衬衫,领口松松的开着,衣摆塞在裤腰里,显着细瘦的腰身线条,宽松的黑裤子下是一双匡威。

  趁的皮肤有种透明的苍白,很干净。

  他懒懒地站在那儿,散漫又大方。

  精致的一本正经里透着随性的少年感。

  头发全被他捋到了后面,好看的眉眼里满是疑惑。

  还有点儿欠揍的嚣张。

  他看了看周围全都射向自己的目光,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怎么,我说错话了?真的有人便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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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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