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出柜

  后半夜, 夜色沉静如水。

  黑色宾利轿车利箭一般冲破夜幕,飞奔在高速路上,车厢里的三个人皆是沉默不语, 周遭的温度降至冰点。

  陆正庭亲自开车,陆母坐在副驾,而车后排,陆惟名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宛若一座没有感情的人身石塑。

  高速路旁的路灯流光似的晃过他的眉眼,照亮他一脸的阴霾之色。

  三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北津市陆宅。

  别墅的大门自动向两边拉开,院子里, 管家和特助听见引擎声, 连忙从主宅旁边的小楼里迎出来,恭候在一侧。

  陆正庭没进车库, 直接把车停在院子里, 熄火后, 一家三口下了车。

  陆惟名一言不发, 沉着脸摔上车门, 直接进楼。

  “惟名......”

  “让他去。”陆正庭温声阻止了想喊住他的妻子, 罕见地柔声道:“今天太晚了, 你也先休息,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偌大的别墅里, 陆惟名一气跑回自己的房间, 甩上门,反锁,而后掏出手机,急忙给沙鸥打了通电话。

  一声, 两声......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没人接。

  “我他妈!”陆惟名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忽然想起什么,抄起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已经半夜三点多了,即便知道这样的行为毫无礼貌可言,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次,杨光很快就接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陆惟名猛地失声,过了好几秒,才哑着嗓子试探地问了一句:“杨老师?您......您现在在医院吗?”

  电话那头,杨光回答道:“我在呢。”

  “我......”

  杨光说:“我听沙鸥简单说了经过,又和警察那边沟通过了,监控录像证明一切,而且是沙鸥这边提出的报警,总之......现在没事了,你别担心。”

  陆惟名才不关心这些,缄默几秒,声音哑得更厉害了:“他、沙鸥怎么样了?”

  “没事。”杨光说:“已经在输液了,人刚睡着,不过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几天,等拆了药线,就能出院了。”

  陆惟名眼眶蓦地发胀,喉咙里更像堵了一块汁水充沛的青柠檬,酸得他几乎想流眼泪,半晌,他才稳着声音说了一句:“谢谢男神,您受累了,我......我过两天回去看他。”

  “不急。”杨光说:“听说你父母把你接走的?先调整一下情绪,安慰好长辈,该认错认错,该道歉道歉,这件事,说到底你们也有不对。”

  “......好。”

  挂了电话,陆惟名仰倒在熟悉的大床上,看着头顶的灯光,终于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

  可能真的是心神俱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这一觉,竟然莫名其妙地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

  昨晚没拉窗帘,房间里也没开空调,夏季炙热的温度透窗而入,陆惟名被强光惊醒,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合衣睡了一夜,此时全身已是热汗津津。

  他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猛地起身,从衣橱里翻出一身衣服,进了房间的浴室,胡乱地刷牙洗澡后,头发都顾不上擦,换好衣服就飞奔下楼。

  一楼的客厅里,陆正庭和妻子看见二楼的房门开合就在一瞬间后,疾步下楼的儿子,表情皆是一怔。

  陆正庭沉声:“你干什么去!”

  陆惟名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回丰玉。”

  “站住!”

  陆正庭脸色铁青,低喝一声,但陆惟名那张和他极像的俊脸上却一片淡然,直接拉开了别墅大门。

  “拦着他!”

  陆正庭一声令下,站在门口的三个保镖和一名特助立刻上前,四个壮汉二话不说,直接从身后一把拉住陆惟名,三两下把人按在了地板上。

  “我他妈!”陆惟名常年训练,原来碰茬磕架的事也没少干,再加上这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综合实力绝非是个乖乖束手就擒的战五渣,当即甩开两个保镖,窜起来就要动手。

  “昨天晚上没发挥好,现在还想在家里打一架?“陆正庭见状起身,走到他面前,“来,那还是我陪你练练。”

  关键时刻,保镖特助也不敢真跟陆少爷动手,但是有了昨晚在医院的先例,陆正庭此时却不避讳再次亲手收拾他一顿。

  陆惟名被他爸激得眼底赤红,闻言却像昨晚一样,站着没动。

  事实上,无论他多狂为乱道,到底也知道自古没有儿子和老子动手的道理,要是这点分寸礼数都丢了,那不仅是他这十八年白活,如此,更和陆正庭口中素来人事不懂的混蛋败类没区别了。

  “惟名!”陆母从沙发上走过来,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回事,昨晚才回来,今天又急着往回赶,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能值得你急成这样!”

  陆惟名咬牙,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在微微痉挛,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要回去,我同学还在医院!”

  “同学?”陆正庭冷笑,“那是个什么人?小小年纪在酒吧推酒,每天接触的不三不四的人群,要不是因为他,你能有被警察询问做笔录的光荣历史?若不是我上午折中找了关系,派出所就要把昨晚的事通报给你们学校了,到时候你才是真的出了名!”

  “......你说什么?”陆惟名气到极点,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人?”

  陆正庭见他平静下来,也深知无论如何,儿子不会真的和他动手,于是示意保镖出去,守在门口,等大门关上后,才开口说道:“你那位......”

  “不。”

  陆惟名淡声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陆母,又将视线转移到陆正庭这边,一字一句,直截了当——

  “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是我同桌。”

  “丰玉一中常年屠榜的学霸,全市第一的成绩,奥数竞赛选手。”

  “这一年,我成绩飞速进步,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一直在旁边拽着我,拉着我,不许我松懈掉队。”

  “惟名......”陆母看见儿子的眼神,心生不妙,一种没来由的恐慌瞬间弥漫在心底。

  “妈,您别打岔,让我说完。”

  陆惟名看着父亲,难得地用了一次敬称:“所以爸,他不是您口中不三不四的人。”

  陆正庭微微皱眉,不发一言地凝视着几乎和自己同高的儿子。

  最后,陆惟名居然微微笑了一下,总结陈词——

  “他叫沙鸥,是我喜欢的人。”

  终于说出口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出口以后,陆惟名竟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好像长久以来悬在心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在瞬间坠落,哪怕直戳心脏,鲜血横流,他也不在乎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句话,没有第一个说给沙鸥听。

  “......你、你说什么?”陆正庭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变得空白,除此之外,剩下的情绪一概消失不见,而陆母更是直接失声,整个人愣在原地,眼神中迅速弥漫上一片巨大的惊恐。

  向来杀伐果决的男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腔调,陆正庭又问了一遍:“你、你再说一次。”

  “我说——”陆惟名吐字清晰:“我喜欢他,喜欢那个人,喜欢那个叫沙鸥的男生!”

  陆正庭猛地向后踉跄两步,而陆母,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陆惟名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心中终于泛起不忍,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混蛋不孝,一边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安置在沙发上坐好。

  而后,他走回到父母面前,膝盖一弯,笔直地跪了下去。

  “爸,妈。”他声音喑哑,却毅然决绝:“我知道你们可能......不,是一定接受不了,但是,这件事,我没办法骗你们,更不能骗我自己。”

  “就当是我混账不孝了,但是我十八了,是个成年人了,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或是当借口。”

  “对不起,但是你们的儿子......我、我......”

  余述至此,已是肝胆俱裂。

  陆惟名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割进掌心,他抬头,视线对上陆正庭的眼睛,眼神中有愧疚,有不安,有惶然,却唯独没有退却。

  “爸。”他轻声开口,近乎恳求,“您打我一顿吧,照死里打,我受着。”

  唯一的儿子突然出柜,陆正庭受到的精神撞击超过了半辈子所有风雨打击的总和,但是——

  许久过后,陆正庭开口,涩声问道:“打死你,你就能改过来吗?”

  陆惟名从没听见过父亲用这口吻对自己说过话,记忆中,母亲娴静温柔,父亲强势果决,这种苍老无奈却又饱含痛心的语调,似乎从不应该出现在他素来冷静的声音中。

  陆惟名眼眶蓦地红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却诚实回答道:“改不了,而且这不是病,只有天生如此和后天形成的区别,但鉴于陆家没有这个基因,所以,我......”他鼻酸地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是打死我,我也就这样了。”

  陆正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叱咤商界半生风雨,广见洽闻,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道理他都懂,事实也清楚,但这事放在自己儿子身上,在情感上却根本无法接受。

  坐在沙发上的陆母看见儿子这个情形,终是忍不住哭声来,她素来温婉坚韧,但此时却泣不成声。

  “既然没有这个基因,你怎么、怎么就确定自己一定是......你这个年纪,情感上容易冲动,或许只是错觉呢?或许只是......”

  “妈......”陆惟名铁了心不给自己留活路,端着一颗愧疚到鲜血横流的心,手起刀落,斩断了父母最后一丝卑微的希翼。

  “我冲动的,要不只是情感呢?”

  陆母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终是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放声痛哭。

  许久许久,装饰华丽繁复的别墅中,除了陆母悲恸的哭声,几乎再无其他声响,明明是装潢满缀的豪宅,此时却空荡的让人心悸。

  “你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陆正庭才垂眸看向儿子,喑哑道:“起来,先回你房间,最近别出门,让我、我和你妈妈安静地想一想这件事。”

  “爸......”

  “先起来上楼,也别想着偷跑出去,有我在,别说离开北津,你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

  陆正庭说完,再不看他,转身扶起哭成泪人的妻子,慢慢走回了房间。

  父母卧室的门一关,陆惟名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

  出柜那日,陆惟名一个人在客厅中央跪了整整一天。

  从上午到日暮,宛如一座石像,半寸不移地跪在原地,管家只当是他在学校犯了什么错,三番两次想劝他起来,都被他摇摇头,沉默相拒了。

  最后还是傍晚时分,陆正庭安抚好了崩溃的妻子后,从房间出来,下楼经过客厅时,淡声问了一句:“你觉得,是自己承认喜欢男人让我们难以接受,还是把自己生生作死,让我们一夜失孤更难接受?”

  陆惟名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滚回房间去,让你妈妈看见,她又要哭了!”

  陆惟名这才抖着已经完全麻木膝盖充血的双腿,颤巍巍地站起来,挪着步子滚回了房间。

  整整三天,他不敢和父母见面,吃饭都是管家或者保姆端上楼送到房间的。

  与此同时,他发现在这样的时刻里,他居然也不敢再联系沙鸥。

  陆正庭并没有没收他的手机,甚至对于钱包银行卡这些出门必备的物品,问也没问过,但他就是不敢了。

  不敢给那个人打电话,也不敢再提回丰玉的事。

  潜意识中,仍是愧怍难安。

  三天之后,陆母敲开了他的房门。

  陆苏靖卓坐在电脑椅上,陆惟名垂首坐在床边,不敢抬头看一眼母亲已经通红了多日的双眼。

  最后,陆苏靖卓只问他:“惟名,你认真的?”

  他无法回答,知道每说一个字,都是在母亲心尖扎上一刀,但是这件事,却也无法回避或是否认。

  唯有点头。

  但意外的是,陆苏靖卓沉默过后,却说:“我记得,之前你和班上的同学关系都很好,男生很好,和女生,也很好,所以,有没有可能......”

  他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心里顿时泛起针扎似的疼,细密清晰,痛到窒息。

  他却又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陆苏靖卓再次沉默。

  母子俩相顾无言,最后,陆苏靖卓起身,走出他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

  半日后,丰玉市第一中心医院病房。

  沙雁还中考结束,这几天一直在腻在医院,除了到点回家给爷爷做饭外,其余时间无论沙鸥怎么说,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夏天夜长,太阳迟迟不肯西沉,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沙鸥终于以做晚饭为由,赶走了寸步不离的弟弟,沙雁还走后,病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沙鸥住的是三人间,其余一张病床始终空着,另外一床的病人上午刚办的出院,因此今晚病房里就剩下他一个落单的。

  当初医生要求留院观察,他本来是拒绝的,谁知缝合伤口的那个凌晨,他在急诊室输液时突然发起了烧,伤口炎症引起的高烧来势汹汹,直到昨天,高热才慢慢降下去。

  由此,他不再要求出院,接受了医生住满七天,手掌拆线后看情况而定的要求。

  而对于家里,他没具体说受伤的原因,只说是打工时不小心出现的意外,但对于半夜赶到医院的班主任杨光,却是再也瞒不住了。

第49章 出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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