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撒谎

  一直等车子已经飞驰在夜色茫茫空荡无人的大街上, 陆惟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了什么。

  于多年来商海沉浮,他自诩早已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 心绪甚少再有因外人外事起伏不定的时候,然而也不过是一通电话,而且是一通打错了的电话,就让陆总这么多年来淬炼出的强大定力溃不成军, 瞬间坍塌。

  车速很快,道路两旁的路灯被拉锯成一道流光,闪映在他漆黑深邃的眸底,陆惟名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收紧, 心说, 在重新遇见沙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可能又疯了。

  喝多了?就凭沙鸥那个十年前就能空手套儿子的酒量, 十年后不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怎么也不至于在同学会上被灌醉。

  而且, 原来二班的那群人, 又有谁敢灌他酒?

  再者, 原来沙鸥在“Stone”打工时, 夜夜推酒, 也没见他说过一次胃痛, 参加个同学会而已, 怎么就喝到需要买胃药的程度了?

  此时, 陆惟名才慢慢反应过来,可能这次,又被耍了。

  毕竟在他这里,对方是个惯犯。

  一声急刹车, 陆惟名抬头,看了看时光小筑会馆的荧光招牌,顿时陷入巨大的自我鄙夷中。

  ——那你他妈的怎么就忍不住还是来了呢?

  操。

  他烦躁地推开车门,下车后大步流星地迈入会馆,在大厅随手拎住一个服务生,报了房间号。

  服务生看着眼前高大英俊却浑身上下怒气值超标的男人,战战兢兢地领他到了203包厢门口。

  包厢门推开,浓重的酒气混杂着震耳欲聋的音量声扑面而来,陆惟名察不可闻地皱了下眉,随后走进包厢。

  沙鸥在开门那一刻就有察觉,随着门彻底被推开,门外的人一步一步走进,他恍然抬头,随后愣住。

  沙鸥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喝多了,醉到已经出现幻觉了。

  然而,随着聒噪的音乐声骤停,身边的人在错愕过后纷纷起身,尤其是看见杜东明犹如一只醉后胖兔般“蹭”地窜了出去,随后直接和来人抱了个满怀,他又渐渐在混沌的意识中找到了一丝清明。

  不是幻觉,是他真的来了。

  来接他。

  “卧槽卧槽卧槽!”杜东明激动到嘴皮子打架:“是陆哥啊!真他妈是你啊!你这些年去哪了,当初一声不吭地转学,又失联这么多年,你他妈可真够意思啊!”

  其他人也一下子拥上来,原来班里经常和陆惟名打球的玩得好的那几个男生看样都要哭了:“操,陆哥,陆惟名!活的!”

  陆惟名被围在茶几旁边,老同学们的热情如火让他有片刻的怔忪,随后便觉得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力道不大,却余震不轻。

  陆惟名说:“对不住各位,同学会......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汪晨从人群中挤过来,拽着陆惟名胳膊将他按在沙鸥旁边,“之前霸霸说可能还有一个老同学要来,我就猜到了你,结果饭前你没到,我还难受半天,想着霸霸特意让把聚会时间提前,没成想还是......”

  汪晨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沙鸥不动声色地在茶几下狠狠踩了他脚一下,汪晨吃痛,后面的话才陡然憋住。

  而直到这时,陆惟名的眼光才缓缓移到沙鸥身上。

  吊顶霓虹球下,沙鸥神色如常,眸底清亮一片,看不出丝毫醉意。

  陆惟名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

  果然是自己又傻逼了。

  温世超拿了个新杯子放在陆惟名面前,指了指桌上的红酒和冰啤,口齿不清地问道:“陆哥,十年不见了,说什么也得一起喝两杯啊!刚才聚餐你没赶上,咱们不算,现在重新开始,今晚不醉不归啊——哦对了,我先给我媳妇儿打个电话报备一下,省着进不了家门......”

  杜东明推开温世超凑过来:“没出息的快去打电话!陆哥,红的啤的,喝点什么?”

  陆惟名笑道:“今天真喝不了,我开车来的。”

  一帮大老爷们一听不干了:“那不成啊!今儿咱们一半都是开车来的,会馆有代驾服务,实在不行就把车扔车场,明儿再取呗!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第一次归队,不喝点说不过去了啊!”

  陆惟名只是笑,说:“下次吧,找个机会我做东,再给大家赔酒,今天——”他眼光往沙鸥那轻轻一瞥,又很快移回,”今天我得负责送人回家,真不方便。”

  众人还要再劝,而此时陆惟名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只瘦白的手腕,他低头,就见沙鸥直接把他桌前的酒杯拿到自己手里,轻轻往桌上一磕,淡声道:“别闹他,今天我同桌的酒我喝。”

  周遭静了一瞬,随后爆出一阵哄笑——

  “卧槽十年了,你俩这深厚的同桌情还这么海枯石烂感天动地呢!”

  “什么情况啊霸霸,十年了啊,之前大小聚会你滴酒不沾,今儿是知道陆哥回来了心里有底了嘛,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啊!”

  “别扯淡。”沙鸥屈指轻轻弹了一下杯身,慵懒轻笑道:“倒酒,连我同桌一起的,我喝双份。”

  “我去——来来来,借着陆哥归队的荣光,今天咱们哥几个斗胆了,探探霸霸的底!”

  沙鸥三两句话就在顷刻间将火力转移,而陆惟名却在刚才的对话中,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端倪。

  十年了,沙鸥滴酒不沾......

  就他那个玉山不倒的酒量,怎么可能呢?

  而且,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已经醉了,那现在旁边这个手不抖酒不洒,红的啤的换着来,以一挑五的人,是谁啊!

  然而他不知道,沙鸥自己却清楚的很,这么多年重新端杯,自己其实已经醉得厉害。

  只不过他属于喝得越多脸越白的类型,并且自控力强大,哪怕脑子里已经昏乱不堪,意识繁杂,但本能却依旧操控行为,行事举止间滴水不漏。

  一屋子的醉鬼男人只顾得上高兴,却没人察觉,自从见了面,坐在一起的这两个人却从未开口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酒过三巡又三巡,有人提议道:“别干喝了吧弟兄们,玩点什么?”

  众人附议,一下来了兴致,最后却选了最没新意的真心话大冒险。

  陆惟名看他们哄闹,本不欲参加,可敌不过旁边人叽叽喳喳的耳语,最终只好点头凑个数。

  汪晨手里洗着游戏牌,开局前立规矩:“先说好啊,都是亲兄弟,别来虚的那套,选大冒险的乖乖就范,选真心话的不许撒谎,认栽的喝酒别耍滑,否则、否则......”

  喝多了的人脑袋不转弯,他“否则”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来,李炎急性子等不及了,直接嚷嚷道:“否则即日不举!”

  “操,玩这么大吗!”

  一屋子男人,这个毒誓简直比白雪公主她后妈的毒苹果还毒,咬一口毒苹果直接死翘翘,这个,生不如死。

  结果,开场第一局,陆惟名就成了那个被幸运眷顾的幸运儿。

  杜东明看着他手里抽的那张K牌,笑到满沙发打滚:“哈哈哈哈......陆哥,天意难违啊,这就是对你失联十年的惩罚,说吧,选哪个?”

  沙鸥偏过头来,静静地注视他的侧脸。

  陆惟名失笑,将纸牌丢给汪晨,回答说:“真心话。”

  “哇哦!”众人先起哄,而后又凑在一堆窃窃商量一番,最后汪晨代表大家发问。

  “咳咳,那个......陆哥,兄弟们就像问问,当初咱们上学那会儿,那么多女生追你和你同桌,哦对,此题和你同桌无关,毕竟他这种天然制冷机拒绝别人很正常,这道题主要是问你。”

  “班长你废话真多!”温世超把汪晨往旁边一推,抢话道:“哥几个就好奇哈,咱们上学那会儿,你真没喜欢过什么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上,就没动过心?”

  话音一落,沙鸥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

  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过往,两个人自重逢以来都小心谨慎闭口不提的曾经,就这么被阴差阳错的抬上明面,沙鸥凭着醉后的仅有直觉判断,这一题,陆惟名不会答。

  而如果陆惟名选择这题不答,那按照今晚的规矩流程来说,这杯酒,还是他替对方喝。

  有那么一瞬间,沙鸥甚至已经想要直接举杯了。

  可就在他懵神的间歇,却听陆惟名轻声说:“喜欢过。”

  沙鸥额角猛地一跳,那轻飘飘的三个字从身边的人嘴里说出来,宛如一柄利剑,带着冰凉入骨的寒意,直接刺入他心口,滚烫的热血汨汨流出,冷热相汇处,他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声。

  “我靠!真的假的!”群情热切,大家七嘴八舌地追问:“谁啊!当时没看出来啊,地下恋情?最后好了没?好了多长时间,现在还在一起吗?卧槽陆哥不是已经结婚了吧!”

  沙鸥垂眼坐在一侧,只觉得呼吸不畅,而陆惟名却轻笑道:“一轮过了,那是以后的问题了。”

  四两拨千斤,不咸不淡地堵住了众人之口。

  而没想到的是,第二轮抽中K牌的人,还是他。

  陆惟名“啧”了一声,挑眉道:“洗牌官有鬼吧?”

  汪晨双手举过头顶,立刻自证清白:“天地良心,以性.福发誓,作假是要不举的!”

  于是一群人干脆接着上一个问题再次发难,问了一个一箭双雕的问题:“那现在,还喜欢不?”

  问完,无人发现,沙鸥整个人都僵住,脊背绷紧,像是千钧重力压在背上,几乎要喘不过气。

  刚刚刺过心口的那把寒剑再次高悬,像是等待一声令下,再将他捅个肠穿肚烂。

  陆惟名状似无意地往旁边瞟了一眼,口吻依旧云淡风轻:“别闹了,都十年了,早过去了。”

  寒芒一闪,第二剑再次命中要害,伤口豁大,鲜血狂涌。

  ——早过去了。

  沙鸥握着酒杯,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疼得在微微发抖。

  然而今天晚上,可能是老天爷也喝多了,借着天公酒意,有意施惩,第三轮,抽中K牌的还是陆惟名。

  众人哄笑成一团,温世超眼泪都笑出来了,扯着纸巾按在眼角,说:“陆哥,这局可是我洗的牌,结果中标的还是你,这真是命,你认了吧!”

  陆惟名简直百炼成钢了,叹了口气,泰然道:“来吧,还是真心话。”

  而此时一帮人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只揪着人家感情方面问个不停似有不妥,于是干脆问了个非常没有营养的问题。

  “那个,陆哥最近一次撒谎是什么时候啊?”

  这就相当于友情放水了。

  而陆惟名却意外的沉默了一下。

  包厢里光影暧昧不明,他偏头去看沙鸥。

  沙鸥一直保持着双臂搭在双腿膝盖上,手中握着酒杯的姿势不变,从陆惟名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见他侧脸白皙凌厉的线条,他半垂的眼帘遮挡了一切外露的情绪,而纤长的眼睫却在灯影的映照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

  沙鸥握着酒杯的手指瘦白,安静地坐在一边,整个人像是被一个无形巨大的器皿笼罩于下,永远淡漠疏离,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个人,一切都像十年前那样,时光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哪怕是这层牢固的披在身上的清冷外衣,都依旧纯粹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陆哥,问你呢。”汪晨见他不说话,于是提醒了一句。

  陆惟名收回视线,深深呼吸,回答了一个明知道不该说出口的答案。

  ——“刚刚。”

  “啪!”

  一声脆响,沙鸥手中的酒杯被应声攥裂。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缓缓看向陆惟名。

  而陆惟名迎着他震惊错愕的眼神,又平静地重复一遍。

  “刚刚。”

  这一瞬间,沙鸥只觉得连呼吸都消失不见。

  这第三剑,刺得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三次都是我,难道这是天意?

  十九:不是天意,是我故意~

  小沙:不想说话,让我缓缓......

  这章算是糖了吧(叉腰)!快来表扬我!感谢在2020-07-17 17:15:28~2020-07-20 16:1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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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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