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里, 浓密泼墨一般的乌云笼罩着燕京,今夜难得没有下雪, 也没有呼啸而过的大风, 室内燃着木炭盆, 灯笼里的火星不断跳动着, 分外安静。

  陆长宴披着一件狐裘靠在墙边,手指抚平皱巴巴的纸条,火光照亮他漆黑的瞳孔, 闪烁不定。

  几道黑影从阮家屋顶掠过, 油灯上的火苗忽然不着痕迹地倾泻一下, 陆长宴眉头皱起,手撑着床起身。他推开门,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里衣渗进来, 冰凉凉的冷气扑面而来,从鼻息到凉到心底。

  一院之隔的耳房里燃着明黄的灯,陆长寅伸手推开门, 空气由凉到暖,绣着金兰屏风后白雾氤氲缭绕。

  哗地一声,水珠落尽。

  春光美景尽收眼底, 少女双颊酡红,粉面桃腮, 雪白酮体沾着的水珠精益剔透。□□细腰,鸦青色碎发滴着水,贴在臀后, 若隐若现地腿匀称纤细。

  瞳孔缩了一下,陆长寅的心跳骤然加快。

  呦呦长大了。

  原来衣料之下是这样的光景。

  陆长寅阖上眸,不去想那美好的风景,他舔了舔骤然干燥的唇,压下心底莫名的躁动。

  紧紧咬住舌尖,直到口里腥甜,才用指尖解开狐裘的系带。

  阮呦来不及惊呼一声,室内的灯忽然就灭了,她被狐裘裹住腾空而起,几只冰凉的手指堵着她的唇,转瞬间两人已经到了房梁之上。单薄的衣料之下,身体依偎,肌肤相贴。

  阮呦唔了一声,被陆长寅紧紧锁在怀里,他宽大的身躯包裹住她,在单薄的里衣下,阮呦能够感受到他滚烫的胸口。

  阮呦双颊因羞赫而烧了起来,脸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她不明所以,只能用手指轻轻掰着陆长寅的手。

  昏暗中,月光从瓦片缝隙中穿透而过,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忽明忽暗,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薄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

  门吱一声打开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进来,阮呦身子一顿,陆长寅呼吸微紧,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

  阮呦从耳根到头皮都麻了一下,险些没了力气。

  “没人?”最先进来的黑衣人四下看了一圈人出声。

  “怎么回事?之前看见屋子还亮着的。”

  “把人找到,我倒不信她还能跑到哪去,另外一个呢?”

  “在这。”最后一个人扛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进来。

  阮呦看清那衣裳,瞳孔瞪大。

  是惜儿!

  她的身子动了动,立刻被陆长寅禁锢在怀里,只是房梁狭窄逼仄,挣扎间不小心滑了一瞬,阮呦差些掉下去,失重感袭来。

  阮呦害怕地闭上眼睛,小手胡乱在空气中一抓,恍惚间触碰到什么东西。

  下一瞬又同触电般的松开。

  她抬起眸,对上陆长寅呆滞的眸光,眼前忽然闪过三年前他离开的那一幕。

  阿奴哥哥。

  阮呦的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陆长寅的神色有些狼狈,他紧紧地抿着唇,眸底有什么东西被撕碎,那双黑眸也越来越凉。

  阮呦脑海一片空白,她好像又将他推远了。

  可是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好像碰到了什么。

  阮呦咬着唇,泪珠从乌黑浓密的睫毛上扑簌簌地往下掉,面色苍白得像一片纸,如同被人抽了魂,脆弱得几近透明。

  陆长寅半垂眼眸,缄默片刻,伸手擦掉她的泪,冰凉的指腹摩挲着脸颊,阮呦睫毛轻颤着,眸中带着惊色,又有些惊喜。

  阿奴哥哥还愿意理自己么?

  她看着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有几缕乌丝垂下,缠绕在鬓间,看起来有几分凌乱,他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屋檐下的人,狭长的黑眸带着冷戾。

  屋里的人找了一圈,将各个角落都搜了个干净,仍旧没有发现人,只好挥手离开。

  阮呦眼见阮惜要被带走,着急起来,却被陆长寅拦住,他靠得很近,几乎咬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

  耳边的声线有点哑,“有我在。”

  阮呦慌乱的心就平静下来。

  有阿奴哥哥在。

  陆长寅抱着她从房梁下来,将狐裘给她披上,却因为太大了,纤细的锁骨和白玉一般小巧可爱的脚趾头还露在外面,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将阮呦放在床榻,让她乖乖在原地等着就出去了。

  他神色看起来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离开的时候步履却有些紊乱。

  阮呦缩了缩脖子,杏眸望着他,狐裘细白的毛遮掩住她的半张脸,鼻尖是阿奴哥哥身上特有的苏合香。

  陆长寅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庭院。

  “大人。”赵乾跪在他的身后。

  陆长寅侧身,手指轻捻鹅毛般的雪花,语气淡淡,“柳州的人还有多久到京?”

  他不能在这呆下去了。

  “回大人,按计划还有三日才能到燕京。”赵乾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本座给他们一日时间。”

  赵乾惊了一下,抬眸看他。

  陆长寅侧着身,青丝如瀑垂在身后。他面容冷清,敛去了平日里的慵懒玩味,只余冰冷疏离。

  赵乾明白,大人这是心情不好了。

  “属下明白。”

  “阮家的事还有多久解决?”

  赵乾道,“禀大人,左大人派出去的人已经察到眉目了,刘婆子之死是盛德酒楼的掌柜所为,那掌柜在外面养了的女人,正好有孕三个月,他一来受外室挑拨,二来也是盛德酒楼背后之人的意思。阮家的案子近几日就可破,眼下牢房里让人暗中照顾着,李氏夫妇和陈娘子在狱中并未受委屈。”

  不止不受委屈,阮家人在劳狱中简直大鱼大肉,连毛毯和汤婆子都有人时刻来换,除了在牢房里待着,其余的都和在自家无疑。

  想了想,赵乾又道,“只是,阮雲在国子监处境不妙。”

  左仲缨风评自来不好,老奸巨猾谄媚圣上,任人唯亲,为许多书生唾弃,只是自王首辅出事,内阁首辅之位最有可能落在左仲缨身上。

  这个时候阮雲投奔左党,自会遭到那些自诩清流之士,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同窗排挤唾弃,那些原本与他交好的,也都与他决裂,骂他为了走捷径媚于权势,是个背弃师门忘恩负义

  的小人。

  “不必管他。”陆长寅淡抿唇,并不在意。

  阮雲不是个笨人。

  他知道怎么选对自己处境最好,也知道在这个朝廷要想保全自己有所作为,自诩清流是最蠢的做法。若是连这么点挫折都不能受,那他真的可以考虑抢走阮呦,将她放在自己身边还要安全些。

  —

  三皇子府。

  桐华院中忽然响起“啪”的一声,瓷片四分五裂,青衣小仆身子瑟缩一下,胆怯地垂下头去,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三皇子面露怒意,目光阴狠,狠狠地咬着牙,“怎么会被锦衣卫抓了去!他们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嘁!这群锦衣卫是不是和咱们有仇!回回碰上他们,真是倒霉透顶。”郑子戎呸了一声,也蹉着牙齿。

  “一个小小的阮家倒是好能耐,朱宇那老滑头竟然三番五次不让本世子的人去提审阮家人,在本世子跟前打马虎,即便阮家被关押起来,本世子也见不着人影。”郑子戎怒道,“难不成她们身后还有什么人在护着?”

  回回碰上锦衣卫。

  不,准确来说也就碰上两次。

  程方南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王爷,牢狱里照顾阮家的人也是锦衣卫?”他心中始终有个疑惑的点,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那陆长寅的确有几分面熟,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既然能生出熟悉感,那就一定是见过。但能在哪见过?那个陆大人是燕京人,跟他应该是没有什么接触才是。

  锦衣卫三番两次和他们碰上,到底是真的倒霉撞了巧合还是故意要保护阮家——

  “不是,是左仲缨那老狗的人。”三皇子握着椅子手柄的手紧了紧,目光阴鸷,“本王听说阮家有个叫阮雲的人在国子监就学,他进学没多久左党的人就给他送了邀请函,不过他拒了。”

  “但前些日子,他拜了山长为师,那山长是左党的嫡系,阮家的事估计是左仲缨的人在插手。”三皇子眉头皱起来。

  那老狗就很快就会成为首辅,又得父皇器重,他若想得争位置,不能得罪左仲缨。如今朝廷中左党之人全都身居要职,左党的势力不小。

  听见阮雲的事,程方南眸底闪过一丝妒意,但转瞬即逝。当初在凤阳村的时候,他就知道阮雲非池中之物,只是自来被称赞的人都是程方南不是么?他才是最出色的那个。

  他才是真正的天生官命,只需要得贵人提携就能一飞冲天。便是如今他也未必混得比阮雲差,就算阮雲考中进士也不过是谋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有左仲缨提携也需要熬五六年的资历才能做上大官。

  而他攀上了三皇子这条线,不日太后也会为他和郡主赐婚,届时他也算半个皇家人。只要郑国公府调动关系,他便能在户部谋个肥缺,日后有得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柴显帝晚年登基,皇子皆成年,又未立太子,三皇子母族势力强,怎么也是有能力争上一争的,他为三皇子做事,日就是从龙之功。

  而阮雲,还会一辈子挣扎在翰林院。

  这样想着程方南的心底舒服许多。

  只是心底的狐疑未散,他总觉得事情太巧,开口问道,“那——王爷可调查过那位陆大人与阮家的关系?”

  “噗哈哈哈,”三皇子紧锁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大笑起来,他脸上带着嘲笑和幸灾乐祸,“他跟阮家能有什么关系?一个平民家能有什么好图的?难不成图那阮家女?唔,图阮雲倒是有可能,本王听说那阮雲也是个样貌好的………”

  “可惜那阮雲年纪有些大了……本王还是喜欢岁数小一些的……”他有些可惜地咂嘴。

  程方南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为何不可能是图阮家女?”

  郑子戎眼见他满脸茫然,噗嗤一声笑起来,“方南,那陆狗图什么都不可能图女人。”

  “他啊,跟东厂封昀没什么差别。”

  “不是阉人,却胜似阉人,虽说有那物件在,却根本用不了,那陆狗就是个废物,哈哈哈哈——”郑子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程方南吃了一惊,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微收敛了些。

  只是可惜得不到阮呦了。

  三殿下一定不想和左仲缨对上,这次被锦衣卫抓了人,阮家那么估计也只能就这样放了。

  隐匿在暗中的魏寻和谭宁相互对视一眼,看下屋檐下的人,眼眸毫无波澜,只咧开嘴笑了笑,掏出碳铅笔芯在纸条上写写画画。

  事毕,揣进怀里离开。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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