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色寂凉, 一道身影从马背上利落翻下,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男人的身材高挑挺拔, 月色勾勒出的面庞冷淡而艳绝。

  见他来了, 守在门口的牢狱腆着笑脸迎上来, “大人吩咐的事已经安排好了,这事朱大人也已经通知小人了。”

  陆长寅淡淡,黢黑的眸与泼墨一般的夜融为一体, 凉飕飕的。

  “大人可要看戏?小人已经给大人备好了位置。”老余头殷勤地道, “您尽管放心, 那个位置只有你能看见里头的事,里头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您。”

  他面上带笑,心底却止不住发寒, 又对那程方南生些许近乎没有的同情来。那小子也是不长眼,得罪谁不好要去得罪这位阎王爷?

  即便太后出面保他,明面上不做他, 暗地里可不是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论玩阴的,这世上谁能玩得过阴险狡诈的锦衣卫?

  陆长寅轻挑眉梢,嘴角牵起笑, 见老余头识趣,他微抬起手, 身后的锦衣卫就顺势扔了一块金属状的东西过去。

  “接着!”

  老余头手脚麻利地接过,待看清是什么了,心中一喜, 脸上的笑更热情了,正想张嘴拍几句马屁,就被头顶不大不小有些低沉的嗓音打断。

  “废话少说,带路。”

  “是是是,大人请跟我来。”他躬着身子带路,耳畔却不断回味着方才那声音。如同在耳畔开了一炮,闷闷的响声,分外慵懒。

  陆大人,刨去那种心狠手辣的性格,其余的都实在出色,论样貌,燕京之中除了封都督怕是无人能及。

  也难怪——咳

  听说昭妃之前对他也有那么点模糊不清的意思。不过官家绯闻,还是少八卦为妙,不然哪天他脖子上的物件就被身后这位爷砍下来了。

  毕竟,这位爷砍了不下百人的头。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瞄了陆长寅一眼又心虚地收回眼神。

  顺天府的牢房脏乱又简陋,走廊上点着蜡烛,视线却仍旧一片昏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攒动的暗影,鼻息间萦绕着酸臭味,角落出还有老鼠啃着木柱子时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程方南缩在角落一处,眉头夹得很紧,身边的人挤来挤去,时不时蹭到他身上,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

  他屏住呼吸,目露嫌弃地往边上避了避。

  这些人却像牛皮糖似了又贴了过来。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何尝受过这样的苦,心底便对郑国公府有了一丝恼意。

  他还真是太看得起国公府了,连这么一点小问题也摆不平!自己竟然会和这么多人犯人关在一起。

  “喂!新来的,你什么意思?”身侧忽然想起雄浑的嗓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程方南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络腮胡男人抓着衣襟拎了起来。

  “你刚才什么眼神?嫌弃爷?”

  程方南脸色稍稍发白,稳住心神,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这位大哥,你冤枉在下了,在下并无此意。”

  他指了指胡须汉子的手,笑得谦和,“还请大哥松开我。”

  另一只拢在衣袖中的手却暗暗捏紧。

  等他出去了,再要他好看。

  络腮胡汉子微眯着眼睛,倒是没想到他这般能忍,“少跟爷扯这些文绉绉的,你知道爷最讨厌的是什么?”

  “爷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牲。”他嗓门巨大,哑着声音笑起来,嘎嘎嘎的笑起来,粗咧咧的嗓音有些刺人耳膜。

  “瞧你这副小白脸的样子,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蛋。”

  程方南面色渐青,眸中露出几分暗恨。他咬着牙,将怒意忍了过去。

  今日的一切都是拜阮呦和锦衣卫所赐!

  若不是阮呦刺伤了他的人,锦衣卫不可能那么容易抓到他们的人,还有那个跟着阮呦身后的会功夫的女子……

  又是他们,坏了他的好事!

  陆长寅,阮呦——

  为什么总是他们……

  “给爷闭上你的狗嘴滚一边去!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另一侧闭着眼睛打盹的刀疤脸忽然睁开眼睛,声音里充满火气。

  络腮胡男人刀疤脸挑衅的声音激怒,松开程方南衣襟,走过去,“你他娘让谁闭嘴?欠收拾了?”

  “操你大爷!有本事你就上,看谁收拾谁——”

  “他奶奶的!爷爷今天就教你做人!”

  两人瞬间扭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激烈,咚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悸,连着牢房的木柱子都在振动着。

  程方南见他们打起来了松了口气,想往边上靠过去,避开他们。

  走廊上的烛火却忽然灭了,视线遁入一片黑暗。黑暗中看不清楚是谁,忽然有人一把将程方南的衣领拽住,拖了过去。

  他心跳得飞快,张口就要呼救,却被人堵着嘴,噼里啪啦的拳头落了下来,一下又一下,力道很重,痛到他几乎难以呼吸。

  “救命……救命………”

  他张口呼救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等到被松开嘴的时候,已经没了力气呼救。

  “放开我……”

  微弱的呼救声音被牢房中打斗声和骂骂咧咧的脏话湮没。

  “啊!”黑暗中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声,程方南躬着身子,蜷缩在一起,额头上渗出满头冷汗。

  他捂着裆部,感受到面料之下的湿润粘腻,血腥味在空中浮现,腐臭味蹿进他的鼻息。

  程方南忍受着极大的恐惧和痛苦,在黑暗吞噬着最后一点点意识的时候,耳畔才响起牢狱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停下!不准打斗!”

  他匍匐在湿冷的地面,痛苦地喘息着,看着匆忙赶过来的牢狱,眼皮缓缓阖上。

  阴谋。

  这是一定是阴谋。

  —

  “大人,这戏看得怎么样?”老余头夹紧了裤裆,心底升起寒气,却还要强装着面带笑容。

  他转过头看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正懒洋洋地拨弄着官帽上的珠链,漫不经心看着一片狼藉的牢房。

  闻言,男人收拢眸中的阴戾,有些残忍地勾起唇角,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错。”

  可惜还不够。

  他起身,宽大的锦袍倏地一下敞开,黑色的绸缎上金色锦鲤栩栩如生,一针一线都缝合得细密,无一不是精妙。

  “大人这身衣服真适合大人,尤其是这刺绣极为好看。”老余头赞道。

  他原以为得不到什么回应,却听见一声“嗯”。以为是错觉,他抬起眸,却见那张向来阴戾桀骜的阎王脸上,眉眼好似温和了许多。

  看来陆阎王是很喜欢这身衣裳了。

  寒冬烈烈,年后已经不再下雪,不过屋檐上累着的雪还没化完,浅浅的白雪一团一团铺在青灰色的黛瓦上,黑白分明。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嘀嗒嘀嗒缓慢落下。

  风还在吹着,光秃秃的树枝不断地摇摇晃晃,枯黄的叶子铺了一地,踩在上面沙沙的响。

  陆长寅没有骑马回去,他沿途散心,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阮家门口,大门正紧紧地闭着。

  他犹豫了一会儿登上墙垣,坐在窄窄的横墙上,眺望着阮呦的屋子。

  她就在那里面。

  想着阮呦裹着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陆长寅嘴角染上浅浅的笑,眸中却带着疯狂的,令人心惊的情动之色。

  “大人,原来您在这儿。”赵乾不知从何处出现,他在墙垣下,仰着头脸上露出笑。

  陆长寅没有回过头,只轻轻颔首,“说。”

  赵乾飞身上去,在他身旁坐下来,靠近他耳畔压低声音,“属下打探到消息,郑国公府郡主身旁的侍女红芍有身孕了。”

  “孩子也是程方南的。”赵乾补充道。他心底却有些佩服,这程方南看着斯文俊秀,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个德行。

  他前些日子看见番外来的一些外域人,带了种卷毛的狗,叫什么泰迪犬,随时随地都在——日天日地。

  那程方南可能是什么狗精附体了。

  陆长寅淡抿着唇,从墙垣上翻下来,淡淡地瞥了赵乾一眼,“他如今废了,替他留个后代罢。”

  留一个?

  赵乾耳朵动了动,心领神会,却有些咋舌。他自然知道大人的意思是留哪一个,要留就留能闹得程方南家宅不宁的那个。

  程方南已经废了,只怕会很珍视这唯一的血脉。

  陆长寅瞥见他神色,扬起一侧眉锋,“怎么?”

  赵乾轻咳一声,小心道,“大人也太坏了。”

  陆长寅愣了一下,低笑起来,“本座本来就不是好人。”

  那倒也是。

  赵乾赞同地点头。

  幸好他早早就向大人投诚了,虽然不清楚大人要做什么事,但总归不是小事。像宋悟说的,他们锦衣卫能动的可不就是两个心。

  杀心和忠心。

  “大人,还有您让属下去查张家的事……”

  想起张家的事,陆长寅眯了眯眼睛,手指触碰到脖子上的紫玉石头,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他微敛着眉眼,咬住舌尖,直到口腔里淡淡地腥甜。他舍不得让呦呦嫁给旁人,他甚至,想也不敢想她为别的男人穿上嫁衣的样子。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就嫉妒得想杀人。

  可是,他也舍不得,舍不得自私地将她禁锢在身边。

  赵乾说得不对……他还不够坏。

  要是能坏得彻底些………

  也许就不会如此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唉,阿狗他还是舍不得就呦呦牵扯进来。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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