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75

  在很久以前,连翘就知道自己是家里不受宠的那个。事实上,不被爱就是不被爱,越早认清,越早承认,就越早得到解脱。从今天起,她从心里失去了母亲,母亲也失去她了,以后为母亲养老送终是陶家乐的事,至于继父,跟她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

  秦舟说:“怕就怕……”

  连翘明白他在为陶家欢担心:“要是以后陶家乐把我妈当包袱甩给欢欢,我拼死也要弄他。”

  只怕陶家欢自己不忍心,主动把担子扛上,秦舟没说出口,但连翘说起陶家乐时表情极度憎恶,他感觉不对劲,问:“除了我知道的那些破事,陶家乐还怎么害你了?”

  连翘没说话,但她的眼神里全是恨意,秦舟问:“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一点?”

  买四居室前,一家五口住的房子很狭小,卫生间不足 3 平米,又破又旧。青春期,连翘洗澡时发觉被陶家乐偷看,她恶心万分,跟母亲说了,但母亲回她一句:“不可能吧?”

  有天连翘留了心,没脱衣服先放水,水放了一会儿,她凑近门缝,果然望见陶家乐蹑手蹑脚走来。当陶家乐眼睛贴上门缝,她猛然拉开门,陶家乐落荒而逃。

  两人是同龄人,那时都是十四五岁。连翘又跟母亲说了,母亲惊慌失措,说她看错了,别瞎说,别乱想。

  连翘希望母亲同仇敌忾,但母亲根本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件事,更别提有任何性教育,她采取的态度是回避。

  连翘非常失望,提出住校,但继父和母亲都交不起住宿费,养 3 个孩子太难了,何况还有各自的老人和人际往来。

  少女连翘逼迫母亲采取行动:“我是你女儿,他不是你儿子。你得告诉他爸,跟他爸一起教训他。他喊你妈,我也喊你妈,你能像个妈一样处理这件事吗?”

  那天晚上,身旁的妹妹香甜入梦,连翘失眠了。大概 6 岁多吧,她刚成为陶国华的继女,妹妹还在母亲肚子里,有天她感冒发烧,撑到幼儿园放学回家,蜷在床上昏沉沉躺着,一阵又一阵反胃,她想爬起来,没力气,张口吐在床边。

  继父先回家,怪连翘把床单弄脏了,问她怎么不去厕所吐,然后去淘米择菜。母亲回家,责备女儿又在幼儿园不好好睡午觉,着了凉,把家里弄得又酸又臭。

  房间很小,呕吐物很难闻。连翘难过得哭了。母亲打扫了秽物,从药盒里翻出药片,扶连翘坐起喝下,让她再睡一会儿,她去熬粥。

  连翘说什么都吃不下,母亲责问是不是在幼儿园吃了凉东西,连翘又哭了,她知道母亲也担心她,可她更想车祸去世的爸爸。她知道爸爸不会在女儿生病时责怪女儿,她还知道新爸爸永远不是真爸爸,他任由继女躺在床上,连口水都没倒给她喝。

  连翘催了几次,母亲总算和继父说了,据说继父把陶家乐拖到外面打了一顿。连翘信不过陶家乐,让母亲从工作的丝绸服装店弄回一块巨大的布,她每次洗澡,就用图钉把布匹钉在门后,上上下下遮挡严实。

  秦舟想着少女连翘把一个个图钉按进墙壁的情形,鼻子一酸,抱住了她。

  连翘骨架细,穿着救生衣也很瘦小,但发香清甜,秦舟心一跳,隔了一下才开得了口:“想抱抱你。”

  两人都穿着救生衣,抱起来很别扭,连翘被秦舟抱了抱,挣开他:“都过去了。以前接受不了,所以我表现得比谁都孝顺,但我现在不想再骗自己,以后她是她,我是我。”

  秦舟说:“越不受宠,就越想证明父母也是爱自己的。为了得到一点爱,就掏心掏肺,我妈也是这样。”

  秦舟的外公外婆育有 3 个孩子,母亲是长姐,底下有一弟一妹。秦舟读高中时,外公病逝,他上大学第一年,外婆被查出患了肺癌。

  舅舅是公职,小姨在上海有工作有家庭,两人承诺出资雇护工,请求长姐经常回娘家照看一二,她是生意人,工作时间自由。

  女护工嫌外婆有灰指甲和牛皮癣,害怕被传染,母亲换了男护工,但他粗枝大叶,外婆咳得惊天动地,他在旁边玩手机,险些让外婆气管堵塞猝死。

  外婆的病日益严重,母亲搬去同住。原本约定母亲出力,舅舅和小姨出钱,但几种进口靶向药物和治疗不在医保范围内,他俩哭穷:“姐,我们三个就数你日子好过。”

  母亲不满,但外婆是她母亲,没办法。父亲有意见,她是外公外婆 3 个子女里最被忽视冷落的那个,凭什么是她贴身看护,还掏钱?

  外公外婆居住的三层小楼是私房,在南通市郊,母亲和小姨都默认会传给舅舅。父亲要求这房子得有母亲一份,至少是三分之一,但母亲说房子不值钱,自家也不缺钱,妹妹的日子不如她都没要,她更不能要。

  那地段私房密集,政府拆不起,几十年的私房也卖不上价,父亲都知道,他不是真指望它,就是心里太不平衡,可是母亲无法撒手不管。

  秦舟放暑假回来,发现短短一个学年,母亲就苍老了,照顾重病之人太操心。父亲说母亲自己不走,他很难处理,秦舟看不下去,带着妹妹秦绊雪去倚小卖小。

  兄妹俩骂舅舅不履行赡养责任,逮着长姐欺负,这叫耍无赖。舅舅舅妈摆出长辈身份,责备小辈反了天,秦舟说我妈是没教好我,你们妈也没教好你们,话说到后来,舅舅骂秦舟一个养子,没有插手赵家事的份,秦绊雪和他们对骂,被母亲拉走。

  秦绊雪大吵大闹,母亲教育子女要宽容大度,她父母有再多子女,她只剩这一个妈,她能做到也不管吗,做不到。遗产就当没有,那是外公外婆的财产,他们想给谁就给谁,她做好女儿的本分,她问心无愧。

  秦绊雪快被气死了:“妈,我好怕你走路走着走着变成一颗舍利子哦。”

  好言难劝该死鬼,秦舟闭嘴了。心越软,就越被欺负,世事本不该用这个逻辑运行。

  去年年初,外婆去世了。出殡那天,舅舅和小姨大放悲声,秦舟又懂得了一个道理,只要有一点社会地位,再不孝也不会有人当面说你什么。舅舅在体制内有个一官半职,对亲戚族人勉强够用了。

  连翘听完,问:“所以某人真的只有 23 岁吗?”

  连翘心情好了些,秦舟很有成就感:“总算没说我幼稚了。其实我骗你了,浓香五十二是指我年龄,你看我保养得怎么样?”

  一张淌着汗的笑脸伸到眼前来,连翘装模作样地打量:“其实看得出来是有点年龄了。”

  秦舟沉着声音说:“嗯,以后喊老秦吧。”

  连翘呲他:“52 岁了还浓香,骚包老男人。”

  秦舟纠正:“大男人大男人,你不知道男人既不喜欢被人小看,也不喜欢被人说老吗?”

  连翘揉一把他的头顶:“要是我夸你少年英才,你不喜欢听吗?”

  秦舟看着连翘瞳仁里他的影子,心突地一跳,老老实实承认:“喜欢。”

  河岸边的花瓣飘落在船上,连翘伸手去接,畅快感油然而生:“我比你妈觉悟得早。我今天跟我妈只剩法律上的责任了,现在整个人都轻松了。”

  秦舟伸出拳头,连翘攥拳,跟他碰了碰:“想不想吃鸡头米炒虾仁?今年的鸡头米刚上了。”

  傍晚热风扑面,船行到岸,连翘先跳下船,脱掉救生衣还给船娘。不是每个人都和父母有足够的缘分,承认并且接受父母不怎么爱你,其实没那么难,当年她被陶家乐偷窥,母亲却没怎么维护她的时候,她就没必要再对母亲抱有期待。从今往后,她不再乞求得到任何人的爱,身心彻底自由了。

  平江河边那棵合欢。

第40章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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