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挣扎

  珺林闻西辞之言, 只觉一头雾水。

  然水镜已合上, 又值东江来报,说是赤狐族族长来见,便也未再开水镜。只想着左右白塔内外有雪毛犼与烛九阴,君殿之中还有六位蛮神护着她, 出不了大事。便将私情暂且阁下,着手处理政事。

  这厢青丘白塔中, 西辞说要向玟陶学习,便是实打实的学习, 半点虚意也没有。

  原就是珺林离开那日, 玟陶同琢木求见他,却不料来晚了半个时辰扑了个空。彼时西辞见玟陶手中那一盆水蜜酸杏, 顿时咽了口口水。

  遂而想起那年礼乐射书会上原也吃了她一盆果子, 还同她说让她给自己再制一些。不想一眨眼, 便已做了这八荒君后,自己说过的话浑都忘了。而人家却巴巴记得, 隔了数年时光, 仍旧捧来这橙黄水亮的一盘酸杏。

  于是, 眼中盯着果子,心中亦对玟陶生出几分好感, 倒也愿意同她亲近起来。是而这些日子,晌午辰光,洛河前脚送药而来,玟陶后脚便送来杏子给西辞解苦。

  若是西辞精神好些, 留了洛河下棋,玟陶便一起留下,给她偶尔递上颗果子,或者添一盏茶水。

  是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

  反倒是洛河,只觉莫名。

  他时常在洪莽源晃悠,偶尔也去人间逛逛。看过许多富贵显赫之家或是王权深宫之内,男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女子争宠相斗,朝为朱颜暮为枯骨的事情。

  而今日,在这白塔之内,君上让自己来侍奉君后,算是不知他没有洗去记忆,是对他的信任。那么西辞留下玟陶,同她处得如同姐妹闺蜜般融洽,又是个什么意思?

  说西辞不知道玟陶喜欢君上,洛河是不信的。那般聪慧的女子,当日在曲陵台上估计早已看出了端倪。

  难不成,是君后贤德,要给君上再纳个侧妃?

  这,他更不敢相信。

  七海君主一脉,便是如今性子最和顺温婉的北顾帝姬于姻缘之上都是万分霸道,咏笙殿下要是未经她许可同个女仙多说一句话都能被她扔在巫山脚下一年半载。就别论面前这尊事事为我独尊的祖宗了。

  然,他与玟陶一起陪侍西辞将近两月,仍未理出头绪看出端倪。只心中暗叹,七海的海底针,当真与众不同。

  这一日同珺林传了水镜后,西辞更是早早谴退了洛河,独留玟陶于塔内。

  一时间,玟陶与洛河只觉诧异,却也不敢违拗她,只得领命行事。

  西辞看了眼玟陶,兀自执着冰叉挑拣着,半晌道,“你能教本君制这酸杏吗?”

  她想了许久,温柔体贴实在太空泛,当是与人性子有关,一时难以学会。不若择些有形之物来学,更加靠谱些。然又一想,仿若自己喜好之物,珺林大多知晓,方让自己觉得他这般体贴温良。便觉得且投些他的喜好,让他开心一下。如此思来想去却又不知他喜欢什么。只记得当日曲陵台上,他说过,亦爱吃这杏子。

  的确,估摸原也是那一刻,自己觉得寻见一个知音,对他方有几分好感。

  “君后爱吃这杏子,原不用这般麻烦,臣下制好了送来便可。”

  西辞摇摇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总不好教你时常这般费时费事,耽误了时辰。”

  “侍奉上君者,是臣下分内之事,如何说的上费时呢?”玟陶恭敬道,只是她被水袖遮住的手,慢慢握紧,仿若想到些什么。

  “你算不得臣下。”西辞拣了颗最大的,咬了口咽下后方道,“你未来会是浮涂珏守护神,连八荒的属臣都算不得,更不论侍奉本君。从神职论,你我当是道友。”

  “臣……小神不敢。”玟陶攥着水袖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并不愿做什么浮涂珏守护神,能做一个八荒的臣子,哪怕是最末的,她也是愿意的,这当是她与八荒唯一的联系的。可是面前这个女子三言两语便否决了。

  须臾,玟陶含了抹谦卑的笑,柔声道,“君后抬爱了。”

  “本君不过实话实话罢了。”西辞看着那一碟清香四溢、色泽鲜亮的杏子,却是无比诚恳,“你能教本君吗?”

  “当然!”玟陶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下就开始,你告诉本君,需准备些什么?”西辞从榻上起身,“是要先把杏子种出出来吗?”

  玟陶愣了愣,“自然不是,如今正是杏子成熟的时节,且先挑选杏子。青丘君殿外广场的西苑中就种着许多杏树,君后可要去看看。”

  “去去,现在就去!”

  “等等!”玟陶唤道,“君后且先把今日的药饮了。”

  西辞转过身来,朝她翻了翻眼,“你同子钰一般啰嗦。”

  玟陶低头笑了笑,轻声呢喃道,“子……钰?”

  “你家君上的小字,他还想让本君唤……”西辞顿下声来,将“师兄”二字咽了下去。到底是他的隐私,不可随意脱口。想了想又有些愤恨,那个厚脸皮的东西,居然喜欢过北顾。然转念一想,又觉他当真是端方君子,便是那般喜爱阿顾,自她成婚后,愣是保持着距离,不侵不扰,谦和有礼,让彼此都舒适惬意。

  “小神知晓的,唯亲近之人才能唤这两字。昔年小神便也只听遗玉圣母这般唤过君上!”

  “是吗?”西辞挑了挑眉,未再多言,只带着玟陶下塔去寻杏树。

  西苑中,果然数百颗杏树其叶蓁蓁,果实澄黄,散发着阵阵酸甜清香之味。

  玟陶耐心地给西辞讲解杏子的种类,哪些可摘来直接食之,哪些又是用来制水蜜酸杏的绝佳品种。

  初时,西辞只是仰头望着满院的果子,边听边随手摘一个下来尝鲜,中间还不忘递一个给玟陶。

  玟陶含笑接过,继续给她讲解制作之法。

  “杏子本是人间之物,挪来神界虽风味更佳,却也更加娇弱。制作水蜜酸杏的关键在于脱皮去核,万不可使用灵力,且得亦刻刀小心去之,因其皮薄核小极亦伤手……”

  玟陶忽然想起以前为珺林制这杏子,初学时不慎熟练,不知割伤了多少次手,可是他却根本不爱吃。不爱吃原也不打紧,可偏偏到了此间,他又爱吃了……

  “然后呢?”

  玟陶回过神来,方见西辞竟坐在杏树下,化了纸笔正在记录。

  “本君记忆尚好,却仍怕出错,如此几下且安心些。你继续说!”西辞这话真心实意,玟陶制得一手好杏子,若是自己翻车了岂不被他笑掉大牙。

  “君后……是给君上准备的吗?”

  “嗯!”西辞点点头,“本君有何喜好,他好像一清二楚。且不能输了他,给他点甜头,得他的圆毛才心安理得嘛!”

  “君后是为了北荒的圆毛,才这般对君上的?”

  “嗯!”这回西辞头也未抬,只将方才一处写错的地方赶紧改了,“礼尚未来,房得长久。”

  玟陶看着垂首低眸的少女,双目重新染上血色,想起她此刻尚且动不了灵力,若没有她,君上是不是会多看自己一眼?

  “我们浮涂珏一脉,为九州苍生和诸神万仙司情搭线,自身情感便尤需要清正,不然便是监守自盗,极易生出心魔……”猛然间,琢木的话跃入脑间,玟陶方才喘出一口气,拽着水袖的手缓缓松开。

  “嗯?怎么不说了?”西辞抬起头来,玟陶眼中最后一丝即将退下的血色被西辞看见,“你怎么了?”

  西辞顿时站起身来,执过玟陶腕脉。

  “小、小神无事……”玟陶惶恐地抽回手,朝着西辞跪下去。

  “你受伤了?”西辞眼见那只缩回的手背上,焦黑一片,只一把拉了过来,“这样的伤口,当是卦盘火引伤,可大可小,你怎么受的伤?”

  “小神修浮涂珏子盘,推算十二宫格图错误,方引来此火。无碍的,等君上回来,凝了母盘的气息,渡过灵力便可散去了。”说着,又欲抽回手,奈何西辞抓的紧,她亦不敢用力挣脱。

  “等他回来,且不知何时!”西辞看了一下伤口,“可惜本君灵力封了,不然以铁马冰河心法汇聚的灵力渡你,效果也是一样的。”

  想了想她咬破了指尖血,围着她伤口外侧一圈滴去。

  “君后,这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一点指尖血罢了。本君身上有一半是母神之血,便是神泽之血,虽不能治好你这伤,但控制伤势亦不再话下。”

  待将伤口外沿整个围住,西辞方才收回手,甩干了残血。

  “多谢君后。”玟陶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心情复杂。

  “不用谢,算是还你这些日子给本君制酸杏的人情。本君不爱欠着别人。”西辞重现坐下身去,“你继续说。”

  玟陶额首,将制作水蜜酸杏的方子倾数告诉了西辞,西辞埋首杏树底下,极其认真地记载着。偶尔有亦两片叶子落在她未挽的发间,然后再轻轻落在地上。

  转眼金乌回山,暮色降临,西辞亦记好起身打算回去。

  忽想起一事,“你方才说你在推演十二宫格图?”

  “是的,子盘万年前已经损坏,唯有修复宫格图方能与母盘重新契合。如此但凡上书浮涂珏者,也无需君上消耗灵力开启。”

  “本君幼时学过卦盘推演之法,亦算精通。不若本君给你瞧瞧!”

  西辞本想着玟陶教她制这水蜜酸杏,便想将人情还了她,不想还能帮一把珺林。如此一举两得,便觉得自己赚了,顿时来了兴致。

  “这……”

  “算是你教本君这法子的谢礼!”西辞扬了扬手中的卷册。

  玟陶看着西辞手中的卷册,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谢礼不谢礼。只是她记得,珺林并不爱吃酸杏,但他说过放着闻一闻,却也是清新舒爽的一番味道。她不求他咽下,摆在他面前得他闻一闻亦是好的。可是如今面前这个女子亦学会了,再有这么一盘果子放在案几,他大概连自己的影子都想不到了吧。如此挣扎间,她的眼峰扫在自己疼痛渐消的手背上,那里西辞的血迹还未彻底隐去……

  一时间,玟陶对西辞百味杂陈。

  “快些啊!”西辞催促道,“修复好子盘,当是你功德圆满之际,你便可以早些执掌浮涂珏了,回方丈岛继圣母位。”

  原来是这样,冠冕堂皇之语亦不过想要自己早些离开八荒。

  玟陶轻轻笑了笑,化出子盘奉于西辞。教不教在她,学不学原在自己。她甚至十分贴心的将原本直径三尺的玉石圆盘化得如同巴掌大小,方便西辞握在手中。

  西辞接过子盘,借着月色推演,自是专注而诚挚。然落在玟陶眼中,皆是要赶她离去的迫切。

  莹莹月色,投在子盘中央的一小块琥珀青石上,碧光流转,灼灼闪烁。

  西辞只觉一个晃忽,心神瞬间被什么牵引着,双眼不自觉的望向那块琥珀青石。慢慢地,青石光芒越来越盛,尽数投向西辞。青石里头仿若有什么都东西在涌动出来,要流至西辞身上,又仿佛是拼了命要将西辞吸入其中,同她融为一体。

  而西辞,只觉无数影像在自己脑海中闪过,可她却什么也抓不住。她想扔开子盘,却反而越握越紧。头痛欲裂中,体内气息开始混乱。她靠着身后的杏树跌下去,连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九天之上,更是风云涌动,转眼间,闪电雷鸣。

  “君后,你可有恙?”玟陶水袖挥过,卷回子盘赶紧收了起来,方才将西辞扶起。

  她亦被吓得不轻,虽今日有一刻她的确对西辞动了杀心,可是子盘如此动作,实在出乎她的意外,她亦觉莫名。

  “疼……”西辞虚弱地靠在玟陶身上,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心口头盘皆是刀割似得疼。

  “您忍一忍,小神即刻传令给药君!”

  眼见风雨欲来,玟陶带着西辞跃回白塔寝殿。

  此时,西辞已经彻底痛晕过去,一道闪电在她们入殿的瞬间直劈下来,幸得偏了半寸不曾透窗而来,只同白塔外沿擦身而过。

第38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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