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的男人”四个字, 陆沉音说得掷地有声,在场但凡还喘气儿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宿修宁站在一侧, 哪怕他们都快要成亲了,乍一听她这么说, 他还是难免怔了一下。

  他后退了几步, 将位置让给陆沉音, 余光瞥见江雪衣, 两人目光对上, 江雪衣先转开了视线,抱着伏羲琴的手紧了紧。

  他本来是要回流离谷的,但路上遇到了举止怪异的蒋门主,发觉她好像在一个人往画溪山所在的方向靠近, 他想起仙门大比上蒋门主的反应, 担心她会对画溪山做什么,便带了人跟来看看。

  没想到, 竟然被他料中了。

  江雪衣仔细回想了一下陆沉音和“蒋门主”刚才的对话, 立刻明白蒋门主是被鬼修附身了,他不知道夏槿苏是谁, 但他知道她要对陆沉音不利。

  “你们去把画溪山的人安置好, 我去帮忙。”江雪衣吩咐完同门便飞身而起, 修长如玉的手指落在琴弦上, 朗声道,“陆掌门,我助你驱魂。”

  陆沉音正和夏槿苏交手, 听见他的话不由勾起了青玄宗大战那夜的记忆。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对敌,十分默契,因为他在,她几乎毫发无伤。

  回了一下头,陆沉音颔首道:“有劳兰音君。”

  她到底不再是青玄宗弟子了,叫师兄不合适,叫师侄也叫不出口,便只能叫他兰音君。

  兰音君兰音君……他在流离谷的名号与他的人一般,如兰淡秀,高贵脱俗。

  宿修宁手握太微,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他们配合得很好,夏槿苏本来就已经有些不敌陆沉音了,只是仗着魂魄在蒋门主身体里不怕受伤,硬是撑了许久。

  现在有江雪衣帮忙,引魂曲弹奏出来,夏槿苏立刻开始激烈反抗,蒋门主的脸上出现细密的黑色纹路,她管不了陆沉音了,直接朝抚琴的江雪衣袭去,江雪衣不得不停下弹奏躲开,转身的瞬间,陆沉音的剑已至,横在“蒋门主”脖子上,她再动一下,必死无疑。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真的下手。”夏槿苏冷笑道,“你不是画溪山掌门吗?你和飞仙门主本来就有过节,她还在调查你修炼邪功的事,你今天杀了她,明日画溪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大家都会觉得你是为了自己的秘密,为了私人恩怨才故意不救蒋门主,非要杀了她。”

  陆沉音还没说话,宿修宁的声音便响起来了。

  “江雪衣。”

  他点名江雪衣,江雪衣有些诧异,眼神闪烁地看了过去。

  宿修宁依然站在原地,半步都未动,他静静看着站在一起的陆沉音和江雪衣,他们之间明明还有个被夏槿苏附体的蒋门主,但她一点都没存在感,旁人只能看见他们两个,他们那样般配,堪称一对璧人。

  宿修宁单手负后,另一手握着布满寒霜的太微,如雪玉塑成的脸上神色冰冷:“奏琴驱魂,不要再浪费时间。”

  江雪衣眼皮跳了跳,低声应了声“是”,后撤几步开始抚琴。

  他是在陆沉音来了之后才知道蒋门主是被附身了,不然最开始就会尝试驱魂。

  以他如今的修为,弹奏驱魂曲并非难事,夏槿苏紧盯着他的举动,忽然说:“你喜欢她,但她不喜欢你,你不如帮我,我有办法可以伤到玄尘仙君,他死了她就是你的,你不想要她吗?”

  江雪衣看都没看她一眼,也不见尴尬,继续抚琴。

  夏槿苏有些着急:“我真的有办法可以拿下玄尘仙君,到时候我们可以洗去陆沉音的记忆,我把她交给你,她完完全全是你的人,再也不会离开你,你真的不想这样吗?”

  江雪衣抚琴的手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宿修宁敏锐地察觉到,但什么也没说。

  “你真是个懦夫,这都不敢尝试,你活该……啊!”

  夏槿苏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魂魄一痛,整个人都要从蒋门主身上出去了。

  她怨愤地瞪了一眼陆沉音,阴测测道:“你赶走我又如何,你的弟子魂魄都受了伤,想要救他们你就只能来找我,我在鬼域等着你,陆沉音,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夏槿苏主动离开了蒋门主的身体,陆沉音看都没看那躯体一眼,直接朝黑气退散的方向追去。宿修宁在画溪山,她不必担心弟子的安危,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放走夏槿苏,鬼魅之道扑朔迷离,这次让她走了下次搞不好会再次被偷袭。

  望了一眼陆沉音消失不见的背影,江雪衣慢慢收起伏羲琴,偏头避开宿修宁冷寒的目光,走到蒋门主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看了片刻,他低声道:“蒋门主受了些外伤,因为被附体时间过长,魂魄也有损伤,醒来之后恐怕会神志不清。”

  他这话是对宿修宁说的,但宿修宁并不理他。

  江雪衣慢慢站起来,迟疑许久,终于直面了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宿修宁。

  他记忆中的玄尘仙君,绝对不会露出此刻这样的表情。

  好像他下一瞬就会死在他剑下。

  太微在宿修宁手中嗡鸣一声,突然飞起来,掠向远处。

  宿修宁看了一眼,对江雪衣道:“夏槿苏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琴音乱了。”

  江雪衣微微凝眸,立刻道:“我没有。”他握紧了拳,“仙君何出此言,难不成你也中了那鬼修的挑拨离间之计?”

  宿修宁走到他面前,看了他许久才漫漫道:“我过去从不认为自己犯过什么错,最近却一而再地发现我的确做错了不少事。”他停顿了一下,见江雪衣看了过来,才扫了他一眼说,“我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在发觉沉音对我有意的时候,将她推给了你。”

  江雪衣怔在原地,诧异地望着他。

  “在流离谷那天晚上。”宿修宁收回目光,垂眸望着流云广袖,“她试探了我的心意,我拒绝了她。”

  宿修宁的话不多,但每个字都让江雪衣心如刀绞。

  他并非没有想过那天晚上陆沉音答应他到底是为什么,肯定不是单纯想要帮他。最开始他还能自负地骗自己也许她是在害羞,其实她也是对他有意的,他们是有机会的。

  但当他知道她和宿修宁的事情之后,就已经猜到了真正的原因。

  她爱慕宿修宁,在他这里挫败了,他又刚好提出那个要求,她便顺水推舟同意了。

  他利用她挡其他女修,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激宿修宁。

  现在看来,她的计划恐怕很成功。

  只是,他的计划与她恰恰相反,失败得过于彻底,导致他此刻几乎无颜面对宿修宁。

  他转身想走,宿修宁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可晚些再离开,本君记得流离谷除了驱魂曲还有渡魂曲,画溪山弟子伤了魂魄,你可以留下来为他们疗伤。”

  江雪衣背对着他没有动,宿修宁走到他身后,清寒的剑气袭上江雪衣的脊背,他身子僵了僵,眼睫垂下,眼神晦暗不明。

  “江师侄,你可以做任何事,本君记着你的人情,但你不能再对沉音动心。”

  宿修宁的手落在江雪衣肩上,他只觉肩上如压着一座山般,重他身子都侧倾了。

  “她是我的。”他一字一顿道,“谁也不能碰,多看几眼都不行。”

  江雪衣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淡泊无欲了五百多年,一直高坐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玄尘仙君,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种饱含要挟和占有欲的话。换了第三个人听到,恐怕都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奇妙的是,江雪衣一点都不觉得“幻灭”。他转头看着宿修宁消失在原地的光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很少笑,不是不会笑,只是不爱笑,觉得没有必要笑。

  但现在他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流离谷弟子安置好了画溪山弟子来找他,就看见他这副怪异至极的样子。

  柳青瓷作为爱慕他多年的师妹,一眼便看出他情绪不对,她红着眼睛问:“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陆沉音她说了什么……”

  “没事。”江雪衣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道,“可将人都安置好了?”

  柳青瓷抿唇说:“安置好了。”

  “好,我去看看。”他抬脚离开,背影挺拔,青松般俊雅清冷。

  柳青瓷咬咬牙,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另一边。

  陆沉音追了夏槿苏很远,终于将她拦了下来。

  一团黑气打在地上,化作夏槿苏的本来面目。

  许久不见,陆沉音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姑娘,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人了。

  “你一直追着我,是觉得自己真可以把我怎么样吗?”夏槿苏盯着她说,“你太自负了陆沉音,你这次死定了。”

  她双手成爪,召出无数黑影,陆沉音定睛一看,黑影面目模糊,但看得出几分狰狞,这些都是鬼。

  鬼修一道阴损至极,为掌控魂魄的怨气,使御魂术威力更大,被鬼修所操纵的魂魄,通常都会永不超生。

  她持剑应对间,突然觉得这几缕魂魄十分眼熟。

  她倏地睁大眼睛:“夏槿苏,你疯了?!你连你爹娘的魂魄都不放过?!”

  夏槿苏眉目不动道:“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去投了胎就变成了别人,与我也没什么干系,那还不如别去投胎永远为我所用呢。既然你看出他们是谁了,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以御魂术最高的一层操纵至亲的魂魄集结怨气,其威力便是洞虚期的大能来了也要畏惧三分。”夏槿苏飞身而起,周身黑气环绕,“受死吧陆沉音,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害得他们永不超生,就让他们来了结你!”

  陆沉音觉得夏槿苏是精神分裂了。

  她家人是怎么死的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家人的魂魄又是怎么被聚起来当做武器的,她也是最明白的人。现在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不过去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

  陆沉音半点不慌,她放开朝露,双手结印念了个法诀,朝露从一把剑变成无数把剑,她高喊一声“破!”,所有的剑影分别朝鬼影刺去。

  夏槿苏一慌,立刻要念咒应对,但她还没张口,一道更凛冽的剑气便逼得她不得不后退数步。

  她重重摔到一棵树干上,狠狠吐了一口血。

  “师父!”陆沉音握住朝露,“你来了?画溪山那边……”

  “有江师侄在,不必担心。”

  宿修宁一身白衣似雪,行动间轻袍缓带,风姿绝世,一举一动皆可如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以休息了。”他化出太微,微微扬眉道,“画溪山弟子的伤势容不得耽误,接下来就交给我。”

  想到花婆婆和云萱,还有……白檀。陆沉音顺从地靠后,将一切交给宿修宁。

  见宿修宁来了,夏槿苏真正害怕起来,她还想跑,直接被结界打了回来,她仰头看着张开的结界,一层又一层,属于渡劫后期的威压迫得她不得不倒在地上,耳朵鼻子都开始流血。

  “你……你放过我。”夏槿苏盯着宿修宁道,“我师父若是一直没等到我回去,一定会来为我报仇……他找到了宿家的族墓所在,你就不怕他起了宿家人的尸吗?!……”

  陆沉音之前已经听过夏槿苏说有办法对付宿修宁。

  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办法。

  动宿家祖坟,拿他先祖的尸身来要挟他,真是卑鄙至极。

  陆沉音忍不了,她上前想抓了夏槿苏去找她师父,宿修宁横出手臂拦住了她。

  “师父?”陆沉音不解地看着他,“你拦着我做什么,趁着时间还来得及,我们逼她带路去找她师父,不能让他们动宿家的族墓。”

  到了这个时候,宿修宁竟然还笑了一下。

  他侧过头来,精雕细琢的侧脸,飞扬的眉尾,秋水莹润的双眸,无一处不端若莲华,温文又昳丽。

  “何必去鬼域那么麻烦。”他声线低沉柔和道,“鬼修最是狡猾谨慎,夏槿苏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师父藏身何处,与其被她拖延时间,不如直接带她去宿家族墓等着。”

  夏槿苏闻言惊诧地望了过来。

  宿修宁看都没看她一眼,抬手轻抚过陆沉音凌乱的发丝,为她整理了一下发髻,双眸微弯道:“是我疏忽,虽不知我的生身父母如今已轮回了几世,但的确该带你去他们的墓前祭拜才对。”

  陆沉音傻了:“所以……”

  “所以现在就过去。”他掐着算了算,“江师侄的渡魂曲可安定魂魄,晚些回去也没什么。”

  只是江雪衣恐怕要受点苦罢了。

  一直不停地用灵力抚琴,哪怕是化神期的乐修也会吃不消。

  不过他应该很乐意如此。

  宿修宁压下眼底的晦暗,面对陆沉音时,他始终君子如风,淡泊温雅。

  “我们走。”

  他轻轻揽住陆沉音的腰,带着她御剑,而夏槿苏直接被他从袖里乾坤里取出的好像麻袋一样的法器装了起来,在那里面大概很不好过,陆沉音听见夏槿苏一直在惨叫。

  “太吵了。”宿修宁低语了一句,袋子里便立刻安静下来。

  陆沉音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师父。”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宿修宁低头与她对视。

  陆沉音抿了抿唇,忽然说:“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她想了想道:“因为江师兄?因为夏槿苏那些胡言乱语?”

  “又”这个子让人难免有些迟疑,他是不是表现得太吝啬,过于小心眼,惹她厌烦了?

  宿修宁眉目一凝,一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沉音直接在剑上转了个身,动作敏捷,丝毫看不出刚学御剑时的小心翼翼。

  “师父。”她抱住宿修宁的腰,“你现在很奇怪,你别这样。”她轻轻拉扯他的衣襟,“江师兄是好意,该说的话我早就和他说清楚了,他也从未纠缠过我,他是个好人,你别怪他,他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本以为宿修宁不会回答,可他回答了。

  答案还让陆沉音心尖颤了颤。

  “可只是看着你和他站在一起,我就很难过。”

  他眼底有细微的茫然之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也不想这样,这违背我的处事准则,我甚至还说了一些让江师侄难堪的话。”他闭了闭眼,“我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面露几分忧虑,声线低磁道:“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我以后会尽量控制自己,你不要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陆沉音抬手抚去他唇边的发丝,御剑的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她心上好像压了块石头,沉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她握住他的手,不准他避开她的视线,“师父,我以后会注意的,我再也不跟其他人站在一起了,是我不好,让你不安了。”

  宿修宁愣了愣,温绮地浅笑了一下道:“原来那种情绪叫不安。”他喃喃道,“的确,那是不安,我醒来时看不见你有不安,很久之前我拒绝你,让你和江师侄定下婚事时也很不安,或许……我也不是不安,我只是在害怕。”

  害怕会和她分开,害怕再次自作主张留下来做了散仙,她会生气,会不再理他,会心魔更胜。

  每每想到她因为他上次的自作主张而生了心魔,他便会忐忑于他暗中的安排。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按住陆沉音的后颈,让她靠在他怀里,不准她看他。

  片刻之后,他声音恢复如常,慢慢道:“到了。”

  太微缓缓落地,装着夏槿苏的袋子也被丢到地上,重重摔了一下,但之前还不断痛呼的夏槿苏现在一点声响也没了。

  陆沉音没管她,她看了看周围,青山叠翠,天水濯碧,宏大的结界笼罩着巍峨的宿家族墓,墓前最高的位置立着一对雕像,一男一女,眉宇之间能看出几分宿修宁的模样。

  “那是我的生身父母。”宿修宁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对雕像。

  陆沉音正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望过去,见到一名十分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正是最娇艳的年纪,发现他们之后,完全忽略了陆沉音的存在,视线紧盯着宿修宁,娇嫩的脸颊泛起红晕,激动得手足无措。

  “您、您是仙君吗?”她轻声道,“您是玄尘仙君对不对?我见过您的画像,我……我是宿鸢。”她跑到宿修宁面前仰头看着他,颤抖着说,“我是宿家旁支的后人,在这里看守族墓,您一定是仙君,我没认错对不对?”

  陆沉音觉得她现在完全体会到了宿修宁之前的心情。

  宿鸢算是宿修宁的后人,她不该因为对方满眼的爱慕而不舒服,可这个后人是旁支,还是不知道多少代的旁支,早就出了五服。

  在这个表哥表妹都能成亲的时代,他们这样的关系根本不算什么。

  陆沉音抿抿唇,抓紧了宿修宁的手腕,隔着衣袖不轻不重地掐着。

  宿修宁是个从来不会喊痛的人,哪怕被血炼魔刀穿胸而过,他也没皱过一下眉头。

  可陆沉音这样跟挠痒痒似的掐他,他竟歪了歪头,发丝从肩膀滑落,削薄的唇轻抿在一起,声音幽雅低回道:“沉音,轻点,疼。”

  陆沉音心头一跳,脸颊瞬间通红,如触电般松开了他的手腕。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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