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山地榆23

  她临时发作,王歌应当没有时间提前在路上布置伏击,即便有也不必担心,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是谢意临走前附在她耳边,只说给她一人听的。

  “大小姐留了一个人保护您,您千万记住,他叫姜利。”

  ……

  “姜、姜利?”

  蒋晚迷蒙中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冯今靠近过来,仔细一听脸色顿沉。

  他把蒋晚叫醒,告诉她天快亮了。蒋晚还沉浸在梦中,抓住他问:“跟我们打扑克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叫姜利?”

  冯今闷声点头,嘟囔道:“你提他干嘛?”

  蒋晚左右张望:“他怎么不在?”

  “他不是在火车上就失踪了吗?他包厢的人还来问过,你忘了?再说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冯今赌气道,“小意现在情况不明,你竟然还有心思想……想别的男人!”

  她先前几次三番向他撒火,他还以为她就是耍大小姐的脾气,没想到她根本心有旁骛!一会这个,一会那个,那他算什么?这几年若即若离的关系,又算什么?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不是……”蒋晚话到嘴边,自暴自弃地拍了下腿,“哎呀,我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我做梦梦见一个人,他也叫姜利。”

  冯今一听更气了,撒开蒋晚的手,神色几变,最终只是痛苦压抑地问道:“晚晚,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

  蒋晚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冯今,思绪凌乱,口齿模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的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是对她说,还是对那个叫做“谢晚”的女孩说?

  他说:“晚晚,我与你自幼相识,日久相伴,我的心意你一早知道,哪怕经年变数良多,我也始终未改。谢家失势,父亲要为我重新择妻,我宁愿与他恩断义绝也要娶你,而你……晚晚,你心不在我,为何不及早表明,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

  “袁今,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她说不出来,脑子很乱。

  “你只是还没想清楚,对吧?”袁今说,“没关系,晚晚,我不怪你。你生来就有父亲疼爱,姐姐保护,无忧无虑,没有经过后院斗争的洗礼。你就像金丝笼里的雀鸟,天真烂漫,有向往自由的天性,追逐繁华的权利,不知世外险恶,也不懂……不懂珍惜眼前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孩子要走要跑,你不能怕她摔倒就不撒手,这样她不高兴,你也勉强。倒不如放手让她去,她摔疼了,想回来了,不必强求也会看到你的好。

  袁二公子离去前只道一句:“晚晚,如今你阿姐不在家中,凡事你需得谨慎。”

  谢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谢融祖辈更曾荣极一时,一家出了三位公卿,到谢融这一代因子嗣艰难才逐渐没落。

  传闻“元和号”有传世之宝,富可敌国,谢家有惊天之贵,因才圣人手下留情,没有诛灭谢家九族。

  如今以晋王为首,储位之争日益激烈,朝中无人,谢家姐妹却身怀巨富,这不是好事。

  “你记住,肉眼看到的未必真实,不要随意听信身边人的谗言,是非曲折,由心而断。”

  “二哥,我……”

  她只有示弱的时候,才会知情懂礼地唤他一声“二哥”。袁今摸摸她的脑袋,敛着桃花眼,尽含笑意。

  他是贵族士子,有浩然正气,面对女孩纵有一时的气恼,转念又会变成脉脉的温情。

  晚晚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爱慕的女孩,怎舍得她有一点难过?

  “没有今日,还有明日。没有明日,还有明年,没有明年,还有今生。倘若今生也没有,那就只能来世了。晚晚,二哥很爱你。”

  不料一语成箴,舍了朝朝暮暮,却没等来长久的两情。

  谢晚终究要嫁给旁人。

  ……

  记忆中的女孩哭得喘不过气来,蒋晚也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冯今见她傻气十足地坐在冰凉地砖上,嚷了几声,始终没有反应,只好夹着她的双臂,将她半拖半拉抱起来。

  “好了,别耍大小姐的性子了。”

  蒋晚擦着鼻涕说:“我没有。”

  “没有你哭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凶我!”

  她一把将鼻涕擦他身上,冯今作势要揍她,手抬到天上去,落下来却跟雪花一般温柔,改为抚摸她的脑袋。

  “别闹了,好不好?”

  蒋晚骂了几句,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个头:“怎么办呢?得快点想想办法救小意。”

  正说着话,旁边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我靠你干什么?”

  刘阳到嘴边的一句“你怎么回来了”还没冒出个音,就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往后三百六十度翻滚,脑袋直冒星星。

  他瞪大眼睛,怒道:“祝七禅,你吃错药了?”

  “旁人或许听不清动静,你也听不清吗?”祝秋宴放低声音,面无表情说道,“人类的隔音设计,能逃得过你的耳朵?”

  刘阳反应过来,捂着胸口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我听到了,不就是那档子事,何必大惊小怪?”

  他以为有人利用职权之便,又行欺负女性的劣迹,本想听听再看,岂料后来没了声音,他就以为不了了之。

  眼下看祝秋宴去而复返,恍才察觉事情不简单。

  他一拍脑门:“不、不会是那位小姐吧?”

  祝秋宴暗自咬牙,也不知这老鬼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靠不住。他一脚踢开刘阳累赘的酒袋,低下身道:“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立刻动身,去俄罗斯。”

  刘阳一怵,想要解释,谁知刚开口就被祝秋宴抬手制止。

  平房就是砖头砌盖而成,没有特别装修,头顶悬着一盏黄色的灯。

  灯火再是柔和,也无法磨损祝秋宴立体深邃的棱角,尤其当他一双静眸只看你却不说话时,那被数百年岁月一刀一刀刻印的细褶,仿佛活了过来。

  一道痕迹就是一个流血流泪的故事。

  起先无风无浪,没有人知道为了应对可能再一次发生的“黄金大劫案”,他们特地加盖一间平房,此刻身在其中,才觉世事多变,没人可以预料到明天,正如边检也没想到这间平房突然有一天就派上了用场,而他们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如此对峙。

  “离开月台时,我已然将这几天当成过去千千万万个日夜里最普通的几天,出于习惯,将其遗忘,起了风,时间的痕迹就会被抹去,我很快会忘记近来发生的一切,时刻谨记自己只是一个情浅缘薄的花农。”

  过去他侍弄千秋园,而今亦如是。唯一改变的是,对于无法死去这件事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只是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难过,会痛苦,会扪心自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呵,情浅缘薄?你不是,我才是。”

  刘阳讽刺道,“七禅,何必找那些借口?究竟是我太清醒还是你太糊涂?也好,你不肯走,我不便横加阻拦,只是我必须提醒你。当年谢意与千秋园共同化为灰烬,灰烬是无法重塑的,正如你不可能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千秋园,也不可能等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谢意,即便再像,也不是她。”

  谢意临死前说,“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他着了魔,为一句箴言穷途数百年,殊不知谢意选择化为灰烬,就已经昭示了她的结局。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何来生的重逢?

  祝秋宴活着,就是天道对他最大的惩罚!

  “你设计害死了谢融,又毁了谢家,还差点要她的命,最终逼得她灰飞烟灭。即使她回来了又能怎样?让她知道上一世你辜负了她,这一世你辜负了一个又一个女孩,只为再见她一面吗?谢意知道后又该如何自处,才能面对这样作恶多端的你?”

  刘阳说,“七禅,到此为止吧,别再错下去了。”

  祝秋宴闭上眼睛,听到刘阳起身的叹息。

  “又一年春去秋来,这次你提前两月出行,明面上是为了虎耳草,实际上是为了什么,真当我不知情?七禅,若真能等到她,你何必急在一时。”

  祝秋宴的面目一时静澜无波,宛若一个死人。他抓了下刘阳的手,没抓住,手垂了下来,欲言又止地扯了下嘴角,最终只道:“西江见。”

  刘阳微一点头,拂手而去。

  他出门时正碰上大使馆的人到达,还是走明面的关系,获得了“通关文牒”,到了中午在大使馆的积极沟通下,大厅的中国人都得以“取保候审”,留下身份信息就可以先行回国,只是暂时不能入境俄罗斯。

  由于昨夜两个被害者死状极其残忍,巴雅尔一刀毙命的手法也相当专业,剩余身份留待查验的乘客,大使馆还在进一步交涉。

  俄罗斯警方业已到达,与蒙、中三方开展紧急会议。

  祝秋宴拿了特权,将舒意单独拎到一个房间。蒋晚几人也没离去,都在里面等她。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一碰头又哭又笑,闹得生离死别一般。

  祝秋宴凭窗望着,渐渐笑了起来。

  他本就是行在路上,声名远播的人,出手不同凡响,常常恩惠边境的建设。

  早年蒙边还有他亲手种下的高山地榆,有他规划以冬虫夏草为适宜环境的草甸,为当地经济发展带来跨越性的成就,当地政府曾要授予他荣誉勋章,被他婉拒。

  这些事传得久了,他的身份背景渐成谜团。再加上他始终容颜未老,也常惹人称奇,一晃眼二十年,当初曾与他一道下沼泽的人,如今年岁大的已含饴弄孙,年岁小的也已成家立业,唯独他来来去去,终此一人。

  守在门口的一名武警先瞅了瞅他,过了两分钟又瞅他一回,被祝秋宴发现。

  小伙子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祝秋宴笑得温和:“我是长了狐狸耳朵还是狼尾巴,为什么瞧我?”

  “没、没什么。”小伙子用蒙语回答,又单臂捂胸,朝他鞠了一躬,“我阿爸说,值守K3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您,您为我们国家做了很多贡献!非常感谢您。”

  “别这么说。”祝秋宴有点惭愧,“在下播种养花,不是为了你们。”

  小伙子面露疑惑。

  祝秋宴上前两步,望着远山遥遥叹息,播下的是亡灵,收集的却是每一位鲜活美丽的小姐的芬芳,世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当他走南闯北,建设丰功伟业,还要他留名青史。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灵魂里是怎样的熏臭。

  小伙子感受到他的怅惘,忐忑地挠了下脑袋,强行转移话题:“那什么,他们让我问您一句,您怎么保养的?”

  祝秋宴哈哈一笑:“心态好吧。”

  小伙子眼神里写满了崇拜:“改天我也试试。”

  这个还要改天吗?祝秋宴被憨厚的小伙子逗乐了,问他:“你娶老婆了吗?”

  “还没,我阿爸说年纪大了才能娶老婆,我还小,经不起老婆的折腾。”

  祝秋宴笑得捂住了肚子。

  小伙子羞恼道:“您、您应该很大岁数了吧?娶老婆了吗?”

  祝秋宴不说话了,小伙子忍不住笑:“您应该娶了。”

  “嗯,你说得对。”

  祝秋宴走回窗边,正好同里面的女孩四目交接,忽然发出噫的一声,“怎么一会功夫没见,小姐又美了呢。”

  他声音低,舒意没听见,只外头的小武警一直脸红到脖子,这下眼神里不单是崇拜,更多是看淡世事的波澜不惊了。

  诺,下了神坛的豪绅,也就这样嘛。碰见漂亮的女孩,还不是使足吃奶的劲油嘴滑舌。

  里面蒋晚几人商议后决定先在附近住下来,冯今不放心,自然同她一起。贺秋冬留校,有未竟之事,江远骐没有留下的立场,只好先同他离开。

  几人临出门前,贺秋冬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横着脖子问了句:“秦歌怎么样了?”

  他先前骂过舒意,此时有求于她,实在没脸,不过舒意没有同他计较的意思,淡淡道:“她受伤了,看守送她去医院。”

  “受伤?怎么会受伤?”贺秋冬猛的抬头,见她脖子上的淤痕似乎加重了,联想前因后果,不由道,“你和她打架了?”

  舒意冷笑一声。

  夜路走多的人,身后没鬼也觉得有鬼,她说她是谢意,秦歌就吓破了胆。她本就把自己当成王歌,轻易一诈和盘托出,自说自话地交代了不全的事实。

  原来谢晚走后,她图谋账房钥匙,害死了凛冬。她不知道那根本就是假的账房钥匙,真的一直在谢意身上。刻意如此,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罢了,但谢意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她一个小女子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这一招竟会为凛冬带来杀身之祸。

  如同当日被抬上马车离去前的预感,她终究没有等到凛冬,也没有等来任何人。

  这些年来伴着她们一起长大的,宛若姐妹的凛冬,就那样被王歌害死了。

  谢意姐妹回府后,在枯井找到凛冬的尸体,自此王歌噩梦缠身,被白绫绞死,不复超度,恶孽阴魂一直延续至今。

  舒意说:“是她掐住我的脖子要伤害我,我不过自卫。”

  当时她被急火攻心,一时失了神智,错把舒意当成谢意,拼命地扼住她的脖子。武警见她挟持人质,只好放下枪口。

  舒意反推她时,她撞到桌角,扭伤了腿,一时竟不能站起来,武警随即送她去了医院。

  蒋晚看不惯贺秋冬的态度,凶巴巴地把他骂了一顿,武警小伙子适时以探望时间截止把他们全都带走,给舒意和祝秋宴留了私人空间。

  祝秋宴这才看清她的伤口,被淤青掩映着,鲜红的指痕越来越淡。

  他无奈地看着她:“七禅才离开一小会儿,小姐怎么又受伤了?”

  “我也不想的。”舒意莫名心虚,伸手挡住伤口,“没事,她下手不重的,很快就被人拉开了。”

  想到这个,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道:“我感觉跟我在一起的两个中国人有点可疑。”

  祝秋宴不知从哪里变出管药膏,跟着她左右看看,随后推开窗户,把她往上面一抱。舒意低呼一声:“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祝秋宴手指沾着药,轻轻地擦她脖子,顾自问道:“两个中国人?怎么说?”

  “我被秦歌掐住的时候,武警还没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已经将她拉开了。反应速度太快,身手也不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而且原先我被人带走……嘶,疼,轻点!”舒意拍了下他的手。

  祝秋宴轻哼:“还知道疼,怎么不呼救,我会听到的。”

  舒意心里有阵阵暖流淌过,垂下眼眸看他。他第一次在她下方,这样的姿态可以让她看清他后脑的漩涡,小小的一颗星形,特别可爱。

  睫毛也很长,密密的像一把软刷,让人想摸一摸。

  她心不在焉地说:“发生得太快了,哪想得起来?”

  “嗯,继续说,你原先被人带走时怎么了?”

  舒意忙收回视线,认认真真道:“那时他们一直秉持自扫门前雪的态度,甭说帮手了,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这本身就不合理,毕竟同为国人,遇见这种事不是应该互相团结的吗?有这个态度在前,我当他们不想惹麻烦好了,可后面为什么又来帮我?好像现在我还不能死掉一样。”

  祝秋宴手停顿一下,指腹打着圈,给她揉了揉:“你说当时武警也在,会不会故意做给他们看?”

  “也有这个可能性。”舒意叹了声气,“唉,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不要想了,这件事交给我。”

  她被两个男人公然拖走到站外去,看守虽有失职,但顶多被钱收买,应当不知内情。如今那两个男人死无对证,她就成为了最大嫌疑人。

  她唯一能够自证的是,她没有能力杀害两个健壮的成年男人,尤其还是那种非比寻常的手段。她有同学证明和足够权威的调查背景,可以作证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于是按照先前的口供,她被拖出去后就被他们打晕了,醒来时就在街口,继而被折返的祝秋宴施以援手。

  他对她有好感,因此留下来等待下文。

  多情的男人可以理解,不被怀疑最主要还是他曾对当地做过贡献,而且做了一个杀人凶手不合常规的返回举动,只是俄罗斯警方会不会买账就不清楚了。

  这么想着,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祝秋宴探头一看,当头的果然是几个俄罗斯警察。穿着明黄色的制服,佩戴国徽标志,一个个面容肃穆,犹如看守陵园的俑士。

  他把药膏塞到舒意手里,低声道:“一天两次,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对方怎么审讯逼问,务必坚持先前说好的那一套,没有证据,过了48小时他们就会放人了。”

  舒意点点头,不禁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办?”

  相比于她的纤细羸弱,他更像是有足够体型与身手的杀人凶手,正常刑讯或许还可以靠心理战苦熬,可如果他们用特殊方法,怎么办?

  祝秋宴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将手臂从她掌心抽了出来,转而将手掌翻过来,与她十指相扣。

  “小姐的手怎么这么小?七禅的手分明比你大,比你长,却好像怎么丈量也丈量不完,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身体被掏空……(我要去睡觉了)

  这一章通过蒋晚、秦歌的梦,转了好几个过去的情境,要认真看,不能跳,不然看不懂。

第22章 高山地榆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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