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梦魇

  西江王朝, 文康十四年,千秋园。

  静夜,谢意自明园出, 哄着谢晚睡下后便来到这座足以令整个王朝公卿贵族趋之若鹜的名种花卉园。

  得益于谢家吞天的财富, 凡世间珍稀品种, 均有人不计代价搜罗送至这座花园, 以此换取他们想要的财物。

  谢意思索了很久,才找回记忆里那点印象,原来是太祖奶奶爱花如命。

  太祖奶奶早年是位公主,太祖爷爷是当朝首辅, 是时谢家荣极一时, 家中有三位公卿, 权柄无上,朝野内外无不为谢家马首是瞻。

  但万物都有盛极而衰, 物极必反之势,到谢融这一辈只一男孙, 再到谢意这一辈更是女子满堂, 呈现一种如遭诅咒般的颓唐之势。

  唯独太祖奶奶一手培植的千秋园, 却经百十年风雨, 越发明艳照人。

  坊间传闻千秋园底下住着不少女鬼, 吸了谢家男儿的魂,硬生生搞垮了谢家。谢意常常听之一笑,并不发表看法,但她心中亦并非毫无想法。

  时年初春, 乍暖还寒,夜月下树影婆娑,寒风凛冽,谢意忽的一个颤栗,不妨身后披上一件裘氅,喜色顿上眉梢。她回头一看,那丝笑意渐渐凝结在嘴角。

  不是七禅。

  她拢了拢披肩,向来人问道:“有消息了?”

  融入夜色的一袭黑影恭谨道:“纵火那日属下追至城门口,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一连多日私下探查,终于让属下找到他。”

  “眼下在何处?”

  那黑影略作思忖,扫了眼面前的女子,冷不丁撞上她凌厉的眼神,顿时泄声:“晋王府。”

  谢意面上平静,未觉惊诧,似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她说:“能躲过你的追踪,想必身手不俗。依你看谢府还有多少晋王的眼线,尚未拔除?”

  那黑影思索良久,只道:“那些都不过是弃子,主角恐怕还未登场。”

  谢意嘴角再度浮起一丝笑容,赞许地点点头。手臂碰了石桌一下,朝黑影道:“姜利,坐吧,陪我说说话。”

  姜利并未听从,只是掠过她身旁的石凳,朝她更近一步,挡住了风口。

  谢意问:“你来府上几个年头了?”

  “七年。”姜利想也不想道。

  谢意点点头,若有所思。她豢养的杀手虽不多,但都是师出有名的高手,这件事连谢融都不知晓,严格来说谢府上下无一人知晓。

  在他们看来,姜利只是前院一个负责洒扫的普通下人,根本连小姐的后院都去不得。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把他和他的几个伙伴从人牙手中买下的那一刻就存了怎样的心思。

  幸而经年以来,他从未令她失望。

  她忽而想起那日自码头归来,问过七禅的一句话:“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会去香山禅修吗?”

  每个人都有不可以失去的东西,有些人失去了会认命,而有些人不肯认命。

  凡失去,必夺回。

  因此她去香山禅修的那些年,便是带着姜利等人叩请名师,行刀锋下杀人越货的行当,做世家小姐绝不会做的事情。

  “还记得第一次上香山吗?”

  姜利应声点头,一张宛若刀削的面庞沉着如冰,静静打量着她,心间翻起一丝涟漪。

  “初见姜师,他不肯收我为徒,小姐在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却被他打出山下,后来小姐带着伤复请数月,姜师才勉强松口。”

  当时姜师已经退隐江湖,在香山避世安度晚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竟让一个女娃找上门来,不死不休地纠缠他,令他不胜其扰。

  后问她:“你养在深宅大院,吃穿不愁,何必未雨绸缪?”

  她当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城府谋算已是惊人,笑盈盈地回道:“我少时母亲得病去世,无人照看,身边仅有几个丫头。从懂事时就知不得父亲喜爱,那些不常回家的姐姐总是小心叮咛我,要万分讨好我的父亲,他才有可能把我嫁给一个好男人,否则必将如打发她们一般随便打发了去。既已无法选择出身,不想连将来也无法选择,一辈子看人眼色行事,我就得立起来,为自己争取脸面。”

  姜师感慨于一个世家摧毁一个孩子的本事,心生恻隐,一把抓住姜利的肩膀,上下翻看几遍后,应道:“以后你就跟我姓吧,既小姐希望你成为一柄锋利的刀,那你就叫姜利,可好?”

  他点点头,从流民到奴仆,再到有名字的少年,最后成为小姐的臂膀,这一生行将至此已见到最美的风光,他无憾了。

  尔后数次上下香山,皆有小姐做幌,谢家也不甚在意她的样子,他们便再无顾忌,待得练就锦衣夜行的本事,就不必再受大宅院的束缚。

  而小姐一手纯熟马术也是他教的。

  在香山之巅策马游风,那是何等的恣意。小姐分明向往那世外的自由,却不得不困于一方围城,总如今夜般枯坐垂首,打理解不开的愁绪。

  姜利敛下眼眸,刀光深处藏起一缕不易察觉的柔情,他为自己贸然为小姐披盖衣裳的举动而懊悔,又为能与她共赏一轮月色而心悸。

  他说:“近年来姜师行踪不定,想必又在寻找避世之所。”

  谢意微笑:“他应是在躲我,生怕我又要求他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譬如,杀死晋王。

  姜利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很快,那眼中又氤氲起温婉的光。她像一个戏子,端坐在月华之上,拨弄着残破的局。

  “这几年太子德行不佳,屡遭朝臣弹劾,虽日渐不得圣人之心,储位动荡,但以晋王今日起势,似不必急在一时。他若急于窥伺谢家财富,必另有图谋。”

  “小姐的意思是?”

  “皇家子孙若要收买人心,延揽大臣,朝堂上尔虞我诈的心机足够,不必费千金万银,除非……”谢意转头,目视姜利缓缓吐出几个字,“除非他在私下豢养军队,培植自己的势力。”

  招兵买马,动辄伤筋动骨,且不能移用内库私银,未免遭人怀疑。如此一来,私下截停饷银或窃取豪富,就顺理成章了。

  “我记得晋王一位侧妃的父亲是兵部侍郎?”

  姜利会意,立刻应声道:“我去盯着他的行踪。”

  谢意沉吟:“至于饷银这条线索……”

  “属下可以一并调查。”

  “不必。”谢意嘴角微勾,“养了那么久的崽子,是狼还是狗,总要验验真章。”

  姜利眉头一蹙,下意识想起那个单薄的少年。自他入府,他就成了不能见人的影子,只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出现。

  姜利眸中火苗四蹿,咬牙道:“区区一个狗崽子,充什么狼?”

  谢意仰头看他:“姜利。”

  姜利猛的一惊,低下头道:“属下失言了。”

  “你没有。”谢意说,“我只是……只是看不清了。”

  自七禅出现,千秋园日渐繁盛,谢家却日益凋零,她看不清那背后的一双手,是否如七禅的手一般修长洁白?亦或如坊间所说,只是怪异的风水邪祟所致。

  可筱雅临死前手指的方向又要如何解释?

  无论如何她都要擦亮眼睛,再看一看那双手。

  这么想着,她刚要开口,姜利忽如一道利箭掠至梢头,急声道:“谁在那里?”他心中如雷鼓动,谁藏于夜中,竟……竟让他毫无知觉?

  也不知听了多少,姜利心下愧悔,朝谢意双膝跪下:“属下无能。”

  谢意摇摇头:“如此也好,至少让我看清了。”

  非弃子的棋子,那盘散局不只她一人在拨弄,那双手应就在谢府时刻窥探着她。谢意忽而一笑,满目悲凉。

  不待细问,姜利立刻带人前去追踪。

  ……

  张靖雪一路疾行,见对方来势汹汹,似要结成一张密网将他罩起来,他匆忙之下潜入祠堂。

  微弱的烛火在摇曳,案后一道身影仍在抄经。

  他快步上前:“我差点露馅。”

  其实不是差点,严格说来他已经露过馅了。

  那日柴房纵火烧死谢意的丫鬟后,就曾与这个杀手打过交道,幸而他早有准备,至城门外入穴,掩去踪迹,不想对方竟蛰伏数日,一直蹲守他到晋王府。

  甫入府内,察觉不对,再追至谢府,勉强扳回一城。不想还没听完,就再次暴露了踪迹。

  张靖雪懊恨不已,疾步至案旁,见那人挥毫洒墨一派行云流水之势,似完全未受影响,他不免拔高声音:“他们马上就追到这里了!”

  男子照旧岿然:“筱雅的母亲安顿好了吗?”

  “这会儿恐怕已到南方了,买了个小丫头随身服侍,胆小细心,定不敢造次,奉养老人家终老。这么着你放心了吧?”

  男子未答,转而道:“晋王有何吩咐?”

  “他想见你。”

  “为何?”

  “还能为何?你不肯杀谢意,留下这么大个麻烦,现在府内的眼线一个个被清除,谢家的财库又迟迟没有下落。”

  “你听到了什么?”

  张靖雪便急忙将在千秋园听到的种种转告男子,至“晋王似在豢养军队”时男子眉头微动,一直到听到狼或狗的讨论时,手下方才一顿,一卷金刚经潦草收尾。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张靖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打转,然面前的男子却气定神闲,重摊开一页,狼毫沾了墨。

  思量之时,墨水滴落,晕染成一片山峦。再添几笔,云雨始来。

  男子忽而开口:“晋王在豢养军队吗?”

  张靖雪急躁的心忽的宁静下来,神色几变,终成戒备:“你竟怀疑晋王?祝秋宴,你莫不是已经……”

  端看他此番神态,仿佛已与敌人达成共识,莫不是共谋一计,将他瓮中捉鳖?

  “好啊你!我道你之前怎么对谢意手下留情,原是存的这个心思!你快说,是不是早就和她狼狈为奸?”

  祝秋宴沉默不语,任由张靖雪粗大的神经发散,最后谱写了一篇曲折离奇的故事,恨不能将他吃干抹净般拿眼神死死凿他。

  末了在刀枪环佩之声逼近门外时,蓦的端起剑横在他脖子上。

  祝秋宴笔下未动,只看他一眼:“就这么架着我,懂了吗?”

  张靖雪原是不懂,此番似懂非懂,被他一再的转变搞得晕头转向,咬牙道:“你到底是敌是友?”

  眼看对方就要破门而入,他急了,“你快说啊!我、我这粗人,脑子不灵光,看不懂你们这些政客运筹帷幄的伎俩,你只需给我点个头,我心中有数,挟你出谢府,就立刻放你走,届时你再……”

  “啰嗦。”祝秋宴说,“你不必忧心,此番我是生是死,命不由你。”

  张靖雪眉目凛然。

  “也不由我。”祝秋宴说完,抬眸看去。

  大门洞开,穿堂风瞬时涌入,撩起鬓发,揉碎毫末,刀光剑影直逼眼前。凉凉的月色里,一道纤弱却笔直的身影逐步走进来。

  祝秋宴忽而想到,似乎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写定了——凡此终生,所有请求,必不如愿。

  母亲厌之,父亲憎之,家族血亲弃之,最终乃是一瞎眼的灶婆将他捡了回去,抚养长大。原因无他,只他出生时瞳孔血红,母亲险些失血过多而亡,而他不哭不闹,降生即如阎王。

  他是个不祥的孩子,从小到大总是能听到别人这么定义他。小孩子们羞辱他,大人们则将他视作瘟神,如此也好,哪怕贫困到需要偷蒙拐骗度日的时候,他仿佛也比一般人要容易些许。

  至少瞎灶婆弥留的那段时日,并未吃得多少苦头。

  瞎灶婆是个在大酒楼专门负责捡柴生火的杂役,每月领着屈指可数的还要被剥削的一丁点银钱,总要讨得厨房大师傅的欢心才能带回吃剩的饭菜,自己抠着省着,勉强供应给他。

  每每嚼着残羹冷炙不想让灶婆担心的时候,他都会对天发誓,终有一天功名在身,利禄如水,要登至权柄巅峰,奉养瞎灶婆至老死那一日。

  但他未能如愿。

  在他冒着被驱逐鞭打的风险每日在窗下偷听私塾先生讲课,夜夜潜入书社对月看书,十年一日悬腕练字,终习得一手好字足以以此营生,赚取束脩,可以参加科举的时候,瞎灶婆病倒了。

  十二天的寒冬,薄薄一层泛黄破旧的窗纸压不住呼啸的北风,门框被吹得乒乓作响。

  灶婆蜷缩在陋室唯一一张床榻的角落里,对他说:“小七,不治了,阿婆活够了。年轻的时候就想过了结,却总是盼望着转机,熬到熬不下去准备撒手的时候,却听到你的哭声,想着也许是老天爷给我活命的机会,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将你养大成人啊,后来的这些年阿婆才算过得幸福。只是等不到住进你的大宅院,看到你娶妻生子了,阿婆心里遗憾呐。”

  他固执地摇头,翻出床底下一直悄悄攒着的银子。

  “小七,别怨,别恨,宽恕那些人,就是跟自己和解,你会幸福的。”

  他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那是一个冬夜,风雪交加,临街的铺面早已打烊。他穿着单薄的灰黑长衫,衣不蔽体,双手一拢,勒出消瘦嶙峋的脊背,鞋履破破烂烂,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漏风,他却无知无觉似的,一间药铺接一间药铺地拍门。

  可惜没有一扇门为他打开。

  他跪在雪地里,从未有一刻如那刻般虔诚,祈祷上苍垂怜,让他可以买到一剂药,至少让阿婆再撑几日。

  他答应过她,要折一枝早春的桃花簪她白发间,圆她少时梦。

  生而眼盲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没能为自己选择优渥的出生,健全的身体和一双爱她的父母,她并没有错。如他一般,他们都是放弃了自尊努力活着的人。

  他那样祈祷,双手合十,额首贴地,强忍着打颤的冲动屏住呼吸,将眼泪与脆弱都逼退,雪落满周身他仍一动不动,乞求至少有一次转机可以降临,救救他可怜的阿婆吧,这真是位好心的老人家呐!

  她真的是个很好心的老人呐!

  然不知上天没有听见还是冷漠视之,这样的转机始终没有降临。

  一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他才回到家,阿婆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祝秋宴每每想到那一刻,都犹如身处万丈地狱,无以抽身,似要烧毁一片天,方才能平心中绝恨。

  但他也总会想起阿婆慈祥的笑,用那一双死气沉沉却无端宽容的眼眸注视着他,为他抚平眉间的愁绪:“小七,一定要为自己而活啊。”

  祝秋宴答应了阿婆,但他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一生至此,一无所有。

  ……

  忽然飘雨的夜,舒意自睡梦中感到一阵湿热,额头发汗,身下黏腻,朦胧意识间摸了摸床畔的空调遥控器,却不想将其往床下一摔。

  “哐”的一声,人惊醒了,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雷阵雨,压弯丹桂的枝头,似有人在上面织梦,原先零落衰败的枝头,此刻又坠满花蕊,鲜艳欲滴,争着抢着朝她送来芳香。

  她惊奇地推开窗,一道身影正渐渐走远。

  撑着一柄黑伞,单手抄在裤兜里,独自行走在雨夜,天地茫茫,似只剩他一人。他将自己摆弄成一道随时可能乘风而去的影子,路灯接引着人世的尽头。

  舒意心中猛的一颤,仿佛看到那尽头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光涌进来。

  他站在黑与白的交接处,苦涩地说:“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每当我做好准备背弃所有时,就会出现那萤火般微弱的光芒,让我像一个瘾君子日日夜夜为这缥缈的希望活着,活着,活着度过数不清的厌弃的岁月。可当我终于不再厌弃它时,它却忽然告诉我,我命不由我?”

  为什么?究竟祝秋宴做错了什么,你总要如此待他?

  舒意下楼的动静太大,接连撞倒了两张椅子,还在玄关前摔了一跤,可没等她追到那道身影,一开门那人就站在了面前。

  祝秋宴全身都被淋湿了,上前紧紧拥住她:“小姐,可以给七禅抱一下吗?”

  说完,他自我嘲解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擅自抱住小姐,怪风太大,雨太急,思念小姐的心情太急迫,我太情不自禁。”

  舒意只是听着胸间急促的心跳声,喉咙微微发紧:“你不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梁嘉善丢完垃圾回来后,他就自顾自找了个台阶下,说在附近的街区定了一间豪华套房,要去酒店享受温泉SPA了。

  可前后不过数个小时,他怎么狼狈成这样?

  祝秋宴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被自己可怜的命运魇住了,害怕瞎灶婆的厄运会再一次在小姐身上重演,害怕求而不得的生机总是与他擦肩而过,害怕如被刻进生死簿的命运会将他们再次分割,几乎不敢闭眼,不敢等待,不敢再去审问那片天,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小姐楼下。

  远远地看着她的睡颜,一边无聊地修葺桂树,浇灌特制的花露,让他们在暴雨夜为小姐开出一片“彩虹”来。

  如此忙碌了一遭,惶惶不安的心总算安定。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他却看到那扇门后自己的结局——凡此终生,所有请求,必不如愿。

  哪怕是他的命,也不由他。

  那一刻痛苦,眷恋,疯狂地想摧毁所有,种种思绪袭上心头,一种相似的厌恶感再次卷土重来。他想也不想回到了小姐家门前,然后抱住她。

  可千言万语掩于唇齿,他却只能说:“大半夜出现在这里,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不想你被骂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小姐被骂死,所以在雨夜为她开出一树花来,哎呀我的七禅呀。

  今天的剧情虽然……我觉得……或许……有点虐,但我还是要欢天喜地地向你们推荐一本书。

  接下来请我的好基友酒隆重出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哦!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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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深陷黑暗,后来终于得窥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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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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