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47

  她想着便说:“周叔很会种菜,不如我去买些菜苗回来,等他伤好了,你们便在这里种些小菜吃吧。”

  姜利惊讶地看她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跟出来,还主动跟她攀谈。

  他似笑非笑:“小姐不怕我了?”

  舒意说:“现在不怕。”

  她说着朝身后看了眼,窗边正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还不是有人撑腰,呸!

  姜利压下帽檐,继续靠在树上晒太阳。

  舒意见他不理会自己,继续说:“那就顺道再买些花苗吧,反正那个花农很会打理。你们借住了人家的屋子,待主人回来,还他一片田园,也算心意了。”

  姜利“嗤”了一声:“你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不管的话,你现在应该死在戈壁上了吧?”

  舒意试图走近一点同他讲话,可她刚刚靠前,姜利就猛的往后一退,一副受惊的模样。

  她干愣在原地,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上辈子她那么信任他,而他也像一道影子日夜不分地守护过她。这一世究竟哪里出了错?他怎会变得如此戒备?

  舒意说道:“我还没问过你,杀了我的骆驼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和爸爸在附近一带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你的踪影。”

  当时他还是个少年,按说腿脚没有那么快的。

  姜利不知想起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神色僵硬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既想逃,还能再被你们捉回去不成?”

  舒意笑了:“当然要捉回去了,不然我花那么大价钱买你做什么?”

  “捉回去做什么?让我给你这个大小姐当牛做马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舒意说,“我爸爸在那一代是出了名的善心,我本来也想着,把你带回家去当我的玩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从小就很孤单,你比我大几岁,我觉得你会很好,既可以陪我一起长大,又可以保护我。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有个哥哥,可惜妈妈因为生我身体不太好,后来一直没有再怀宝宝了。”

  她颇为沮丧地说,“如果你不杀我骆驼的话,或许我们现在会很好。”

  姜利眼眶一酸,陡然转过脸去。

  “杀都杀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不是你想的样子,别妄图揣度我。”他带着一丝警告意味道。

  舒意想到当日在火车上和他玩德州.扑克的情形,其中有一局分明他比她的牌大很多,他却没有跟下去。当时旁边有个满嘴跑火车的男孩,一身油气,她被迫和他比试,赢了那一局。

  而今想来,他是故意让着她的吧?为了让她赢得头彩。

  这个家伙,为什么总是用凶狠来掩饰内心?他如此戒备,是否曾经历什么她不知道的残忍?

  舒意还想试探下去,姜利却走远了几步,迅速道:“我再劝你一句,秘密名单既深藏这么大的秘密,还有一大笔财富,你一个女孩子最好还是交出去,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

  他回头看向窗边的男人,舒意跟着看过去,就听他道,“他能保护你多久?即便再厉害,一个人能挡得过一波又一波的追杀吗?周奕,他,或是你的家人,想想这些,及早收手吧。”

  舒意追问:“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会收手?”

  姜利脚步一顿。

  “那日在火车顶,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你?当时一帮被困在兽笼里的孩子,为什么我偏偏选择你?”

  他应当还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吧?这样很好,感觉他承受得已经够多了。

  舒意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帽檐下的黑暗纵然安全,但帽子之外的天空也很明朗,是不一样的风景。姜利,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姜利喉结滚了滚,眼神又暗一分。他想狠狠地羞辱她,让她不要再自作主张地为他选择人生,选择风景,选择活法,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他想了想,只是道:“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没有自我了。”

  ——

  舒意前一晚淋了雨,又辗转大半夜,总共没睡到四五个小时,见完周奕后提着的心稍稍放松,整个人开始发起低烧。

  招晴替她把了脉,摇摇头,对祝秋宴说情形不大好。

  原本针灸治疗期间就是身体虚弱的时候,她先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受凉,结果她还是受了凉,如此寒凉入侵,形势逆转,倒比先前还严重了。

  招晴提醒祝秋宴,舒意有可能会重蹈谢意当年覆辙。

  祝秋宴回想当年谢意血崩于灵堂前,被家仆们拖走时的场景,鲜红的血泊一直于他眼底历经春秋,留到至今,终难拭去。

  他一瞬悲从中来,忘却了呼吸,只是问招晴:“没有办法补救吗?”

  招晴说:“我也不确信,出来得急,医书都留在西江了。”

  “让刘阳寄过来。”

  招晴叹了口气:“七禅,不是医书的问题,你懂吗?我早前就告诉过你,她的病是诅咒,是上一世带过来的。谢意终其一生为之痛不欲生,难道换一世就能逃过这个劫难了吗?”

  “为什么不能?明明音容相貌,身世经历都已大不相同,为什么重活一次她还要经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害她的人分明是我,承受的人却是她?”祝秋宴拔高声音,一拳重重抵在墙上。

  招晴见他眸中血色烂漫,又将梦魇重生,心下一惊,道:“我就让刘阳给我找书,你先别急,我可以先用药延迟她的经期。”

  “会伤害她的身子吗?”

  “是药三分毒,这位小姐的身体总归要比常人差一点的。不过你放心,好好将养,也不是不能活得长久一点。”招晴说完,即去联系刘阳。

  祝秋宴意识到刚才险些失控,闭了闭眼,对招晴道:“谢谢你,招晴。”

  “跟我客气什么?”招晴说,“没有你,我早死了。”

  她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想到什么,又觉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缅怀得好,未免勾起更多的伤心事,因下一笑,先行走了。

  祝秋宴回到舒意的房间,对窗坐着,守了她一夜。

  舒意再醒来时,身体已然好了许多,招晴的药很管用,身子轻盈了,脑袋也变得清晰起来,想到前一晚的种种,想到梁嘉善还有虎视眈眈的梁家,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正要起床,就听到楼下传来殷照年和舒杨的争执。

  舒杨极力控制着自己,仍不免失控:“你疯了吗?这么多年我容忍你在外面小打小闹,这些都罢了,你居然要卖家当去捧那个女孩的场,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你这么做?”

  “什么卖家当?哪有你说得这么难听,我既然送给了她,她想怎么处理是她的事,总不能因为她典当了去,我就收回吧?”

  舒杨气极反笑:“刘大师的手工设计作品全国只手可数,你说送就送,还真大方!若不是典当行的老板跟我有点交情,看出上面有你我的印章,这东西要是流出市场,你让刘大师怎么想我?舒杨穷到这个份上了吗?居然偷偷卖他的作品!”

  殷照年似自知理亏,嘟囔了一句,讨饶道:“好了好了,这么点小事值得你跟我发火吗?大不了我再买回来。”

  “殷照年,那个女孩是谁?现在立刻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

  “你想干嘛?”殷照年脑补道,“你不会想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我吧?舒杨,你从来不管我的,我以为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谁懒得管你?但你坏我的名声,就不行。”

  舒杨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殷照年玩了这么多年,向来是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是不舍得下血本,而是他一向守得住分寸,玩闹归玩闹,上不了台面。

  他这么玩,这么闹,无非是想引得她的注意,让她来管他罢了。

  可她现在管了,他却不让了,竟还一夜未归,藏藏掖掖,这不属于他一贯的作风。舒杨感到一丝慌张,迫切想要见一见那个女孩。

  殷照年却不肯妥协,夫妻俩又吵了一阵,吵得舒意头疼。

  看她下楼两人才停歇,舒杨倒了牛奶给她,问她:“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舒意不客气地点点头,指着殷照年说:“爸爸,我都听到了,这次是你不对,你得跟妈妈道歉。”

  “我……”殷照年刚一张嘴,就见舒杨拎起把水果刀,赶紧做低伏小,“我错了,我错了。”

  前不久被打的阴影还在,殷照年也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又甜又苦,他怎么那么欠揍呢?

  可一想到那个女孩,他又说,“人家还在念书,你这要是找上门去,还让不让她见人了?而且我们真没什么,那天晚上只是一起出去兜风了而已。”

  “你怎么认识她的?”

  殷照年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就……就是梁清斋过寿嘛,她也在。”

  舒意扶了扶额,难怪那天在梁家没看到他,原来又是去泡妞了。

  可舒杨不这么想,梁家宴请的宾客大多非富即贵,这种人家的女孩会第一次见面就跟男人出去兜一夜风吗?还把男人送的礼物,转手就去典当。

  这种交际手段,殷照年这个蠢货别是跳了什么陷阱都不知道。

  她问:“给我说说那天在梁家的情形。”

  “这都要说?”

  舒杨挑眉:“你说不说?”

  “好好,我说。”殷照年实在敌不过舒杨,老老实实交代了那晚的详情,提到周茵水时,他莫名咽了口口水,悄悄掀起眼皮觑向舒杨,“我本来想着老爷子也在,还是收敛一点,别给他老人家丢人,但周茵水非要为我引荐。”

  舒杨冷笑,果然是她。

  “你是不是傻?她光明正大地给你介绍小女孩,能安什么好心?”

  殷照年也不是真傻,当然知道周茵水是嫉妒她,自己的老公十几年了还对别的女人念念不忘,哪一个女人能忍受?舍不得折磨老公,只好让那个女人痛苦。

  殷照年也不是第一次接受周茵水的好意了,反正只要他花天酒地,日夜不着家,舒杨独守空房,就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周茵水高兴了,还真上心,隔三差五搞个酒会什么的都要请他,而他反正要跟舒杨对着干,就顺着台阶下了。

  只是看破不说破,一直都是他们夫妻的默契,没想到舒杨这一次会直接捅出来,还让舒意听到。

  殷照年有点脸热,摇头晃脑道:“就是玩玩,无所谓的,傻不傻有什么要紧。”

  “平时是不要紧,你都已经卖家当了,这就要紧了。殷照年,我不是跟你说着玩,把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给我。”

  殷照年作势要逃,舒杨气得直抖。

  舒意从旁看着,也是第一回 见舒杨这副模样,想来她对殷照年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不在意吧?

  她心里一喜,跑上前去堵着殷照年:“爸爸,我帮妈妈去见见她,可以吗?”

  殷照年脚底抹了油,突然刹住,有点犹豫:“小意,你也……”

  舒意眨眨眼睛:“爸爸,你不会不相信我吧?”

  殷照年撇撇嘴,也不是不信,只是丢了脸面还要女儿去擦屁股,他心里有点别扭,勉强同意后觑了眼舒杨。

  舒杨放下水果刀,说:“好。”

  殷照年约了女孩见面,舒意到场之后才明白殷照年为什么推三阻四,不想让舒杨来见她,实在是和舒杨长得太像了,倒不是说面容,而是气质感觉,和舒杨简直如出一辙。

  女孩见到舒意只惊讶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问道:“你是殷照年什么人?”

  她看舒意年轻,以为同她一般都是殷照年的花蝴蝶,不想舒意却道,“他是我爸爸,我叫舒意。”

  女孩扬眉,莞尔一笑:“你好,我是骆杳杳,你是替你妈妈来劝我离开殷照年的吗?”

  舒意料到会跟她说一些话,但没料到会这么好说话。人家既然开门见山,她也不拖沓,直接道:“我爸爸一向不着调,就算我不来劝你,他也玩不了多久。”

  “那可不一定,听说他之前怎么玩,你们都不管他。这次来见我,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有点像你妈妈吗?”

  舒意微微一笑,真是有备而来,看来周茵水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骆杳杳背靠在软皮椅上,一身精细的打扮,黑发长裙,看似干净朴素。可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后,给人的感觉就变了,她不再刻意装成舒杨的样子,坐姿随意,单手刷着手机,仔细看的话,耳朵上有一排孔眼,十个手指有七八都有戒指的圈痕。

  想来现在的装扮不是她的本色。

  舒意问:“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我爸爸?”

  “其实我本意并不想讹他多少,只是想存点钱去找人而已。他送我的那个艺术品,我可以把钱还回去,东西还给他,但你们要给我二十万。”

  骆杳杳说,“你们应该猜到了吧?我就是故意去接近他的,套他的钱,但我既然目的明确,就不想玩感情那一套,也不必搞得你家鸡犬不宁,二十万给我,我马上就走,走得远远的,保管他找都找不到我,等我以后工作赚钱了,我会还给你,我说到做到,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马上就给你写欠条,怎么样?”

  骆杳杳一笑,年轻的女孩有了明艳的光。

  舒意摊开手:“银行卡。”

  骆杳杳不想她这么果决,微顿了顿,从包里掏出张卡来,左右望了望,附近就有银行,因下说道:“不如现在就转。”

  “好。”

  舒意起身,两人一起去ATM转账。

  路上骆杳杳给殷照年发了一张本色出演的照片,是在酒吧拍的,她戴着爆炸头的红色假发,一身朋克装,浓妆艳抹,涂了个大红唇,在舞池里疯狂摇头,一回首被人抓拍下来,耳朵上一排耳钉闪闪发光,顺着手臂往上,半截小臂纹满了花样,手指几乎戴满戒指。

  殷照年看得差点没当场脑溢血。

  就这玩意,变个装能有这么大变化?居然和舒杨年轻的时候差不了多少?他自觉受到了欺骗,双眼被蒙蔽,更有一种年迈不敌年轻人的挫败感,立刻给舒意回复:给她给她,要多少给多少,让她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骆杳杳笑得合不拢嘴,把照片递给舒意看:“怎么样?我酷吧?”

  舒意点点头,给她竖了大拇指,这姑娘真厉害,目的直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因下问:“你要去哪里找人?”

  “西江。”骆杳杳说。

  等了一会儿见舒意没有反应,她又问:“怎么了?”

  舒意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身边出现很多人,好像都和西江有关。”

  “是吗?那太好了,你在西江有相熟的人吗?可以帮我介绍一下吗?我从没去过那里,这一下要去,还不知道先去哪里落脚。”

  “好。”舒意想到祝秋宴,打算回去问问他。

  两人转了钱,骆杳杳刷刷写下欠条,硬塞给她。

  正要出去,舒意忽然一个晕眩,骆杳杳当即伸手扶她。她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黑暗,极力睁开眼睛,眼皮却好像千斤重似的,耳边不断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她努力醒转过来,却对上一双眼睛。

  倏忽间,透过这双眼,舒意被拽回了西江王朝。

  ……

  一眨眼,到了凛冬百日祭。

  谢意问了府中下人,但谁都不知道凛冬确切的死忌,只“元和铺”的掌柜金一曲含糊掐算了个日子,言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凛冬的信了。

  那时谢意正避居乡下农庄,府内留了暗卫眼线,紧盯各人动向。晋王的人手之所以能被迅速剪除,不是她布局有多缜密,全仰赖于这些在夜间行走的暗卫。身至高处,视野开阔,是人是鬼,一辨就知。

  可惜辨出王歌是那黑鬼,却不能打草惊蛇,而凛冬向来聪慧,顾念这一茬,身后没有留下任何遗物。经年来获得的赏赐也被后院的丫头们瓜分,最后搜罗上来七七八八,怎么都凑不齐了。

  谢意心中难过,命金一曲打了一套赤金头面,同凛冬的棺椁一起下葬。末了追查她家人下落,得知她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在世,姐姐如今还孕有一个孩子,取名骆谣。

  那孩子眉宇间有点像凛冬,谢意特意挑了一个时间去看她,给了凛冬姐姐一笔钱,让她好生抚养孩子长大。之后一直到暮首,再未相见。

第42章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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