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舒意走到街口看了眼时间, 还不到七点,正好可以赶上一锅新鲜出炉的糕点,她打包了一盒, 到路边时一辆摩托刚好在身边停下。

  她低下头瞅了眼不到膝盖的裙摆, 有点犹豫。

  姜利摘下头盔, 见她愣在那里, 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她的腿,微咳一声,说道:“女人就是麻烦,知道今天是我跟着你, 还穿什么裙子?”

  舒意说:“我以为是打车过去。”

  他冷笑一声, 更没好气了:“就算买不起跑车, 一辆摩托还买不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说了,谁想听你的解释。”

  他不由分说就是一通噼里啪啦的眼神指责, 随后让她等一等,跑进附近的巷子里。

  北京老街区, 这个点已经有不少临街店铺打开门做生意。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件白衬衫折返, 弯下腰给她在腰间扎了一圈, 包住可能会走光的裙子。

  到正面打结的时候两人靠得太近, 舒意下意识往后退, 他愣了愣,一把将衬衫袖子塞到她手里,夺过糕点盒,粗暴地挂到摩托车把手上。

  舒意瞅了眼他的后背, 还是一身的黑,鸭舌帽往下是半张被遮挡的五官精致的脸。明明很好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天这么凶。

  虽说他暂时“改过自新”了,但当初在火车上被他扼住喉咙的恐惧还在,舒意没那么怕他,却也不敢和他对着干。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的姜利,如影随形守在谢意身边,多么好的人呐,现在这个戾气怎么这么大?真怕他突然犯病。

  想到这一点,“下次见面我替小姐洗了纹身”的威胁似乎还言犹在耳,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姜利有点上火地催促道:“好了吗?”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一直往后瞄。

  到底在北京养了十几年,整个人看着娇气许多,明知要出门还臭美穿裙子。裙子也就算了,这么短打算勾.引谁去?

  他鼻子里冒着气,嘴里喷着火:“磨蹭什么?等天黑再去好不好?”

  舒意忙理了理衬衫,说道:“好了。”

  一脚踩住脚踏,谁料半边身子才刚挨上去,还没坐稳车就像一头猎豹冲了出去,吓得舒意当即抱住他的腰。

  夏天衣服单薄,很明显感觉男人的身体僵硬了,腰间的肌肉硬邦邦的,她赶忙小声道歉,谨慎地调整好坐姿后,改为抓住他的衣服。

  还停留在上世纪款式的红黑配色“老爷车”驰骋在街道上,两旁的林荫不断往后倒退,姜利眼神尖锐一如往日,只头盔遮挡下看不清的区域,唇角微微上扬。

  稍纵即逝。

  到了梁家别墅,姜利把车停好,准备跟她一起进去。舒意担心老爷子多想,让他就在外面等她。

  姜利一听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忘记那天的事了?”

  舒意知道他担心什么,解释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人流杂乱,出了事可以甩锅给安保,给其他宾客,这次我是特地来送邀请函的,如果就在梁家出了事,梁老爷子难辞其咎。那个人就算要下手,也不会公然在梁家做些什么。”

  再一个,她打听过了,今天有财经时报的记者到梁家为梁瑾做专题采访,因而梁瑾一定会在家里。只要他在,念着他对舒杨的情义,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梁瑾知道她是金原的女儿,这么多年以来却从未透露过这一点,想来他应当不知道秘密名单的情况。

  如果一定要排除嫌疑人的话,梁瑾应该算是一个。

  姜利听完她的分析,眉头微松,面上仍没有好气:“那你自己小心点,别死在里面,我的债还没同你讨。”

  舒意微笑:“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跟你能好得起来?”他别扭地转过脸去。

  舒意一看时间不早了,没再跟他计较,提了糕点进门。梁清斋刚起来不久,正在花园锻炼身体,凑巧的是梁瑾夫妻也在。

  周茵水以为是财经的记者,才要去迎,结果一看是她,又脸色黑青地坐了下来。

  舒意假装没看见,一一同他们打了招呼。梁清斋打完一套拳回到遮阳棚下,笑着说:“小意来啦?”

  舒意给他递了毛巾,打开包装盒,一阵甜软香气扑面而来。

  “梁爷爷,我在路上给你买了些糕点,杂粮和坚果做的,低糖,老人家吃最合适了。”

  “是吗?我来尝尝,正好有点饿了。”梁清斋吃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还热乎乎的,起一大早去排队了吧?”

  这种老字号的糕点品牌,分店不多,应季新品还讲究限量销售。要想等新鲜出炉的糕点,排队少不了。

  舒意哪敢糊弄老人家,诚实地点头:“嗯,不过就排了一会会,重要的是梁爷爷喜欢,那我排多久都值得。”

  小姑娘嘴甜,讨得老人哈哈大笑。

  梁清斋吃了一整块,用行动证明是真的喜欢,还让梁瑾和周茵水也尝尝。

  梁瑾自然不会拒绝,轮到周茵水,刚想借口减肥不想吃,就被梁老爷子瞪了一眼。

  周茵水讪讪地闭了嘴,吃了一小块,嘟哝着说:“就那样吧,家里的阿姨也做得出来,至于一大早拿过来献殷勤吗?”

  梁瑾见她说话难听,也瞪了她一眼。

  周茵水气恼,扔掉叉子,说要准备记者采访的事项直接走了,留下梁家一对父子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地对舒意赔笑。

  舒意不在意,把邀请函拿出来,郑重地交到梁清斋手上。

  “梁爷爷,三天后是我妈妈的画展,她忙着布置会场,没有时间抽身,托我给您说声抱歉。您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一定要赏光呀。”

  梁清斋展开看了一眼:“在茂业大厦的那间画廊举办?”

  “嗯,我爸爸还请了一些媒体记者,那天肯定有不少人来,还有慈善拍卖环节。如果梁爷爷不想露脸的话,也没有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清斋放下邀请函,刚运动过的他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瞧着身子骨是真硬朗。他的目光微微闪烁,尔后说,“到时候一定准时到场。”

  梁瑾有点惊讶。

  梁清斋上了岁数之后就很少去外面参加活动了,就是梁家新落地的主题公园开幕剪彩仪式,想着顺道散散心请他一起去都被拒绝了,徐家老爷子邀请他去峰会论坛参加演讲,他也拒绝了,没想到会答应给舒杨的画展捧场。

  联想上次八十大寿当天出的事情,他心里有点惴惴不安,总感觉要出事。

  舒意见梁瑾没有说话,试探着道:“梁叔叔有时间的话也一起来?”

  梁瑾想了下近日的行程安排,时间是可以挪出来的,才要答应下来,梁清斋就替他回绝了去。

  “手上的新项目你弄完了?”

  梁瑾有点脸热,被老爷子点名问工作进展,就跟老师查作业似的,在小辈面前多少有点丢人。他交代了一些细节的进展,又说:“这个月可以落实。”

  梁清斋沉吟道:“我记得你跟茵水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

  梁瑾身形一僵,顿时明白了梁清斋的用意。

  毕竟是舒杨的画展,他要是也去掺和,家里恐怕要鸡犬不宁了。

  嘉善的婚事本就引得周茵水不满,若此时再与舒杨恢复往来,以她的性子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

  梁清斋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任重而道远。梁瑾低下头,诺诺地应了声好。

  就在这一刻他忽而懂得了嘉善的怅惘,那个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善良美好的孩子,回国之后的短短数月就学会了酗酒抽烟,哪怕他可以自由地选择想要的生活方式,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然而处在梁家这片屋檐下,只要一日是梁家的孩子,就一日无法真的开心起来吧?

  那令人厌倦的、快要窒息的梁家的一点一滴。

  可这么多年受梁清斋驱策,他早已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他早已记不清下乡的那些年,当他听到孩子们郎朗读书声时的心境了,只依稀在心口留下了一道疤,时不时会在身不由己的时候疼一下,提醒他纵现在的生活是许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悲伤不分贵贱。

  梁清斋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就问到梁嘉善的情况。

  “他说要跟你爸爸学收藏,这几天还准备去古城区走一走,看看老建筑的设计风格。今天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该不是抛下你自己去找灵感了吧?这孩子真是的。”

  舒意不知梁嘉善找的是这个借口,顺着老爷子的话头含糊道:“是啊,他每天都起得很早。”

  “那孩子很善良,知道我有早锻炼的习惯,念书的时候不管熬夜到多晚,第二天都会早起陪我,练完一套拳才会去学校。小意,这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啊。”

  老人期许的目光似有千斤重,舒意不敢认真应对,顾左右而言他地找了个借口。正好赶上记者到场,她就趁势告辞了。

  离开花园前与记者打了个照面,对方目光落在邀请函上,朝舒意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梁家大门外,姜利每隔半分钟就看一眼时间,越等越不耐烦,见她在里面耗了快有一个小时还不出来,拔了车钥匙径自塞进裤子里,就要准备翻墙。

  忽而听到一串笑声,他转头一看,舒意正站在不远处。

  早晨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白色手工缝制的裙子被吹得飞扬起来,露出一双又细又白的小腿。

  被他的目光盯住,她不安地动了下腿,手勾起头发挽到耳后,转过脸去,只留下一道弯弯的唇角。

  他扫了眼自己此刻正半扒拉在墙上的笨拙姿势,有点羞恼,往下一跳,大步朝她走过去:“出来了也不喊一声,等着看我笑话?”

  “是啊,想看看你被保安追着打的样子。”舒意没忍住杠了一句。

  “切,那我就说是你带来的。”

  舒意摇摇头,一脸无辜地和他划清界限:“我不认识你啊。”

  姜利看她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一般的高超演技,气得胸口闷堵,捡起头盔往头上一套,强行按捺住揍她的冲动。

  可转念一想,她这样倒有点金九的轻狂,装小白兔久了大概忘记自己也曾是戈壁上一条狼了吧?

  他轻哼一声,扭动钥匙。

  舒意才要坐上来,他一个急甩转尾,拨开头盔的挡面罩说:“不是不认识我吗?得嘞,您就跑回去吧。”

  舒意:??

  半小时后,舒意在一家早餐店坐下,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姜利停好车,气定神闲地走进来,觑一眼她暴汗发红的脸,忍俊不禁。

  舒意更加气愤了,就没见过这么没风度的男人。

  只是杠他一句,他居然就真的抛下了她,也不走远,就在她前面二三米的距离缓慢地“溜达”,不离她太远,也绝不让她靠近,看她追得汗如雨下,“老爷车”轰隆隆地喷着尾气,简直就跟嘲笑她的伴奏一样。

  热到身体发虚的时候,她还记着祝秋宴的威胁,不敢喝冷饮,只好让老板倒了碗凉开水。

  姜利点了碗面,又给她叫了碗馄饨。

  她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又喝了点水身体才好一点,让他去结账。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玩过火了,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没有再跟她对着干,结完账单准备把她送回家去。

  舒意这才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另外一张邀请函,气势汹汹地按到他胸膛上。

  “我刚才想,如果你连早餐钱都不肯结的话,我就不请你去了。”

  姜利盯着烫金楷体的“邀请函”三个字,有点懵。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邀请函这种东西。画展什么的,都是有钱人的高雅行为,过去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接到一位小姐的邀请,虽然此刻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雅,还不柔弱,与他想象的样子格格不入。

  他强行打起精神,不让自己受到“金钱”的迷惑,冷着声音问道:“什么东西?”摊开一看,说不上是不是失望,“是你妈妈的画展,你也好意思决定邀不邀请我?”

  舒意有点不好意思:“也有我的一幅画,这是我第一幅公开展出的作品。”

  说完不等他开口,她又急忙补充道,“虽然知道你一定看不上眼,就算我不请你,那天你也会到场,但我想这样邀请你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拒绝吧?至少不要说太难听的话,我会下不来台。”

  姜利嘴角一抽,有点控制不住。

  “嗯,你知道就好。”

  舒意觑了眼他故作淡定的表情,实在有点可爱。

  回想十几年前初见他时的场景,被长期关在兽笼里的男孩,有着阴鸷暴戾的眼神,可即便如此,当她决定买下他的时候,他的眼里似乎有过刹那的光。

  她带着他离开那个充满残酷的斗兽场,告诉她自己的家在哪里,以后他可以过上怎样的生活,还要给他买新衣服,带他吃好多好吃的。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她喋喋不休说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可以让我吃饱饭吗?”

  她笑着说:“你确实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能长高长壮,像我爸爸那样。”

  当时他们坐在骆驼的背上,远远看着金原的背影,那是何等的伟岸高大,令人心生向往。

  她不相信她真心待他,他会一点不为所动,因下忍不住问:“姜利,其实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骆驼?只是因为看我讨厌吗?”

  姜利动作一顿,摸着的邀请函顿时烫手了一般,但他还是缓慢地把她的“邀请”放进口袋里。

  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是,一切高高在上的东西,我都厌恶。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吗?像你们这样的人懂什么是疾苦吗?你凭什么可怜我?悲悯我?谁想要过你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别以为你给的就是我想要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想要你的骆驼,我想把那个畜生偷走卖了,换一笔钱离开那个鬼地方?”姜利笑了,面若刀削的脸庞粹着寒光,“你会同意吗?”

  “我……”

  可那是陪了她很多年的骆驼,是她的好朋友阿满。

  她回忆起那些过去,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悲痛。如果当时不懂,现在的她已然懂了很多,甚至碍于上一世的姜利,可以给他很多宽容,理解他的立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他的伤害。

  “你杀了我的阿满。”她说,“姜利,我不会善罢甘休。”

  姜利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渐渐融入熙攘的人群。

  他忘记了自己的车,好像一种捕猎的本能,抬起腿跟上她,追逐着她的背影,从西江到北京,从少年到男人,须臾十五年间。

  他不会告诉她,杀她的阿满,死的只是一头畜生。若他没有以此向他们警示,死的可能就是她、乃至金原在内的一整支商队了。

  那夜的烽火里有迷香的气味,悄无声息包围山头的人手法纯熟,训练有素,看着不像是图财那么简单。

  他久困于荒野,自有与黑夜共生的本事,早早发现这一点,杀了她的骆驼引发骚动,既还了她的恩情,又令自己重获自由。

  只那个蠢货,以为金原当真找不到他吗?他只是洞悉了危机,想要尽早离开危险的戈壁而已。她什么都不知道,还非要跻身这波诡云谲的阴谋当中,他不来找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他捂着发热的邀请函,不屑地想:不会善罢甘休?也好,他就在这里等着她。

  舒意知道姜利在跟着她,心里不高兴,但也知道当下的形势有多危险,不想做任性的事,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快到家的时候,后面那道影子消失了。

  她的脑海里忽然钻出一个场景:

  下着雨的夜,一身黑衣的刺客提着剑走在京都的街道上,街道上人影寥落,只两旁铺面的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随着风在夜色里摇曳。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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