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网络歌手X

　　唐晋走两步, 被秦北辰捏了下后颈。

　　“话让我说。”

　　然后他越过唐晋，跟在推着轮椅的邹女士身后，先一步进了门。

　　这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唐晋微微皱眉。

　　唐晋注意到, 这个房子为方便轮椅行动做了不少改动。

　　门前有两道小斜坡, 水泥颜色与原本的台阶不同，新旧程度也不一致, 显然后来加的, 方便轮椅上下。

　　进了门，第一感受是拥挤，因为在客厅中, 用儿童围栏圈出了大概十平方左右的活动范围, 显然还为此拆了半堵墙。

　　邹女士将轮椅推进儿童围栏里，走出来, 推上插销。

　　这种围栏本是起到限制儿童活动、防止儿童四处乱跑受伤的作用，所以推上插销后，里面的轮椅男子就出不来了, 他显然很不高兴, 呜呜啊啊地说着什么，还操纵轮椅去撞围栏，眼睛一直盯着唐晋，两眼放光的样子。

　　唐晋以前见到这个轮椅男子, 还很友好地回应他, 与他招手, 但今天不知为何，也许是之前没有和轮椅男子近距离接触，也没被轮椅男子盯这么久, 唐晋被他盯得浑身难受，甚至下意识想躲到秦北辰身后去。

　　邹女士走到堆了很多东西的桌子边，让他们随意坐，自己进厨房去倒水，还很客气地问他们要不要喝饮料，秦北辰婉拒了。

　　秦北辰挡住唐晋的手，用鞋尖勾出两把椅子，示意唐晋坐到里侧，等唐晋坐好后，他又伸脚调整了一下外侧的椅子，坐下后，就完全挡住了轮椅男子盯着唐晋的视线。

　　唐晋心里的疑云越来越大，同时也松了口气。

　　轮椅男子不满地呜哇乱叫，可没有人理他。

　　邹女士端着两杯水回来，唐晋道谢，她又走开去拿什么东西，唐晋想喝水，被秦北辰轻轻按住了手。

　　唐晋看向秦北辰，秦北辰的眼神很平静，一如寻常。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唐晋没有再伸手去碰杯子，他决定不碰任何东西。

　　终于回到桌边的邹女士，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本厚厚的册子。

　　她看上去非常兴奋，但这种兴奋和轮椅男子不同，像是意外掉进山谷孤独生活了很久的人，终于遇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时，那种积攒了太久突然爆发的旺盛倾诉欲。

　　邹女士打开笔记本电脑，两只眼睛在眼镜后紧盯着对面的两个男孩，问：“你们听过他唱歌吗？”

　　秦北辰回答：“很惭愧，还没有。选题比较仓促，XXX先生退圈已经三年多，他签约的网站因版权原因下架了很多老歌手的音源和视频，资源也比较难找。”

　　于是唐晋也诚实地摇头。

　　“那好，那好，”邹女士迅速地在文件夹中寻找起来，点开一个视频，把屏幕转向两个男孩那边，她期待的表情，像是刚给白鼠注射针剂等待药物反应的研究员，“你们听听看。”

　　唐晋看向屏幕。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网络歌手相关事故，但和同学一起玩过游戏，认出来，这个视频是某语音软件的直播录屏。

　　主持人正在炒热气氛，说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的嘉宾是XXX大大，XXX的性_感音可是一绝，有多少妹子但求一睡，来来来，公屏刷起来，刷爆了我们就XXX大大上麦。

　　公屏上一大堆文字飞快刷过。

　　“啊啊啊啊啊X大大正面上我！”

　　“这辈子睡不到XXX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对于女粉丝激动的反应，主持人似乎还不满足，火上浇油道：“妹子们，再热情一点，给XXX看看你们的女友力，你们刷爆的话，我们特别有请XXX的CP——YY大人亲自抱XXX上麦哦~”

　　公屏刷动的速度瞬间快了好几倍。

　　“嘻嘻嘻YY小受抱XXX上麦？XXX你昨晚不努力哦”

　　“小表砸们滚！他们都在我床_上！”

　　“XY夫夫！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爱你们！我命令你们立刻马上给我疯狂doi！”

　　女粉丝们尽情表白忠心后，终于等来了XXX。

　　如果说之前过于直白的文字让唐晋有些惊讶，XXX一出声，就成功地让唐晋险些怀疑人生。

　　难怪主持人介绍说XXX的性_感音是一绝，他一上麦，似乎是不小心地发出了“嗯”的气音，接着是带着低笑的一句“感谢YY抱我上麦”。

　　公屏立刻暴涨。

　　女粉丝们疯狂复制黏贴刷着“YY别拦我，我要艹死你老公”。

　　XXX一直发出那种低哑的笑声，音乐声响起，他配合着伴奏，开始唱：“啊~啊~啊~啊~”

　　唐晋不适地往后缩了缩。

　　这是唱歌？

　　这是网络歌手？

　　唐晋想捂住耳朵，但又顾忌着礼貌，唐晋担忧地想，这个主题真的没问题吗？他侧过头去看秦北辰，被秦北辰轻蔑的视线吓了一跳。

　　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做这个主题啊！

　　邹女士像是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按停了视频，对他们笑说：“真恶心，是吧？”

　　秦北辰平静地说：“网络歌手良莠不齐，为了走红，这样表现的想必大有人在。”

　　秦北辰顿了顿，问：“您是从XXX先生与网友的互动中，发现他是骗婚同志的吗？”

　　“我哪有那么聪明，”邹女士呵呵一笑，“他跟我说，那些都是表演给脑残女粉看的，他其实恶心得要死，尤其是那个YY，说那个YY是借机抱他大腿，我傻呀，我就信了。”

　　邹女士冷冰冰地往儿童围栏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还想，既然他这么讨厌YY，那我是他老婆，他不好说，那我去找YY说，警告YY不要缠着他。你说，我是不是傻透了，人家早就不知道在酒店一起滚了多少次。脏都脏死了。”

　　唐晋听傻了，感觉像是有无数虫子爬过眼前，却无法逃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男同_性+恋者确实在性_观念上更为开放，”秦北辰淡然自若地说，“您当时没有和他离婚吗？”

　　唐晋两眼微怔，低头看自己的手。

　　邹女士笑起来：“我傻呀，我一个不怎么上网的人，以前根本没听说过还有男人和男人搅一起的。再说，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大四恋爱，毕业结婚，又不是相亲认识的陌生人，我怎么想得到他是个同_性恋？我以为他是一时被迷惑了，他也跪下来跟我认错，我以为我们有感情的呀。后来我才知道，什么感情，都是假的。”

　　她翻开那本厚册子，里面全是洗出来的截图照片。

　　摊开的册子被她推到两个男孩眼睛底下，她指着那一页讲解道：“这是我去找YY，让他不要缠着XXX之后，据说那个人在麦上哭了一整晚，好多女粉丝心疼他呢。第二天，他就在微博上晒跟XXX的聊天截图秀恩爱，就是这条。你说好不好笑，结婚两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我和XXX是相亲认识的，我还是个图他钱的拜金女。”

　　@YY：原来是个误会，害我那么难过[对手指]

　　【截图1—6】

　　热评1：靠，XXX魅力太大，这贱女不就是个相亲对象，还敢跑到正宫面前撒野，太不要脸了吧，摸摸YY小受脑袋，不难过哦~

　　热评2：[挖鼻]拜金女多SB，YY不要伤心[着急][大哭]，你还有我们，我们帮你打XXX，支持你让他今晚跪搓衣板

　　热评3：XXX你要是敢对我们YY不好，我们YY粉可不是吃素的！这女的微博谁指个路？老娘去教她怎么做人，不要一心想着当小三，她配个几把。

　　邹女士边看边笑，又指着另一页的聊天记录说：“你们看，这狗男人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房子还是我爸爸妈妈留下的，他娶了我，户口有了，房子有了，他怎么有脸跟别人说我图他钱？”

　　聊天记录里全是XXX声泪俱下的忏悔，一口一个老婆我错了。

　　邹女士又翻过一页，这次全是私信截图，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她介绍说：“都是他们的粉丝给我发的。我去她们微博看过，几乎全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们看看这些脏话，我一开始都不相信是小姑娘说的出来的，真想寄到她们学校、家里去，让她们身边人开开眼界。”

　　其一：表砸，在？老女人这么饥_渴啊，抢男人抢到人家老公头上，贱不贱，劝你趁早滚远一点，不要脏了我们YY的眼睛

　　其二：XY夫夫粉打卡，贱人你今天暴毙了吗？

　　唐晋看了两眼就无法接受，但想着眼前的邹女士独自承受了这些恶意到极点的辱骂，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移开视线。

　　邹女士笑了笑，又翻过一页，这一页是某条微博及其评论的截图。

　　“他说那些都是YY煽动粉丝发的，他不知情。又跪着跟我说，他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不容易，和网站签了约，不能不继续唱，否则要赔钱。我又不是他那些恨不得给他舔脚的粉丝，我当时就说了，要么退圈，要么离婚。他就退圈了，喏，这么多大孝女给他哭丧呢。”

　　秦北辰问：“那么退圈之后呢？一个成年男子，性_向不可能说变就变。”

　　邹女士叹气说：“所以说我傻呀，他退圈之后，没了那些女粉的追捧，整个人像换了个人一样，动不动就要生气，我说他，他就说他都为爱我放弃了事业，反过来问我还想怎么样？我当时还觉得对不起他呢。”

　　她又翻了一页，指着聊天记录说：“喏，他们一直有联系。我本来都看不懂啊，他们一直骂那个叫鲍鱼的，我还想鲍鱼是谁啊？后来我才知道、”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瞬，意识到在两个男孩面前说这个不太妥当。

　　秦北辰却语气平静地接口道：“男同性恋者普遍存在仇女现象，在某个同志聚集的贴吧，他们惯于用‘鲍鱼’来蔑称女性，指代的是女性性_征。”

　　邹女士像是有些想哭，又有些疑惑，狐疑地看向秦北辰：“你怎么知道，你也是……”

　　秦北辰打断她，平缓地解释道：“您不必怀疑，我是一个遇到不了解的事，就想去查清楚的人。比如说，我明明是男生，却遭遇成年男性动手搭讪，那我肯定会疑惑他是出于什么动机做出这种行为。”

　　她先是一愣，仔细看了看秦北辰，然后哈哈大笑。

　　邹女士边笑边说：“你长大了好多，以前你生得太漂亮了，还是这样子好，你这样子才是好。不要像那些娘_炮一样恶心兮兮的。”

　　唐晋完全顾不上去想这番话有些刻板印象歧视，他注意到，邹女士之前见过秦北辰？

　　这时，儿童围栏那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邹女士脸色一变，一边大声喝骂，一边冲过去。

　　“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唐晋被吓一跳，转过身子往儿童围栏那边看，那个轮椅男子两眼迷离地盯着秦北辰，他的裤子是解开的，手放在……

　　唐晋瞬间暴怒，他拳头在桌面上捶了一下，想站起来，被秦北辰拉住。

　　秦北辰手按在他肩膀，控制着他坐下，平静地说：“怎么？你想对半瘫的人动手？”

　　“可他！”

　　“我知道，”根本没回过头的秦北辰说，“不用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过大的信息量和种种复杂的情绪充满了唐晋的脑子，他现在就像一个鼓胀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_炸。

　　邹女士不顾轮椅男子的挣扎，用毛巾软绳将轮椅男子的双手绑在他身后，拿过搭在围栏上的毛巾毯，扔在他腿上。

　　她走回桌边坐下，像是老了十多岁。

　　仔细看，她脸上皱纹深壑，比同龄女子憔悴很多。

　　她是侧坐着，很累了似的在自己腿上趴了一下，才又坐起来，看向秦北辰，突然道：“我该谢谢你。”

　　秦北辰平静否认：“我不是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邹女士笑了笑，从杂乱的桌上找出一包女士烟，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侧过头呼出，薄荷与烟油的焦香气瞬间盈满了附近空间。

　　唐晋紧张地看看她，又看看秦北辰。

　　她又笑了笑，弹弹烟灰：“东北角那个水渠边，你们小孩子不常过去玩吧？原来有道铁门的哦？”

　　“是。”秦北辰应道。

　　“那时他不想跟我离婚，不敢去开房，就去那里跟YY幽会，没有监控嘛，方便办事。”邹女士眉梢眼角都是轻蔑，“我发现了，跟了他三次，没来得及拍照片。”

　　邹女士补充道：“还好是没拍照片。”

　　秦北辰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她抽口烟，继续说：“那天我就悄悄又跟着他过去，那个YY还没来，有个顶漂亮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我就火死了，他一个玩不够还要再玩一个？结果他站人家旁边，鬼鬼祟祟地瞄一下、瞄一下，我就晓得，他根本不认识，起了贼心。”

　　唐晋猛地抬起头来。

　　秦北辰视线仍然看着邹女士，手却伸过来，稳稳地按在他的手上。

　　“他凑过去跟人家小男孩讲话，人家根本不理他，”邹女士看着秦北辰，笑笑说，“要我说啊，他是给网上那些女的捧得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他脸一摆，还要跟人家动手动脚。”

　　她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闭上眼，继续道：“那个小男孩也厉害的，不怕跟他动手，一脚就踹过去了。然后又有个小男孩跑过来。”

　　说着说着，她就乱了代称：“他怕你出了什么事，急着看你，被恢复过来那个狗男人抓住脚，一把把他拉到地上，你也急了，上去推，狗男人就趁机放开他，把你按住，死命掐你脖子。我当时吓得呀，差点就去喊人了，还好他左看右看，捡到个大石头，痛敲狗脑袋。你是个厉害的，我都看到了，你爬起来，是直奔那堆板砖去的，你是一点不犹豫，眼都没眨一下，对着狗脑袋就砸下去了，那条狗还想爬起来，你又是一下，你凶得很，还想继续打，他都被你吓死了，抱着你往后拖，怕你把狗打死。”

　　秦北辰笑了笑：“像是听故事一样。”

　　邹女士也笑，笑完了说：“那个顶漂亮的小男孩，还会消灭证据的哦，真是个好小孩。我就站那里想啊，怎么办呢，我笨啊，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就走过去往那里一躺，我想，等人发现，我就说我出来找人，结果看到老公不知道被谁打成这样，吓晕了。”

　　秦北辰问：“警察没有查吗？”

　　“那里没监控，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他电脑里那么多恶心视频，都是证据，我作证他是去找YY约会的，还和那么多未成年女粉丝搞不正当关系，人家警_察也恶心他的呀，反正，查来查去，最后查不到什么。就算查出来，那个小孩是正当防卫，我也没有一句话是说谎，我心里很安担的。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唐晋全都听懂了。

　　秦北辰忽然道：“您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您还年轻。”

　　“那有什么办法呢，”邹女士一愣，“又没离婚，他家里农村的，出事之后，他家里人到我这里闹一闹，看搞不到钱，就又都走了，没人管他呀。我哪能不照顾他？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秦北辰说：“周边地方，便宜的疗养院还是有的，就是可能照顾不特别周到，不过，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全瘫，护工照顾起来不算麻烦，就算运气不好，也不至于闹到上新闻的，最近上新闻的疗养院是有那么好几家。您毕竟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搭进去一辈子，太可惜了。”

　　邹女士想了想，挽了挽头发，对秦北辰笑起来：“你说得很对。”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事例无具体原型，混合自作者某次没吃明白的吃瓜记忆、高中时好奇的丫吧潜水观察心得、在一个被男同恶意举报解散的同妻群短期做过志愿者的记忆。

　　*我不以性别性向为评判标准待人，我也做不到忽视我看到的社会真实，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