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之我有个表叔(慕容晓)55

  这样柔弱得不堪风雨……莫非真是我垂髫时期的未婚妻?

  想到这里,我脑门上的青筋狂跳,恨不得站起来跟这个变态表叔拼了,但是这个人根本没发现我的咬牙切齿,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我:「现如今告诉你,是告诫你不要犯了同样的错。」

  「世事纷扰,永无止境,而风云难测,生离死别也只是一眼之间。不要等事了再回头,怜取眼前人。」

  他竟笑了一声:「本王年少掌兵,血债何止万千,只那时自诩不可一世,从来不畏鬼神。而今落到这样的地步……安知不是报应?」

  我愣住了。

  他说,这是本王此生的切肤之痛。

  日日夜夜,永世不忘。

  外面又稀稀落落地下起来雪,宫人穿着红缎的袄裙远远晃着,无人扫雪。因为楚地的雪从来都是这样,便是一日一夜,也只是路面微白,积不起来,只是下个意思。

  偏殿空寂,我的表叔一身甲盔坐在这里,说完就重返沉默。一时之间,天地间只听得见外面雪落下的簌簌响动。

  而我的心狂跳起来。

  说不动容是假的,我与我的父王不同,我的父王惧怕怨恨他,而我到底还是喜欢甚至憧憬过我的表叔。

  是我说谎了,什么年幼不记事,人只是都会忘记自己的不堪。而我记得我的祖母,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人,她活着的时候,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我祖母在世时,楚国还不是我的楚国,也不是我祖父的楚国,而是外戚的楚国;而我的父王,并不是祖母的儿子。

  我的祖母在世时,我差点和我的父王一并死去。我的父王以我为质押在深宫,狼狈地逃亡别国。我那时候已经是楚国的王孙,我也是楚国的质子,可是活得如同猪狗。

  这样的日子直到长虹掠过,祖母当殿被一箭穿心,才结束。

  那个时候我躲在王椅下,眼睁睁地看着祖母死不瞑目,鲜血漫了一地,而玄甲在身的他手持长弓,逆着光踏步而入,威风凛凛,如同杀神降世,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祖母是大楚的王后,他应当是谋逆的乱王。可是那时候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我被他发现,他眉目冷硬地牵着我出了大殿,从小被关在昏暗宫室里苟延残喘的我第一次看着耀目的日头,竟然落了泪。

  我忌惮我的表叔,因为他威胁到我的地位。

  我又如此喜欢他,因为他捍护着我的地位。

  可是现在细细看上去,我都恍惚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表叔如今的样子,我第一次听见我的表叔说这样的话。我印象里齐国的那位去了才没几年,分明才没几年,我的王叔依然身长九尺,眉目冷硬,用兵如神,所向披靡,依然是六国闻风丧胆的战神,依然是不知多少贵女的心上人;分明才没几年,他的容颜依然,如今大马金刀地在殿上一坐,也是英雄气概,威风凛凛。

  他分明还是当年那个牵着我走出噩梦的慕容晓,我叫他表叔。

  可是如今那位才去了没几年,我看见我表叔的发已然微白了。

  那不是经年未化的霜与雪,也不是前尘旧梦的老月光。

  是他日日夜夜的切肤之痛,是他的痛到极致,是他经年孤身,是失之交臂,是旧梦难觅,是再来不及。

  我面前坐着的人是我少年时的梦想,是我最想成为的人,是救我出深渊的战神,是让我父王寝食难安的枭雄,是权倾朝野的狼子野心。

  他是我的表叔。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欲言又止。我简直下一秒就要站起来让他走,快马加鞭地走,最好滚回他的齐国,或者是滚回他的边关——那处我不敢提起来的边关——去守着那个我不敢提名字的人。总之永远别回来,也永远别留下……他是神明我是凡人,可如今的王都除了我们就是全城恶鬼,都是邪魔。

  我的心狂跳,掌心出汗,坐立不安,简直下一秒就要昏头昏脑地把今晚他要魂断于此的大计和盘托出,我想起来那样昏暗的烛光,父王狰狞与恐惧交织的脸,文武百官全变成了微笑着的恐怖恶鬼,大殿里妖异横行只有我一个人凡人身陷囹圄——可是我又想起来我祖母的血,那样滚烫地洒了满地。我怯缩了,我把自己的脸带入那具尸身,我不想成为他刀下无数亡魂之一。

  所以话到嘴边,我竟是问出来一句:「表叔,你还念着她?」

  这话简直是昏了头,他还是漠然了一张脸,端着一杯凉了的茶:「是。」

  那人……算了那人我不敢提她名姓,自祖母后,我素来不喜欢甚至害怕这样强妄的女子,更别说这个比我祖母还狠的角色。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我深知如今大齐的新王多么恐怖,而如此恐怖的王曾经也被那位王姬打压得抬不起头——表叔啊表叔,你这么多年到底是在想念了个什么玩意儿?

  那位的名字我提都不敢提,只是强笑:「表叔有福……那人也有福叫表叔念了这么多年。只是侄子未必有这样的好福气,如今未曾见过妻子面……」

  我的表叔只是慢吞吞地喝着他那杯冷茶:「应是极好。」

  我心乱如麻,那股一开始就憋在心头的火气终于蹿出来了:「你见过她了!?」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愕然,又看见他悬于腰侧的长刀,马上虚了一半:「表叔侄子不是……」

  「不曾。」

  「啊?」

  他放下茶杯:「本王不曾见过你的妻子。」

  「只是本王见过刘上大夫与其夫人,都是极好的相貌。」他起身,明显是准备走了,「你的妻子,必然不会差。」

  我还想说什么,又忘了开口,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逆光走远。

  我想叫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表叔」两字梗在嘴边,说不出来。而近侍如蒙大赦一样涌进来,急得火烧眉毛:「哎呦殿下!时辰快过了!您可快更衣吧!」

  宫里的喜事是真的从来无趣。

  我昏头昏脑,只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被人随意摆弄,穿礼服,纳吉礼,浑浑噩噩,被人架着走完流程。而今日又下雪,天光昏暗,满室点了烛,晃得我头昏眼花,一眼看见坐了满宫的君君臣臣,再一眼,竟是满室露着獠牙的神鬼魔怪。

  我常常看见这些,已经不怕了,但是大喜之日心神恍惚地看见这些,还是愣住了。

  烛火在这些面目狰狞的恶鬼罗刹上明明晃晃,耳边全是喧闹喜乐,场面又滑稽又恐怖,我简直心里失笑:得是恶鬼娶亲才有这样高朋满座罢?

  我本来手脚冰冷得吓人,头昏脑涨,却一眼看见了端正坐在这堆妖魔鬼怪里面的表叔。

  满室妖魔狂舞缭乱,我的表叔还是那身玄甲,平平淡淡地坐在那里,而他身侧的所有人都对他吐露着獠牙。

  这画面让我神智清明了些,而回眼发现太子妃的喜轿已经停在宫门口好一会儿。

  这是我的妻子,我那可爱柔弱的妻子,她在等我。我的妻子是这样可爱又让人怜的柔弱女子,世道纷乱,人如草芥,这里都是妖魔,我不护着她,还有谁护着她?想到这里,别说我只是头晕目眩,就算我身子已经半截入土了,我也是要爬出来的。

  我接过内侍手里的弓箭,稳了稳心神,一箭就中了喜轿上的金檐。

  然后我的妻子就这样从轿里出来,她跨过火盆,走过长长的宫阶,凤冠霞帔,衣裙上的流珠簌簌,她微垂着头,一步步向我而来。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这时候我完全看呆了眼,也顾不上什么妖魔鬼怪了,更顾不上什么礼法仁义,我快步迎上去,越过内侍直接接过她手里的红绸,把她领到我父王面前,拜了天地人,受了册封。

  只是我那父王心不在焉,连酒也差点喝错,我懒得跟他计较,若要计较,也不止这件事,父子仇算起来才吓人。

  然后我亲手倒了两杯酒,要与她交杯。

  从刚才开始就满堂都是笑声,这下哄笑声简直要把宫檐都掀翻。这无疑不合礼法,可是我是太子,他们不能直陈我的错处,只能打趣我的心急,笑我的迫不及待。

  他们都是恶鬼,他们懂什么?我的妻子这样文弱,我只恨自己身子不如人,如今才成亲,不能早早就把她娶过门。

  我的母亲早死,父王又不中用,祖父昏聩,祖母…算了祖母不提了。

  我是大楚最尊贵的太子,可是如今才有一个家。

  「吾儿。」这这片笑声里,我的父王笑着唤我,可那笑虚得很,跟水面上的浮尘一样,「何不敬一敬你的端王叔?」

  我愣住了。

  满宫的笑声也歇了,人心浮动,表情都各异,而内侍马上就奉上来一杯早就准备好的酒。

  众目睽睽之下,我的手轻轻地抖起来。

  我的表叔抬了眼看向我,我满目祈求,我多希望他能拔出他腰间剑,像我儿时的那个英雄一样杀出去,哪怕他推说身体不适也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祈求满天神佛,英雄怎么可以这样折在宵小之徒的手上!?不管我的王叔多么罪大恶极,你们夺去了他的妻子,他的半生,为何今天还要取他的性命!?

  又或者是我罪大恶极,要我去取我少年时就全心全意崇拜仰望的神明的性命?!?

  我几乎要崩溃。

  但是我的表叔只是肃然地起身,他没有拔出他的腰间剑,没有杀将出去,他许是意识到了,又可能没发现。

  他只是一言不发,当真等着我敬他这杯酒。

  众目睽睽之下,谁知神魔同室而处?

  神明是我深深依赖的表叔,妖魔是我麾下的臣子,为了他们自己,他们走到了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却以我的名。

  我面上扬起温和的笑容,却快落下泪来;我端起这杯酒,几步路像是走过我的一生。

  所以在把酒交给他时,我松了手。

  酒杯砸落在地,酒液倾出,洇开一片。

  满宫之内,鸦雀无声。

  我笑着看着他,却像是要流下泪来;我心里简直是要松了这辈子的气,都懒得看王座上我那父亲是不是气成什么样,只是虚弱地笑:「端王叔,侄子手笨,您担待些吧?」

  我的王叔静静地看着我,他可能叹息了一声,可能没有叹息:「不妨事。」

  内侍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捡这个酒杯,满宫还是静寂,不知道这局面怎么收场。而我不回头看我的王上父亲,只是温和地看着我的表叔:「端王叔,王都路远,您以后便不必经常回来了。」

  我的表叔没有说话,而我身边的妻子却倒了一杯酒重新递给我。我有点讶异,但是我不能就这样落了我妻子的面子,马上就接过这杯酒笑起来:「是孤的妻这样要替孤圆场了,区区酒水,叫宫人倒就好啦,怎么你来呢?」

  「王叔,」我举杯,轻松地笑着,一饮而尽,「侄子今日受您的教,日后一定好好待她。」

  我的王叔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动作很快,马上就亮出来空空如也的杯底。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妻子手微微发起抖来,我有点诧异,想着今天还是吓到了她。

  我对宫人说:「倒酒。」

  结果一边的宫人也浑身发起抖来,只是跪在那里不动。还是我的妻子抖着手再替我斟满,更是又倒了一杯奉上递给端王叔。

  我举着新满上的一杯酒笑道:「请王叔与孤同饮,庆此大婚!」

  满堂静寂,而我就这样诡异地同我的表叔碰杯,彼此都一饮而尽。

  然后我的表叔抱拳一礼,转身带着亲兵离开。我知道天色路远,他能留到现在,只是看着我的面上,而现在更是要早早赶路了。

  我也转身,回到这群露着獠牙的妖魔鬼怪满座高朋里。

  我紧紧地牵着我的妻子,先带着她去见我的外祖父。而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深埋心底的愿:我想带我的妻子去见我的母后。

  是了,我的母后是父王的亡妻,早早死于我祖母之手。如今能见的其实不过是一座牌位。

  可是事情已经荒谬得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好顾忌?我不过是想让我母亲的在天之灵知道,我有了我的小妻子,她这样可爱又柔弱,我要跟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我温和地带着我的妻子给外祖父敬了酒,正准备去拜见岳父,却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吓人。

  我觉得奇怪,但是只是以为她紧张,温和地捧起她的手捂热,打趣她:「孤自问长相并不丑陋,也不是什么食人的恶鬼,你作何要怕孤呢?」

  她的盖头已经倾斜,再微微仰了头看我,就露出一双美目来。

  我心里叹息,我的表叔诚不欺我,我的妻子果然花容月貌,模样生得何止不太差,简直好极了。

  但是她眼里带着惊惶,手也冰凉,想来是在这妖魔充斥的宫室里怕极了吧?我越发温和,也顾不上其他人会笑我,只是哄她:「你不要怕,孤自然会对你好。」

  她摇摇欲坠起来。

  我觉得奇怪,却发觉是自己视线花了,再看向满室,君君臣臣都没人笑话我心急亲热太子妃,他们满脸惊惶地看着我。我的外祖父脸色惨白,抖如筛糠;我的父王更是几步下了王座,惊恐欲绝。

  「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孤?」我觉得好笑,却又觉得脸上温热,伸手一摸,满手猩热。

  是滚烫的,和祖母身体里溢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血。

  视线模糊起来,我再也站不住,只能松了我妻子的手,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脚一软跌坐柱前。

  天旋地转。

  满室的人都炸了,惊惶地大声叫御医来,而我的岳父哆嗦着从怀里掏出瓷瓶,却手抖得握不住,瓷瓶摔在地上,咕噜噜滚远。这下君王臣子都疯了,皆伏地找着那个瓷瓶,这场景狼狈不堪,又好笑极了。

  我才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却只看得到不远处我方才和表叔喝完的空杯子,它们那样寥寥地躺在案桌上。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鼻孔口里争前恐后如涌泉一样冒出来的血,又茫然地举目四顾。

  这下恐怕是我半疯了,明明龙凤对烛,满室挂红,我又把我的高朋满座看成了满室恶鬼罗刹。

  可能我是全疯了,我竟看见我的太子妃那凤冠霞帔下也是恶鬼面孔,再不见我发誓要对她好的女娇娥,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是活脱脱的一个女罗刹。

  她分明与我的祖母如出一辙。

  我眼前一黑。

  齐宫。

  「这么说,他竟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暗卫跪在阶下不敢抬头,小心地挑着词句:「……楚国那边说的是发了急症,想来还是用了毒酒,只是不好认是谁动的手,固然端王是当夜疾驰回营,夜半就……但楚王储也中了招,虽说瞒得好,但眼看也活不成了……」

  帝阶之上的主子似乎只是全神贯注持笔,没有听见,但是他也不敢再出声了,只能小心地跪在那里。

  「当真是毒酒?」

  暗卫的汗落在了白玉砖上:「是。」

  主子似乎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味:「还是这老一套。」

  「他既然喝了,想来是心甘情愿求死。」

  「那就让他死。」

  笔轻轻搁下,年轻的王上喟叹:「反正楚宫没有一个无辜的……迟早都该死。」

第33章 番外之我有个表叔(慕容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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