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漆黑的夜色中,灯笼那点依稀微弱的光亮格外微不足道。

  橘黄的烛光带着几分夜里没有的暖意,弱弱地投在他身上,依稀能看清被风扬起的皂纱。

  见他不应,棠觅自顾道:“师傅怎么还没睡?”

  陆无离不同她,夜里视线比旁人清晰。

  他垂着眼,小姑娘睁着那水洗葡萄般的眼睛,眼底的惊喜丝毫不掩,“你怎么不睡?”

  棠觅没计较他不回应自己的问题,而是来反问她。大约是真的高兴极了,眉眼都晕染着几分笑意:“我想着走之前再好好温习一遍。”

  陆无离眉梢轻抬,淡淡问:“要走了,所以这般高兴?”

  棠觅微愣,道他定是误会了,匆忙解释道:“是因为见到师傅了,我原先想着走前想同师傅道别的,可这几日都见不到您,所以……”

  陆无离越过她,朝前走了几步,驻足在树荫下,“喝酒吗?”

  “嗯?”棠觅提着灯笼走到他身边,“师傅您想饮酒?”

  陆无离没说话。

  棠觅顿了顿,迟疑道:“可是我……”

  陆无离挑眉:“不会喝?”

  不待她回话,他淡淡道:“那便算了吧,男子不喜饮酒也多的是。”

  似乎还可以咬重“男子”二字。

  闻声,棠觅垂下的一手揪着衣摆,咬了咬唇,“我喝!”

  就当是送别吧,陪师傅喝点酒而已,左不过她喝少一点便是。

  陆无离侧目,停了一瞬,似是在瞧她,轻嗯了声,“随我来。”

  棠觅低头注意着脚下的台阶,紧随其后。

  后院有一处小池,池边有一所凉亭,陆无离将凉亭四周点上了烛火,通亮了起来。

  棠觅见亭中桌子上已经摆放着一瓶酒,略有疑惑道:“师傅方才在这?”

  陆无离道:“嗯,只饮了一口,便觉一人饮酒太过无聊。”

  棠觅将灯笼置在一旁,殷勤地上前斟满一杯,“我陪师傅喝。”

  陆无离接过,却没喝,指腹摩挲着杯盏边沿。

  棠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嗅了嗅,这酒香很淡,尝起来也是。

  她举起酒杯,朝陆无离笑道:“师傅!”

  陆无离沉沉地看了她眼,举杯轻碰。

  棠觅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笑吟吟地:“师傅,这次我走了,如若日后我大仇得报,一定回来谢谢你!”

  他冷眼睨着她,冷笑了声:“好。”

  ……

  棠觅又说了几句话,陆无离时不时应上一两字,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话便不敢多了。

  这酒味道不算烈,但几杯入腹她便有些头晕了,反观陆无离,一杯杯接着来。不过哪怕是饮酒,他连帷帽也是不摘下的。

  她小口啜饮,眼神微醺,借着烛火的光亮,悄悄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大约是习武的原因,他身量很高,肩宽腰却很窄,是很好的身型。

  按理说这般人在哪里都应是如竹如松,站姿挺拔,坐姿端正。可他却在哪都是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漫不经心。

  又好像无时无刻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何事都激发不起他另外一种情绪。

  或许是喝了酒脑子不大清醒,有了这个想法时,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身影。她目光越来越迷蒙,见那道紫色衣衫的身影,同面前的身影,缓缓重叠,直至彻底重合在一起。

  棠觅一口闷了杯盏中的清酒,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头,眼前的身影开始忽闪,一会是墨色衣衫,一会又是紫色衣衫。

  陆无离时不时看她一眼,注意着她的变化,不出一会便看出她酒量之差。

  见她有一丝醉了的迹象,挑了挑眉,想着待会是让她直接就在这睡下,还是大发善心把她拎回去。

  抑或是,现在就喊停。

  不过他还没有下一步想法,对面的小姑娘便有了动作,她忽地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喝了酒的眼睛润润的,眼底像是含着一汪泉水。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起身,身形有些歪歪扭扭,没骨头似地走近,扶着一旁的桌几站稳住。

  陆无离轻放下杯盏,身子往后靠了靠,抬眼瞧她。

  棠觅小脑袋左右歪了歪,秀气的眉毛轻蹙,忽地抬起手来,指间轻扯着皂纱。

  陆无离不动,静睨着她。

  小姑娘喝醉了酒,神情乖乖的,就这么拉着一会不动,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盯着他半晌,煞有其事道:“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陆无离眉梢轻抬,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曾见过我的脸?何来长得像?”

  闻声,她眯了眯眼,凑近了些,似乎在认真想着,“对哦,我都没有看过……”

  话落,她指尖动了动,缓缓掀起皂纱。

  陆无离抬手钳住她的手腕,幽幽道:“做什么?”

  似是对他这突然制止的动作有所不满,小姑娘嘟了嘟嘴,挣脱了两下不行,那双杏圆眼顿时红了,簌簌地落下几滴泪。

  陆无离:“……”头疼。

  他松开桎梏着她的手,沉声道:“别哭了,也别乱碰。”

  奈何他这声不仅没有效果,反倒像是激起了小姑娘的反骨。

  棠觅可太委屈了,她又没干什么,做什么这么凶她!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了,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

  陆无离更加头疼。

  说起来他杀的人多不胜数,跪下哭着求饶的不是什么稀罕事。眼泪这玩意儿,见多了便没甚感觉。

  今日……大约是酒喝多了的缘故,看见这小姑娘抽抽搭搭掉泪珠子,便觉得头疼欲裂,耐心也彻底没了。

  他声音沉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再哭我就杀了你。”

  这样一句极具威胁意味的话术,小姑娘即便是喝醉了也不禁一抖。

  像安置了开关般,此话一出,开关按下,立即收住了滚滚泪水,还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哭嗝。随后一下又一下地吸气抽噎着。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想哭却又不敢哭,委屈巴巴地像只受伤的小鹿。

  陆无离眉间轻蹙,心底的浮躁不仅没压下去,反倒见着她这模样后更甚。

  看了她一眼,不耐地起身离开。

  亭中独留下她一人,棠觅眨眨眼睛,怔了片刻,眼皮缓缓下垂,闷头倒在桌子上。

  这样维持了大约有一刻钟,亭中的烛火已经燃到一半,池边微风拂过时,烛火被吹地忽明忽灭。

  陆无离立在一旁静看许久,一手掐了掐她脸颊,将她拦腰抱起。

  ——

  再过一日便是年关,京城的街上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商铺险些被踏破了门槛。

  小巷里边玩耍的儿童们换上了大红衣衫,人人脸上挂满了喜庆的神采。

  兴许是连日来训练有所成效,棠觅走在官道上,即便是走了这么久的路程,也不觉累,反倒觉得浑身神清气爽。

  这时,身后有马蹄声,四周的人慌乱地散了开来。

  那人一身赤红外袍,面上笑容张狂,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这行为给市民们带来的影响。

  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眼看着小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道路中央,手里拿着糖葫芦,专心地啃着,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棠觅奔过去的一瞬,耳畔一声撕心裂肺的“宝宝”伴随着同时响起。

  她没管包袱散落,径直奔过去,手臂圈住小女孩,紧紧一搂,护住女孩的头部,在地上翻滚了圈,避过了踩踏过来的马蹄。

  小女孩的母亲一颗心骤然落地,忙不迭跑了过来。

  “宝宝!”

  棠觅抱着小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小女孩的母亲眼睛红红的,拉着小女孩仔细查看,随后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拉着小女孩的手,一连朝棠行了好几个大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多谢公子!”

  棠觅摆摆手,扭头蹲下,正打算将自己散落的包袱捡起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

  棠觅顿了顿,目光由金丝辅绣的鞋靴缓缓而上,暗红的衣摆,坠着的几个清透玉佩,黑色的腰封,最后,是那人阴戾的眼神。

  她微愣,拾起最后的东西,边扎起包袱边起身。

  正欲抬脚离开,面前的男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拦住她,冷冷道:“上哪去啊。”

  棠觅瞥了他眼,往后退了一步,正面迎上他的目光,“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男子微微仰头,目光轻蔑:“谁准你走了?”

  棠觅挑眉,“这里是任何人可以行走的京城街道,我想走便走,何须要公子准许?”

  男子眉宇进蹙,沉声道:“你方才险些害得我翻下马来,岂容你想走便走?”

  刚才那一幕棠觅没有注意,方才她窜出来抱走小女孩时,马因她突然的出现受了惊,马身腾空,险些连马带人一同摔了。

  棠觅稍稍思忖,道:“方才你的马也险些踩到了小朋友,而我救了她。公子也没出事,不如我们各自退让一步您看可好?”

  见他遍身气势一副有钱有权的模样,棠觅心觉还是少惹点事。

  不待男子继续发作,棠觅又行了个礼,谄媚笑道:“放才是在下的不对,公子气宇轩昂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还望公子不与在下计较。明日便是大年,在下先祝公子万事如意,步步高升。在下还得赶着回家过年,就不耽误公子的宝贵时间了,公子再见!”

  “……”

  一席话落地,棠觅提着包袱,巧妙运用这几日的功力,脚步轻快地——跑了。

  跑了!

  男子听她一串话连口气都不带喘,还正愣着,心道她这嘴看着小小的,怎么这么能说。还有这前后态度未免也转换的太快了些。等再反应过来,人已经溜之大吉,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了。

  怎么都感觉自己被耍了。

  棠觅唯恐那人依依不饶再追上来,迈开腿快跑至陆府门前。

  陆府门前正进行着年前扫尘这项工作,棠觅临到前找了个偏僻的巷子换上女子衣裙,松松地梳着未嫁姑娘家的发髻。

  崔红崔绿正清扫着门前台阶,见一抹青绿的衣衫翩翩而来,皆是一愣,随即听闻那欢快清甜的少女清脆声:“崔红崔绿姐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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