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五

  十月初, 听闻魏紫怀了身孕,秦茉喜不自胜。

  遗憾诸事忙碌,只能让人捎礼物送去。

  如今长宁镇的生意由她和贺家管事共同打理, 在她婚后一年中, 过度平稳。

  因她婚前被青脊下过药, 筑昀和府医为了安全起见, 皆让她缓两年再怀孩子。

  是以她比魏紫成亲早半年,腹中仍一直没有动静。

  嫁入贺家后, 她费了很长时间才适应容非的小癖好,不由得感叹,婚后生活与热恋时当真两码事。

  譬如,他执意让她梳对称的发髻,插上对称的发簪。

  譬如, 他府上一切,按照一定规律摆整齐;如若乱了, 他便浑身不自在。

  譬如,府中厨娘切菜、盛菜,会尽可能迁就他,把菜肴弄规整, 排成各种对称的形状。

  更甚者, 他连躺卧床榻上,也喜欢躺在正中间。

  在长宁镇时,秦茉没觉得这家伙严重至斯。

  事后方知,出门在外, 不对称的事物会教他产生警觉;在符合审美范围内, 他更觉舒坦,因此家中诸物全凭喜好放置。

  贺家人熟习他的兴趣, 自然无碍。

  但秦茉与他相识、相处时日不长,起初难以习惯。

  出于种种原因,秦茉并未把全部家当搬到杭州,秦园和主院依然保留原样。

  容非对此感到彷徨:“你是怕被我欺负,想要留退路么?”

  “不然呢?”

  秦茉埋头于书房账目中,直认不讳。

  自父母叔婶去世,她惯于自我保护。

  尤其家境与容非差距甚远,真正全然融入贺家,起码要三五年。

  在此期间,长宁镇依然是她的根,绝不轻易割舍。

  “明明是你欺负我!”容非直呼委屈,绕至她身后,俯身从背后抱住她,笑嘻嘻补充道,“我欺负你的方式,只有那一种。”

  秦茉想起他的百般纠缠,桃花色漫上两颊,啐道:“什么一种!明明……好多种!”

  “这时你倒抱怨?昨晚怎就……”

  “哪来那么多花招?”

  “你忘了去年送我一套册页?后来我命人寻了几套类似的,嘿嘿。”

  秦茉那回没细看,不慎将图册赠予他,还说了句“特意找来,供他玩赏临摹,消遣娱乐”,简直成了人生一大污点。

  她正要回话,猛地记起一事,急忙挣开他双臂,抬头觑向四角横梁:“慢着,南柳或北松……不在吧?”

  “傻了吧?南柳和柳丫头搬到满家弄,一个月才回两三日;北松多在屋顶而不在室内。”

  他试图让她放宽心。

  秦茉警惕之意未退。

  “别闹,我要计算这批药材的量,你忙你的!”

  容非本想示范一下新“花招”,见她推拒,努了努嘴,自行回到案前作画。

  日影倾斜,从门外透进金色光芒,勾勒出她精雕细琢的眉目,使她娇润唇瓣如丹果诱人。

  容非偷偷画了她的小像,越画越饿。

  打算唤楚然拿吃的,忽见条案上置了几个水梨,便以壶中茶水洗净一青瓷盘,又拭净小刀,一丝不苟地削皮、去芯,将梨肉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并仔细摆好,送至秦茉跟前。

  秦茉左手劈劈啪啪地打着油梨算盘,右手提笔记录所需份量,对容非端来的水果不屑一顾。

  容非见她毫不理睬,遂以竹签扎了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樱唇微张,含入口中,咀嚼吞咽,朝他甜甜一笑,以表谢意。

  容非受到了莫大鼓舞,开始不断投喂,一块接块。

  秦茉满脑子都是配方和比例,一不留神,被他塞得转不过腮。

  好不容易咽下去,她慌忙制止他:“成了成了!我的七爷,请去画您的画,别来烦我。”

  容非从她刻意疏远的语调听出不耐烦,灰溜溜端着盘子回到自己地盘,重新画他那专心致志的夫人。

  柳眉杏眸,瑶鼻檀唇,手如柔荑,无处不诱人。

  嗯,认真专注的媳妇,自信而坚定,真教人垂涎。

  ········································

  数日后一早,容非听揽月楼掌柜、几家客栈、茶庄、棋社、首饰铺子、书画馆的负责人、以及开发茶田的柳莳音等人分别汇报近日情况。

  见时辰差不多,得去赴唐氏丝绸庄的邀约,他便派人去催仍在梳妆打扮的秦茉。

  不多时,丫鬟急匆匆赶来:“七爷,夫人说,有急事,去不成。”

  容非狐惑,七八天前便定好的午宴,为何说不去就不去了?

  他大步回卧房,听说秦茉在书房,只好赶至过去,亲自问问情况。

  院内除了翎儿,还有四五个秦家酒坊的师傅和仆役,外加贺家三名下人,见到容非,齐声招呼。

  “七爷!”

  容非心下暗忖:该不会是……酒坊出什么大事了吧?

  他快步入内:“怎么了??”

  秦茉前些天配酒的药材份量计算出错,平白无故多进了一批杜仲、黄芪,而杏仁和当归又不足,正焦头烂额。

  乍然见了容非,气直接撒他身上。

  “都怪你!铁定是你在旁捣乱,害我连这么简单的数也弄错了!”

  那天正赶上她每个月最忙碌的三五天,被容非闹得心不在。

  原想再核对一遍,偏生他坐不住,对她耳鬓厮磨,上下其手,最后账目被丢在一旁,不了了之。

  而今出了差错,诸事耽搁,她得从头核算。

  容非听说不过是算错数,心中稍安,见她动怒,哄道:“我陪你一块儿重算。”

  “不许过来!离我远一点!”

  秦茉气在头上,她一贯以细心为名,愚蠢错误几乎不曾犯过,害得下人两地来回奔走,本就过意不去。

  听得容非又要“陪”她,更是窝火。

  二人婚后情深爱笃,纵然双方性格强硬,往往互相体谅,各自让步,起不了多大争执。

  今儿,外头站了七八人,自是能听清夫妻二人的对答。

  容非被她陡然一吼,不悦之情浮现。

  于他而言,秦家生意再大,也不过是一酒坊。

  他的妻子竟为一丁点小事,当着外人冲他大发雷霆!

  教他面子往哪儿搁?

  定住脚步,容非皱眉:“差多少银子?我补给你就是。”

  秦茉一听,怒火更盛:“是!我就一小商小贩,不及你财大气粗,动不动甩银子!”

  秦家酒坊不似贺家多年运作成熟。魏紫嫁了越王,小豌豆还年幼,酒坊老师傅只会酿造,别的均管不来,大小事务还得秦茉来操持。

  她无法像容非那样,把各处事务交由几名心腹打理,凡事只能亲力亲为,反倒不如家大业大的夫婿自在。

  她也知家族小生意在容非眼里不算什么。

  要强的她不甘心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适生活,因而加倍努力,以求多开几家分销酒馆,让自己变得更好,才不至于被人说她严重高攀。

  一旦用心经营的事业有了阻碍,她会更为受挫。

  容非曾想过给她支援,被她婉拒了。

  既然她高兴,他就由着她了。

  但这一刻,书房中的冷冽气氛,提醒他,即便他待她千依百顺,在她心中,还远不如酒坊的生意。

  “成!不打扰了,免得阻碍你家酒坊蒸蒸日上的好生意!我赴宴去!”他青白袍袖一甩,转身抬步。

  踏出书房门口,兴许是屋内昏暗,他忽觉门外秋冬交替的晴空分外刺目,迎面而来的凉风,瞬即寒彻了心扉。

  去年,他曾允诺,从今以后,他会尽己能,放下骄傲,可方才,他似乎又犯了老毛病。

  他正想转头回书房再哄哄她,对上院中仆役深意难明的眼神,他一咬牙,大步离开。

  ···························

  “唐氏丝绸”乃杭州城内赫赫有名的老字号,大小分好遍布全国。

  众所周知,唐氏虽保留金字招牌,但掌管者为京城的皇亲国戚。

  其尊贵地位,使得大商家礼让有加,小商家趋之若鹜。

  数年前,唐家举办盛会,容非因贺依澜离世,不曾参与。

  去年又撞上他自己的婚宴,未能赴会。

  原以为今年能携同夫人赴宴,却因小小争执而被迫孤身前往。

  觥筹交错的宴席间,容非以贺家家主身份落座于主席,谈笑自若,维持以往的翩翩风度。

  实则,心事重重,无心饮食。

  当唐氏东家以歌舞形式展示今年新制的丝绸面料时,容非神思不属。

  被问及是否有相中的,他茫然失神,干脆将所有款式全订了一批,又把那件独一无二的貂毛披风拿下。

  罢了,婚后闹矛盾,多半是他先服软,也不差这一回。

  他有错在先,赶紧认了,以求从轻发落!

  当容非亲手抱着华美衣裳和清河坊新鲜现制的龙须糖,风风火火赶回贺家大院,秦茉正与柳莳音在前院闲聊。

  秦茉自知一时冲动,把责任全推在他头上,

  重定清单后,把他书房弄得一团乱,才稍稍解气。

  事后冷静下来,她暗觉自己自尊心作祟,过份了些。

  此际见容非装作若无其事走来,眉眼带笑,一开口就是“快看我给你买了新衣裳”,心顿时软了。

  她的夫婿,哪怕大少爷脾气难改,仍会将她捧于心尖。

  谁先低声下气,不代表谁有错,只证明谁更爱对方而已。

  “哟!七爷!用得着这般公然展露恩爱吗?”柳莳音瞄向他手中的龙须糖盒子,“有啥好吃的?赏我一点呗!”

  “切!赏你不等于便宜南柳?”

  容非把盒子塞给秦茉。

  秦茉一笑:“七爷不给,我给便是。”

  说罢,顺手转给柳莳音。

  柳莳音欢天喜地道谢,笑道:“莳音不打扰二位了!”

  捧着盒子一溜烟跑了。

  容非挽了秦茉的手,沿回廊漫步,有须臾缄默。

  翎儿等丫鬟深知他们刚闹完别扭,有意回避,不约而同落下丈许。

  绕过一片桂花丛,容非柔声道:“先前是我态度不好,向你赔礼道歉。我立马给你另辟一处安静的院落处理事务,可好?”

  秦茉嫣然一笑:“好啊!我以后到你隔壁的小院,互不干扰。忙完了,咱们再一同品茗用膳。”

  二人于和煦日影下相视而笑,一场小风波化于无形。

  既已定好了解决方式,一对处事决断的夫妻便即刻前往书房收拾。

  行至门口,秦茉猛然停步,拦住容非,笑容里掺着窘迫。

  “要不……改日我再拿东西?忽然……饿了。”

  边说边拉他往回走。

  容非微觉有异,凝步不前。

  “茉茉,做坏事了?”

  “没、没有啊……”

  秦茉笑得灿烂,闪躲眼神不经意掠过心虚。

  容非推门,内里没人,无烛无火。

  借着门窗投入的光线,他清晰可见,陈书格、书案、多宝格、香几等,全都挪了位置。

  且上面摆放整齐的古玩、香炉、花瓶、如意、羽扇、各式文具,及壁上悬挂的古琴、塵……全被人打乱了。

  最让他抓狂的是,他苦心排列好的几架子书册,变得高低错落、大小不一!

  “这……这……”

  他惊诧之际,怀抱的貂裘落在地板上。

  秦茉见他整个人懵了,讪笑道:“要不,我叫人收拾收拾?”

  “该收拾的,不是东西,而是你。”

  容非剑眉一凛。

  秦茉暗呼不妙,回身欲逃,被他一把拽住,受力一带,撞在他结实的怀内。

  呼吸烧灼她耳尖,教她浑身一颤,“好啦,以后不玩了!”

  他一手圈住她,一手带上书房门,并闩好。

  “反正,我少欺负你就是。”她为顺他的毛,搂住他亲了一口。

  “你已经欺负过了,现在轮到我欺负你。”

  秦茉从未忘记,他说过,他欺负她的方式,只有那一种。

  “现、现在?”她目瞪口呆,连退两步,“在这儿?”

  容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正好,你换上新衣裳让我瞅瞅?”

  她语带微颤:“这是书房……是读书明理的地方,且外面有……”

  余下之言被他吞了。

  他将她逼至画案前。

  拥雪成峰。

  羞怯之意迫使她竭力从他的温热中逃离。

  偏生唇逐寸挪移,辗转落在雪里萼梅。

  秋风里透着春意盎然,心险些跳至嘴里。

  他的驾轻就熟,她已不再陌生。

  然而大白天,又在雅洁庄肃的书房,院落还有一群人相侯……未免太惊心动魄。

第100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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