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的~120

  “可我父亲是为了你们母子而死。”沐霜咬牙道。

  贺九卿点头,这时候但是很平静,反问道:“那又如何?是我跪下来求他那么做的么?还是我母亲跪下来求他了?沐霜,你要知道,我母亲当年就生得我这个模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又道:“面对着这么美的皮囊,你父亲真的能保持本心么?你敢说,他带我母亲回去,就真的对我母亲没有动半分邪念?”

  “贺九卿,你这个杂种!不许你侮辱我父亲!”沐霜被这几句话逼的,彻底撕开了假面,扬起拳头就打了上去。

  贺九卿也不同他拼灵力,只抬手一把将他的拳头攥住,随后往边上一甩,嘲笑道:“你就算了罢,你还没有那个资格管教我。”

  沐霜恨得眼珠子都烧得通红无比:“这不公平!明明我才是我爹的儿子,明明我才是!可他却为了你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杂种,抛弃了我和我母亲,还有整个沐家!都是你们母子害得我家破人亡!”

  贺九卿道:“给你个机会,继续说,要是说得在理,我今个就饶你一命。”

  沐霜忍了太多年了,又是被贺九卿公然抽脸,又是被他肆意谩骂,连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即便是再好的修养,也要败给那句“狗/娘养的”。当即低声嘶吼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父亲死后,沐家整个就是一盘散沙!修真界所有的门派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各种谩骂和指责!你以为我是谁,我他妈的是沐家唯一的公子!凭什么你能让我父亲以命相护,可我就要继续活着,被人欺凌!”

  两行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就跟毫无察觉似的,嘶哑着嗓子,咆哮道:“我小时候对你有多好!我送你小弓,送你小马,手把手教你读书写字!你说你喜欢吃甜的,我牵着你的手,带你逛遍了凤凰!可你呢,你表面叫我哥哥,实际上,你霸占了我的父亲,你母亲霸占了我母亲的位置!就是你们,害了我一生,害我从小就没了父亲,我母亲多年积郁于心,操劳半生,临死的时候都放不下我父亲!你说,我欠了你什么,沐家欠了你什么!我要我爹,我要我娘!你拿什么赔我!”

  贺九卿当即如遭雷击,他一直都知道,沐霜也是年纪小小就失去了父亲,那时候大家都很小,正是需要父爱的时候。小九没有父亲疼爱,沐家主就格外疼爱他,难免就忽略了沐霜。

  至沐家主死后,沐家几乎被其他门派吞没,到处都是指责和谩骂声,原先的门客也都纷纷离开,留下来的,不过就是些旁支。如今看来,沐霜当年过得也很苦。

  沐霜一擦眼泪,转过脸不去看贺九卿,语气生硬道:“我若一早知道,你不是我亲弟弟,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要杀就杀,要剐便剐,横竖你现在厉害了,天下何事你做不得?”

  若说原先贺九卿还能下去手,现如今却是万万不能了。须臾,他才道:“对不起,我没想到当年的事情,对你的伤害这么大。”

  “说对不起有用吗?你能让所有的事情重来一次吗?”沐霜冷声道:“你只知你痛苦,可我们何尝不痛苦!你以为师风语就很好过?他小时候,哭着下山找爹,把腿都摔断了,还是师忘昔把他背回去的!我们心里也很苦,你不要总是觉得天底下就只有你可怜!”

  贺九卿沉默了。

  就听沐霜又道:“你这下总该知道师忘昔为何不喜欢你了吧?他和师风语相依为命,感情不是寻常人家的兄弟可以比的。我也曾经想要爱护你,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你就不配别人对你好!”

  这种话贺九卿听得太多了,刚开始的确觉得有些难受,可慢慢的,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就像是一块皮肉,被人反反复复地用针扎,刚开始的确会流血,可到了后来便成了一块死肉,即便是用刀子割,也没甚么痛苦。

  贺九卿道:“咱们彼此彼此,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怎么样,还站得起来么?”

  “废话!”沐霜寒着脸,低声咒骂了一句,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堂里莫说是板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两个人也不挑地方,双双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随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很久之后,贺九卿才打破僵局,道:“我从未想过,还能跟你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沐霜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九卿又道:“长辈之间的恩怨,原本就不该我们插手。与其活在过去,不如珍惜当下。谁也不想总活在苦水里。我知道你恨我,同样,我也恨你。但你又杀不了我,我也不会杀你。”

  沐霜冷硬道:“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你早晚要死,死不死在我的手里,我并不在乎。”

  贺九卿不可置否,笑了笑道:“这个天下,不管是谁想要我的命,都可以。只要他有本事,让他来拿。即便是我师尊,或者是我那两个哥哥,也都一样。让他们亲自拿着剑来。”

  “你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有些事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在意了又能怎么样。”贺九卿抬眼望月,神色渐渐落寞起来,“这个人间很美好,让人来过一次,就不想再来第二次。可心爱之人还在世,我就不得不重新回来。”

  沐霜道:“看得出来,华笙真的很喜欢你。”

  贺九卿望着他,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沐霜下意识地抚摸着胸膛,那里三年前被华笙一剑穿了过去,留下了好大的病根。虽不要命,可每逢阴雨天很是折磨人。似乎一直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须臾,才摇头道:“这个你自己最清楚,何必来问我。”

  贺九卿若有所思,果真没有再多问。只道:“我要楚卫死,而且要光明正大的杀了他,让他的罪行公布于世。”

  沐霜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过来寻你。”

  话到此处,他面色微微不自然起来,可很快便正色道:“楚卫很谨慎,我们手里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只能兵行险招,逼他自乱阵脚。”

  “比如?”

  “比如这样……”沐霜凑近贺九卿的耳畔,说了几句什么。

  贺九卿听了半晌儿,没答应,也没拒绝。他起身,将衣衫处的褶皱抚平,像是随口一问似的,道:“我师尊又收了个徒弟,你知道吗?”

  “知道,华南山向来都是修真界最引人注目的门派,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瞒不过半天。何况是关于你师尊的事。”顿了顿,沐霜蹙眉,又接着道:“是你师尊收徒弟么?我还以为只是收了个入室弟子。”

  “谁知道。”

  算算时间,长思应该早就跟华笙告完状了,估计伤口都包扎好了,也许,此刻正睡在华笙的房里。

  贺九卿抬眼望了望天,见东边已经拂晓了。他如果再不去跟华笙请罪,估计师尊的火气只会越拖越大。

  于是同沐霜分别之后,到底还是去了一趟望曦峰。他一整夜没睡,脸色原先就白得吓人,现如今又有几分憔悴,看起来也分外可怜。但也许师尊不会那么觉得。

  这个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师尊定然在主殿。轻车熟路的寻至主殿,贺九卿一眼便瞥见了一道白影儿。他这是来求原谅的,心里紧张得紧,一直暗暗自我安慰。

  他无缘无故伤了长思,师尊生气也是理所应当。即便要责罚他,也是合情合理。

  可他就是觉得有点委屈,有点不甘心。以至于在外门躲了很久,都没敢进去。

  忽听殿内飘来一声:“还不进来?等着本座去请你么?”

  贺九卿一愣,当即想转身就走。可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怎么都动弹不得。很艰难地才迈开步子,一点点地挪了进去,连头都没敢抬。生怕华笙迎面一耳光就抽了过来。

  “跪下。”

  “……我不跪。”贺九卿明明知道,这种时候跟师尊呕气,就是在自讨苦吃。可他忍不住要这样,憋得耳朵都红了。

  他心里暗暗道,如果师尊今日为了长思,动手碰他一根毫毛,他立马转身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何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

  “真的不跪么?”

  贺九卿咬牙,很硬气道:“真的不跪!”

  话是如此说,可仍旧忍不住双腿发软,一个劲儿的想往地上趴。他一向奉师尊为神明,不敢有半分亵渎,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很久之后,华笙才叹了口气,语气很淡,带着几分无奈:“不跪便不跪罢,随你,你总是喜欢忤逆本座。”

  这句话,简直比师尊迎面给他一耳光还要让人难受千倍万倍,以至于贺九卿当场就红了眼眶,他偏转过脸,没说话。

  华笙看起来很累了,单手捏着眉心,连生气都觉得多余似的,淡淡道:“你走罢,本座养不起你了。”

  “师尊!”贺九卿终于忍不住,跪下来抱着华笙的腿,昂着脸哭求道:“师尊,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华笙道:“这种话,本座已经听得太多了。本座不让你见的人,你偏偏要见。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偏要做。既然你一身反骨,无论如何也教化不了,那便到此为止罢。”

  “师尊,不要,师尊,不要丢下我!”贺九卿后知后觉,师尊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师尊即便再生气,也不会这个样子。若是半点不在乎了,连生气都是多余的。

  “滚,不要让本座再说第二遍。”

  “我不走,我就是不走!”贺九卿赶紧抱紧了华笙的腰,哭道:“我是有错的,可师尊也不全是对的。你都有小九了,为什么还要养长思?你明明知道我小气,你还当着我的面对他那么好!我这里难受,我难受!”

  他捶着自己的心窝,低吼道:“我都要难受死了!我爱的人,这辈子心里就是不能同时装两个人!”

  华笙铁青着脸道:“你就因为这个,跑去差点杀了长思?谁教你的,是谁教你的!”

  他一掌拍向桌面,灵力直接将桌子震塌,贺九卿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赶紧又抱紧了些。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我只要一想到师尊还会对别人好,我就……我就嫉妒得抓狂。”贺九卿哆嗦着,把那个玉坠子掏了出来,“师尊,你当年就送了我两样东西。落华剑,我已经找不到了。这个玉坠子是你当年亲手系在我腰上的,你说,你最喜欢的人就是小九了,你还说,你疼爱长思,永远也越不过小九的。你说过的,你怎么可以不认。”

  华笙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这个。三年前,贺九卿骤然身死,为了替他招魂续命,遂逆天而行,用自己的生命点燃了七星招魂灯。可这灯需要一条灵线,而且必须得是活的童子才行。

  至贺九卿死后,华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九奚山给许念扫墓。后来,就在山脚遇见了长思,一来,小九想要个孩子。二来,可以用这孩子当灵线,替贺九卿还魂续命。

  而这枚玉坠子是贺九卿的,上面沾染了他的气息。用这个当媒介再好不过了。

  简单来说,如果长思出事了,就连华笙也不敢保证,眼前的这个小九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小九却白白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贺九卿!”华笙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厉声质问:“本座养了你整整十二年,为你操碎了心肠!你小时候有多么不好养,本座坚持不下去!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座的?你不要哭!把眼泪收回去!你说,本座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本座!”

  贺九卿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本座要听的不是这个!”华笙气得血气一阵翻涌,忽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贺九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他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伸手想要去扶师尊一下。可又吓得狂缩回去。最后抱头尖叫一声,大量的黑气从身体里窜了出来。

  华笙见状,神色大变。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拉,厉声道:“气沉丹田,不要让煞气控制住你!小九!”

  贺九卿整个人都在发抖,满脑子里都是方才华笙吐的那口血。他原先以为,二哥和表哥死在他面前,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噩梦了。现如今才知,如果华笙死在了他面前,他连一刻也活不下去。

  “师尊,不要啊,师尊,不要,不要!”

  华笙急声道:“不怕,小九不怕,师尊刚才是说气话,师尊不会不要你的,小九,不要让任何东西控制住你!你是个活生生的人,要有自己的思想!”

  一把将贺九卿两只手都攥住,空着的一只手将他衣衫扯开,咬破食指,飞快地画了一道繁复的咒语。这咒语如同活的一般,深入肉里,渐渐将煞气重新压制住。

  贺九卿腿脚一软,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脸色都白得吓人,很久之后,他才拉着华笙的衣袖道:“师尊,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别不要我。”

  华笙终究是舍不得,道了一句“别说话,师尊带你去疗伤”。随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出了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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