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与南方的湿热不同, 庆州西北, 永城的夏天,热得十分粗犷。

  太阳高悬,地面发白, 有个小娃蹲在地上数蚂蚁。

  “挡这儿干嘛!走开!”路过的男人随手一脚把小娃踢到一边, 小娃眨眨眼,吭都没吭一声地换了个方向继续看。

  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嘴里念叨着什么。

  “二百三十……二百三十一……“

  小娃叫做常弥,今年四岁半, 别的喜好十分平凡,唯爱一个数数儿。

  他无聊的时候能把天上飞的——云彩,地上跑的——虫子, 全数一遍,数到天荒地老也不带挪个窝。

  家里大人本就不待见他,想起来给口饭,想不起来更盼着他有多远滚多远, 发现了他这个爱好以后很是舒心了一阵子。

  多么省事的爱好啊, 真像个傻子,蹲那儿半天一动不动的。

  蚂蚁也不是天天搬家, 有时候数完了虫子,没有云彩,他会跟着迁徙的小动物一起跑出去,然后发现更多的动物,再开心的数。光数虫子他就数到过五百多。

  这让他非常自豪。

  第一次跑出家时, 他发现出门也不是难事,渐渐的,家门就困不住他了。他会跑到街上去,那里有更加好数的东西——人流。

  永城有多少人呢?常弥已经数过两千多个了。他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自己可以把永城的人数数清,再去更大的地方看看。

  在这样四处乱跑的日常中,他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永城南边的人最多,东西次之,北边最少。

  而四个区域里卖馒头的摊子,一样的馒头价格却不同。南边两文一个,其他地方都是三文两个。可明明南边更贵,却仍旧买的人最多,也最忙碌。

  这些馒头他都尝过,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对,他常常凑在附近,像个小乞丐似的,好心的摊主们看他可怜可爱,时不时会赏他一个半个卖不掉的馒头。

  常弥家就住在南边,他去南边的摊子蹭馒头的次数也最多。老板娘看他呆巴巴的却长得很可爱,一直不忍心赶他。有一次清晨摊子太忙了,一个客人一次性要了好多馒头,给的又是整钱,老板娘很是反应了一会儿该找多少钱,没想到小家伙突然在旁边出声了。

  “找他二十八文。”

  老板娘惊了,再仔细一算竟分文不差,顿时对小家伙高看一眼。老板娘给他搬了个板凳让他站在凳子上盯着馒头数量和钱财,他竟每一次都算对了。

  不仅如此,铜板从他手上过,有时候他甚至不需要一个个的数,只要扫一眼就知道手上拿了多少文。

  老板娘便一直让他帮忙收钱算账,忙完了给他馒头吃。有时候看他除了馒头也没别的吃,还会把自家的饭菜分一些给常弥。

  某天,老板娘实在忍不住,问他到底是哪家孩子,为什么大人从不管他。小常弥面无表情地指指后头唯一的那座两层建筑。

  “诶呀?你是常家的……”

  常弥点点头。

  常家在永城当地十分有名,家主曾是个走了大运的商贾,后来做不动来回跑的生意了,就把家定在了永城,买了大院子盖了大房子,娶了十八房小妾。

  这在当地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常家主究竟有多少个孩子,这就没人说得清了,毕竟那么多个小妾……随随便便就能生一屋子吧。

  但那也不至于养不起儿子吧……?虽然常弥是个双儿,但小小年纪就长得眉清目秀,长大必是个美人胚子,这样的儿子连口饭都不给吃吗?

  老板娘十分怜悯,又忍不住给他怀里塞了个大肉包子。

  常弥甜甜地朝老板娘一笑,替她收拾完摊子,才慢悠悠地又跑了。

  他是个不轻易笑的孩子,但笑起来真让人感觉春暖花开。老板娘被他笑得晕乎乎的,那双眼睛一直在她脑海里晃……

  不对,怎么觉得眼珠颜色有点浅呢?

  下一次常弥过来时,她特地凑近小娃,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

  “诶呀,真的是绿的呀!”

  常弥没怎么照过镜子,水面也映不出他眼睛的颜色,此刻呆呆地问:“是吗?”

  “是的呀,虽然不明显,但真的有点泛绿呢……”老板娘娘踌躇道:“你娘……是胡人?”

  永城靠近边塞,关外就是另一方天地了。没有战事的时候,两方并不禁止通商,一旦打起来,那血海深仇也很容易就结下了。

  因此即使是永城,与外族通婚也并不常见,往往要遭人白眼。

  老板娘不知道那常家主家的十八房小妾中有没有个胡人女子,甚至十八是个泛指都有可能,但常弥这小娃儿,应该确实是混着外族人的血。

  也是,他长得如此玉雪可爱,就算天天在外面晃,脸上还是雪白一片,嫩得她总是忍不住上手掐一把——而且也难怪常家主不管他,毕竟是个混着外族血的杂种。

  想到这里,老板娘心中更加怜爱,又拼命给他塞好吃的。

  小常弥就这样在老板娘这儿蹭了半年的饭,要不是他还回去睡觉,常府怕是真的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小人儿了。

  他还是整日看云看蚂蚁,府中的下人偶尔看到他,都觉得他是个痴傻孩子。

  这一日,老板娘没有等来小常弥。他也不是天天来,老板娘没在意,却不知道,小娃儿今天挨了打。

  打他的人是他哥哥——他有好多哥哥,实在分不清,反正他见过,确实是他哥哥。

  这位哥哥今日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看他蹲在草丛里看虫子,突然来了兴趣,捏起他的小脸蛋儿仔细看了看。

  “你是十三弟吧?……哎,长得真俏,比你那娘还漂亮,瞧这睫毛卷得……”

  常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却像突然被按了什么开关,脸色一变,怒道:“你这杂种,这么小就学会勾人了!?”

  说罢,他一脚踢在了常弥肚子上。

  常弥自小被忽视,却也没被这样打过,受了疼,忍不住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呻吟起来。

  那哥哥尤嫌不够,还想继续补几脚,却被闻声赶来的丫鬟拉住了。

  “三少爷呀,您可仔细着!再踩踩,这小杂种怕是要脏了您的脚!”

  常弥心想,可拉倒吧,我身上比他干净多了,没看到他鞋底全是泥吗……

  巧合总是一件连着一件,争执间,常弥这短暂的一辈子中只见过两面的父亲竟然出现了。

  插句题外话,第一次是他出生三天,第二次是常家主五十大寿。

  这位常家主出现在小花园纯属巧合,但他看见了冲突便不能放任不管——三儿子竟然踢了那娘们生的小杂种,一定是小杂种的错,关起来饿几天让他长长记性!

  小常弥被关进了常府的废园,那里是整个常府最靠里的地方,只有荒草和破败的屋顶,连根柴禾都没有。

  小常弥饿了,肚子也被踢得有点疼,叹了口气开始数院子里的杂草。

  只是杂草长得比他人还高,着实不太好数,他数着数着就数到了围墙边上。

  抬头一看,隔壁院子里的柿子树长到了他这边来,上面挂满了青涩的小柿子。

  常弥认得柿子树,还多亏了路边的野孩子,曾经他见过他们拿竹竿打别人院子里探出墙的柿子枝杈——美其名曰,长到路边的就是大家的。

  那些野孩子把柿子打下来,吃得很香,常弥不敢凑上去,只觉得那一定很甜。

  托那些人的福,常弥尽管没吃过柿子,却还是对着这一树青涩的小果子流起了口水。

  他逛过整个永城,并且有很好的方向感,知道自己家背后也是一间院子。只是这间院子占地极小,连他家的二十分之一可能都没有,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人。

  那院子虽说地理位置不错,但大小太尴尬了。买或租得起的人看不上太小的房子,看得上的人又付不起钱。

  也就是说,这棵树是无主的。常弥叹了口气,他怀疑自己等不到果子成熟打来吃,就要饿死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这间本该没人的院子里,传来了些响动。

  ——

  半年前,小春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行人早早脱掉了厚重的外衫,穿上了轻薄的单衣。终于到了庆州,把三哥交代的货物交接完,就该与镖师和车夫告别了。

  朝夕相处这么久,陌生人也处出了几分真感情。曲终人散后,几人低落了几天,又踏上了去往更北边的道路。

  永城在庆州的最北端,离关外不过就剩几个县的距离,也是南北贸易最发达的城市。

  最近几年没什么战事,但早些年也是与外族人狠狠打过的,“永城”二字在有些人眼里就意味着不太平。

  宋煦决定要在永城呆一段时间,于是原山昨天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目的地,租下了一间小院。此刻宋煦架着马车,一路慢悠悠地进了城。

  原山租下的小院位置稍偏,但周围环境很好。

  院子共有三个房间,够几人睡下。正厅不大,桌椅和灶房里的东西却很是齐全。最重要的是院里有口井,井边还有棵柿子树。这棵树显然有些年头了,长得张牙舞爪,上面挂满了青果子。

  江天天特别馋柿子,这就看得停不下来了,直到原山喊她。

  “天天——过来洗脸!”

  “哎!”江天天脸红了一下,哒哒地跑去井边。接过原山绞好的布巾,贴在脸上。

  浸过冰凉井水的布巾很好的缓解了夏日的燥热和旅途的疲惫,宋煦刚刚洗过脸,正把行李一趟趟往院子里搬。原山和小春也跟着去,江天天便先进屋去铺床了。

  “宋大哥——!”

  宋煦在外面听到喊,应了一声。

  “这床被虫蛀了呀——!”

  小春听闻,先宋煦一步进了卧房,只见那床板边沿不起眼的地方果真有虫蛀的痕迹。

  他伸手去按了按,听得一声不祥的吱呀声。

  宋煦和原山也擦着汗进来,原山皱眉,愧疚道:“是我不好,租下的时候没检查清楚。我这就去和那牙行……”

  “别别,今天先凑合吧。”宋煦拍拍他的肩:“一时半会儿也塌不掉,今天你们太累了,过两天再去问问。”

  原山只好点点头。

  谁知拖延症要不得。因为外头太阳太大,什么活儿都不太好干,几人决定先睡个晌午觉。

  悲剧就此上演,因为小春实在太可爱了(当然在宋煦眼里小春每天都很可爱),他今天搬东西搬得手指头有点肿,躺在床上把指尖伸出来,捏了捏,又吹了一下。

  这个动作引得宋煦兽性大发,把小春一拉一压就摁在了床上,正要亲上去,突然床板一晃,砰地一声——

  江天天和原山病重垂死惊坐起,均衣衫不整地赶到宋煦那屋,推开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宋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我靠……塌了……”

  小春更是直接被压了个正着,宋煦重得他差点翻白眼儿。

  江天天心情复杂:“这么一会儿你们都等不了吗?我刚都说了床板被蛀了,宋大哥你不会小心点吗?”

  宋煦后悔道:“你说得对。”

  这下这床的事是该早点解决了,毕竟这院子一共就三间屋子。他们这一行有男有女有双儿,怎么分配都不太好。

  几人只得回房换衣服,宋煦准备和原山一起出去搞搞床的事情。他俩往外走,正经过那棵大柿子树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细细的叫声。

  “有人吗——!”

  宋煦一头雾水,向柿子树那边看过去。那道声音还在坚持不懈:“有人吗……”

  “有——!”宋煦走到墙边答道。

  “那、那你有馒头吗?”

  “没有。”

  “……哦。”

  然后他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后文,宋煦和原山对视一眼,心里憋得慌。

  我没有馒头,但我有米饭啊……墙那边到底是人是鬼啊!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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