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正大光明(4

  穆元咏坐在上头, 这椅子有些发硬,硌得他尾椎骨疼,他往前蹭了蹭,想着差人安一片软垫来——这地方一看就知道太后根本就没有用过, 内务府根本就不上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称心不应手的感觉了, 这让他心情有些许的不耐烦, 殿内站着的是大雍目前的一套领导班子,穆元咏发现这些面孔他好久没有见过了, 上世他当政的时候,这些人都被他发落的发落, 罢官的罢官。

  老死的老死——再看到竟然有一丝莫名的亲切。

  只是这亲切看着那些大臣旁若无人的在他面前开展眉眼官司, 立刻就消失殆尽。

  他咳嗽一声,拉回大臣的注意力——开玩笑,当他是个木头桩子吗?

  “第一次见面, 有些事情要先跟你们说一下。”

  穆元咏再懒得拉扯, 直截了当的说道:“吏部尚书先站在右边, 等下朝有些事要你落实, 朝堂里面的位置有一些变动,我去了一些官职,又增添了一些, 原来的人也都有变动,需要你的帮助。”

  吏部尚书愣愣的抬头。

  穆元咏头朝旁边一点,示意他赶紧的, 见他仍傻站着的模样,眉头微微一挑:“看我干什么,动啊。”

  “时间紧张。”他捋起袖子:“你们过来一点。”

  孔稷看他那副样子简直不像样,干脆埋头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孔稷,把那份资料拿过来。”

  可惜穆元咏并不打算让他身居世外。

  孔稷暗自叹了一口气,很想@我的领导是个神经病。

  穆元咏说的那份资料是去年的人口分布数据,是肖肖那个情报局从民间一点一点的摸索来的。

  其中包含大雍的地域鸟瞰图。

  一目了然。

  他也不得不捋起袖子,那堆资料可不轻,他得去给穆元咏抗箱子。

  走出养心殿,招来门口傻站着的两个小太监:“去内务府领一个三尺来方的软垫,你们的陛下差点没被椅子给硌倒。”

  那小太监吓白了脸,慌慌张张的跑走了。

  孔稷叹了口气——还需历练啊。

  穆元咏带来的那批人就被调弄得不错,他刚刚走到偏殿,被安排在这里整顿的侍卫就已经帮他把箱子抗了起来,朝他笑:“还说是不是你们落下了,我正要去给你们送去。”

  孔稷没好气:“昨晚闹了半晌,硬是搞得匆匆忙忙,一个好头都没有开好。”他干脆就空着手:“那你先给他送过去,我去御医院叫几个太医,里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他折腾。”

  那侍卫是从边关一起跟着他们,以前是守行政处大门的,平日里经常看着那些表面温和的官老爷关上门在里面大打出手,于是笑了起来:“那可多叫几个,老头子骨头软,硌着碰着就不好弄了。”

  孔稷忧心忡忡,径直摇头走了,叹道:“真是愁死人了。”

  ——

  穆元咏见他使唤不动:“看我干什么吗?我脸上是有花还是字啊。”他早上起得晚了,昨晚跟太后谈了一宿,眼底一片淤青,出来就套了一身衣服,临行抓了一把太后给他的名单。

  “都过来看看,这里头就我们,不用讲礼法。”他这句话说了,那些谨慎地老臣才敢上前。

  这名单要处置的。

  穆元咏直接摊开来给他们看,他见他们都上前,等了一会儿,问:“都看清楚了吗?”

  都是久经历炼的老狐狸,面部表情修炼得不错,都是看不出端倪来的。

  穆元咏也没打算能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什么。

  “看清楚了吧,太后给我的。”穆元咏说:“你们的那些心思,太后都一清二楚,我一回来,她老人家就把这名单交给我了,给我一句话:任我处置。”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赶紧的,咱们之间也留点君臣的情面……我毕竟不想做得那么绝。”

  右宰眼睛尖,看到他家的三侄子就在名单末尾那里,竟然觉得自己并不吃惊。

  同僚大多都与这张名单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怎么没人吱声啊?”穆元咏催促着。

  这个太子殿下倒是一副急脾气,右宰心里面想,年轻人,总是这样,一点都不稳重,做什么都火急火燎的。

  “殿下。”右宰站出来,朝太子殿下作揖:“臣想问,殿下是信这张名单还是信大雍历经三朝的宰辅重臣?”

  穆元咏好久没被人这么挖语言陷阱了,他冷笑一声,有些稀奇的看了右宰一眼——这老头性子活得很,看着忠诚耿直,其实腰比谁都软。

  “别给我整这些虚的。”穆元咏:“名单是太后给我的,我都看过了,这一份是名单,另一份注释所犯的事,只是我压着,没给你们看而已,你想让我信你们,你们也得给我一点相信你们的东西啊。”

  “跟你们说句实话,你们做得那些,我其实都不在意,比如什么收了贿赂,伪造证据斗倒政敌,官场倾轧,情有可缘,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现在我很忙,没心情跟你们清算,后头事情也都需要用你们。”

  “先前多吞进去的东西,找个由头吐出来,钱是赚不够的,命却只有一条。”

  穆元咏看着殿内的人,语重心长:“都是老臣了,七老八十,还有什么奔头,不就是图个家宅平安,子孙争气,回去立立家法,有那不听话的,抽老实了。”

  “我是不希望有人给我拖后腿的。”

  右宰那有些模糊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殿下,您说话算数吗?”

  穆元咏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这老头给吓糊涂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了这老狐狸一眼,才会过味来。

  人越老越怕死,这厮是怕他事后清算呢!

  他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怜起来——这是活在多么险恶的环境,才会如此战战兢兢,思前想后。

  他伸手,勾住右宰的肩膀——这老头瘦成一把骨头,也不知道图什么。

  权?已经是宰辅。利?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钱多到一定程度就是数字,虽然欲壑难填,但是古代生活娱乐那么匮乏,走到顶了,做什么都是重复无聊的过程。

  子孙满堂,六代同堂?没听右宰这老头有多么好色,他跟他家里头那个管家婆都出了名,就一个独女儿,还难产死了,母子皆亡,也因此跟他女婿关系一直不好,听说那女婿也挺混蛋,有这么大的大腿不抱,在妻子孕期还去画舫喝酒作乐。

  听说现在过得老惨了。

  好像就是活着了。

  多么无趣的生活啊。

  真是奇了,他竟然还这么怕死。

  穆元咏拍了拍右宰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右宰这身老骨头,我还得好好看护着,哪里再经得起摧残,上一次牢狱之灾,落下来的风寒腿,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吧。”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孔家灭门之时。

  右宰没想到穆元咏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有一些惊讶,这年轻人的手格外的炙热,像是烙印在他身上一般。

  “殿下……”

  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一些被触动。

  “其实我有时在想,各位大臣可以当笑话来听,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在来京城之前,我总想着为什么要是我呢?这个大雍为什么要交给我手上呢?我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与众不同,我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去承载各位的万众期许。”

  “是你们做得不好吗?”

  “各部各司其职,诸位在这个职位一做就是好几十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还晚,看起来是风光无限,但是真的就快活吗?偏偏你们运气又不是很好,赶上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皇室,一个女人在后宫兴风作浪不算,还要走到台前,各位大臣头发都愁白了吧。”

  “你们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一个毛头小子,希望他能老实一点,哪怕没什么本事,毕竟你们都老了,经不起折腾,大雍的下一套班子还需要历练——唉,我这越说下去,怎么就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呢。”

  他有些歉意的笑着,带点调皮和年轻人独有的张狂:“有些抱歉,我从来就不是个老实人,也没打算让各位平稳的度过交接期,年轻人还得重新历练,重担仍旧要担负在各位的肩膀上,大雍三千万丁口,要托付给各位了。”

  恰好此时,那侍卫扛着箱子走了进来,他走得很稳,神情自然:“殿下,您要的东西给您送来了。”四处看了看,觉得有些稀奇。

  穆元咏跟这些人已经处的很熟了,没好气道:“看什么呢?”以为菜市场啊,这么大大咧咧的,就不能给他挣点面子,这么多大臣看着呢。

  那侍卫也不怕他:“殿下,我就看看,孔大人去御医院了。”

  “他去御医院干什么?他身体不舒服?”穆元咏想着没看他哪里不爽利啊,昨天揍他的时候动作可利落了。

  那侍卫看着他笑,一脸的憨厚,不吱声了。

  穆元咏一回味就明白过来了,气得想揍人:“走走走,就这么对我没信心,我是会对老人家动手的人吗?”

  等那侍卫被轰出去,他也没走,这养心殿门口的小太监被孔稷支走了,他干脆捡起老行当,守起了门。

  穆元咏看了眼各位老臣,又看了眼箱子,觉得这件事只能托付到自己的身上,干脆就把衣摆撩起来。

  那侍卫轰得太快了,应该要他把东西抬上来才是。

  他走过去,把那沾着灰的箱子抬到金玉案台上,各位大臣在旁边,紧张又担忧的凝视——他感觉到他们的关心,如果搭把手就更好了。

  他打开箱子的时候介绍了一下。

  “这是我去边关一年的一些成果,你们都见到昨日我从天而降的那巨大气球,其实也跟着有关系,具体就不详细说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想要让它一路从边关飞到京城,必须要对整个大雍的地形,天气了若指掌,否则飞到一半,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那就掉了大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鸟瞰图拿了出来。

  “三十个善勘测的人,历时三个月,从最南走到最北,绘制出了这么一张图,太后大寿之时,我献上的武国降书,其中功劳就有其中一份,有此图,百战百胜。运筹帷幄,不是虚话。”

  穆元咏又拿出册子:“这里就是根据此图所记录的各地详细注释——工部应该也有这样的资料,但是我记得一般是十年一更新,上一次重绘,好像是先皇……登基之时吧?”

  工部尚书上前:“禀殿下,确实如此。”

  “有这个详细吗?”穆元咏后退一步,让他更好的看这张图。

  工部尚书摇头,他细致的观测,不禁赞叹:“此乃天工。殿下大才!”

  “你倒不必夸我,”穆元咏摇头:“沧海桑田,地形是会随时间移动变化的,如果你这边更新不及时,那么前人的付出全部都只是虚妄,那仓库堆积的也不过是一堆废纸,你看这里……”他指着某一处:“这处山地,原来是湖泊,三年前干旱,形成盆地,河道改流,现在反倒成了荒地,问过当地人,原来此地是湖泊,供应十里良田,河道改流后,田地荒废,而此地农民税收却仍旧按照良田税收取。”

  工部尚书被他说得一愣:“这……”

  “尔等在此位高居,却离民生太远,也难怪民会生怨,也不怨你尸位素餐,毕竟这也跟你的人生经历有关系,比如你是沧源梁氏,居万亩良田,占最好的河道,百年未曾更改,自不知道有的地方地形移动频繁,前年还是坡地今年就成了湖泊。”

  工部尚书没想到穆元咏知道得这么详细,额头渐渐生起汗迹,听穆元咏用着颇为羡慕的语气说着梁氏,实在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地形勘测工部的事情,人口计数,税收却是关乎户部,虽然分两部,却并不代表二者没有关系,很多事情都需各部一起解决。”穆元咏刚刚点名了工部,这次又立刻落到了户部的头上。

  户部尚书早在先前穆元咏提起税收就知道自己难逃被点名,早早的就上前,此刻倒是态度良好的承认自己的疏忽。

  毕竟穆元咏这次指出来并不是打算清算,而是要教他们去改。

  “以后这方面,也就不需要我再去提醒你们,勘测地形,一般至少一年一次,人手要是不够,可以当地特招,目前很多部门过于臃肿,倒是可以给你们瘦瘦身,比如工部的水利部门竟然纳下百人,竟然专门给一个倒茶的官职,实在是浪费资源。”

  “这里吏部先记着,最后找你。”他抬手敲了敲桌子,看了眼左宰,左宰这个人算是他上一世活得最好的一位了,右宰那干瘦老头也落了个罢官的结局,就他功成身退,在最恰当的时候辞官,听说最后九十岁了还跑到西平湖边钓鱼。

  说实话,他有些看不明白这个人,其他人也不是很喜欢他,总觉得他笑得阴测测的。

  这老头……

  他说:“我就只是随便翻了翻,你看这就是你们做的工作,说到底还是太闲了,我在边关特别行政处,里面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连睡觉都要挤出时间来,但是效率却极高,我早上说要成立一个新的部门,晚上人手就给招齐了,第二天就能够开摊了……这是左宰您的疏忽啊。”

  他轻轻点了点那隔岸观火,满脸不在状态的左宰:“这是内阁,是各位大人更应该注意的事情。”

  “左宰你年纪最大,资历最深,但是在位这几十年,好像没有做出哪件事让我看过眼的吧?这左宰的位置也是熬资历熬出的,您这是什么,说好听点叫资历老,高深莫测,两袖清清爽爽,无事沾不了你身,说难听点,不就是尸位素餐,身居高位,一点实事不办!”

  四周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声音一顿。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左宰却面色自若,呵呵笑道:“殿下要老夫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无需再来一番欲扬先抑。”

  “老夫就一条苟延残喘的老命,没什么奔头了,”他一边说,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这老头一板着脸,倒是格外有气势:“但是也不定就差年轻人多少。”

  “再怎么说,吃过盐,走过的路都比年轻人要多一些,这些宝贵的东西都在老夫的脑子里,虽然思路上是不够开阔,不够跳跃,但是细节上……”他自信满满的笑道:“却不一定就比那些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差。”

  “殿下那个特别行政处,老夫也有耳闻,那叫蒸汽机的工厂确实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殿下的本事,老夫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想要把它推广……”

  他眨了眨眼睛:“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原本看好戏的几个大臣这下再也侯不住了,原本以为终于可以看到这老鳖吃瘪,结果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滑还是这老的滑。

  这哪里是吃挂落,这是卖好处啊!好你个左宰,平日里躲得不吱声,咬人的狗不叫,这次倒是跳得比谁都快!

  虽然还没明白那蒸汽机是个什么章程,但不枉这些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的灵敏嗅觉。

  中宰当即站出来:“唉——左宰大人此言差矣。”

  “蒸汽机工厂的好处一目了然,边关工厂的建立,招了多少工人,又养活了多少人,多,大家都不是傻子,怎么会拒绝,只要您老人家不从中作梗……”

  他意味深长的一笑,接着朝穆元咏作揖:“太子殿下,老臣人微言轻,但是代替身后吴地的百万百姓,先谢过殿下,吴地第二座工厂的建立!

  这是利国利民,流传百年的大好事,其中费用人手,吴地全部包揽。”

  右宰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位同僚,心道:真是一群老狐狸,都不是好糊弄的。

  他松开紧紧攥着的玉笏:“太子殿下!”

  “臣请愿太子能够在京内另立一处——大雍特别行政处。总揽改革诸事!”

  门外站立的侍卫忽然听到里面平静商量的声音突然变大,苍老的声音,声如洪钟:“老匹夫!你要脸不要!”

  接着传来些许污言秽语,伴随着玉笏砸在地上的梆梆声,有些撇了撇嘴:不是说京城的文人大官,秉承自我儒雅风范,不会轻易动手吗。

  这看起来跟边关那帮子,人前之乎者也人后呼你老母的秀才书生没什么区别。

  只希望这些老胳膊老腿悠着点,别给折腾折了。

第119章 正大光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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