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四幕戏【第三幕】

  后来玉衡成为惠文皇后时, 为自己的独子取名绍煊。

  绍,意为接续,继承;

  煊,则指光明, 绚烂, 如朝阳一般永不磨灭的希望与温暖。

  她将希望留给天下,未留分毫给自己。

  *

  俞岷山人领着门下七个弟子, 隐居在玉阙山东南角的桃花源之中。

  与诸子百家的宾客盈门不同,天策一门在此地算是避世清修,除了外面来送东西进来的侍者, 几乎从不接待任何贵客来宾。

  俞岷山人提及此事,总是摇头晃脑地说, 他养的这些小崽子们还未长成策士, 若是此时便出山去为别人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岂不是贻笑大方?

  只不过他座下这些徒弟, 有几个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哪是他三言两语就能管得住的?

  这不是, 趁着俞岷山人在月初闭关七日的时候,唐萧和谢炀便借着采买的名义, 偷偷溜下了山。

  两个人身上总共就带了三十个铜板, 打算趁晨起的时候便抹黑下山。

  谁知两个人才溜到门口,却见瑶光小师妹手里攥着一个包裹等在原地。

  唐萧一把将谢炀拉到自己身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打着哈哈说:

  “师妹…起得挺早啊, 又给师兄们煮粥?”

  瑶光看了他俩一眼,憋着笑,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玉衡师姐和开阳师兄要下山去,所以在这等着你们。你们上个月的银子就剩下几十文钱,下山怎么能不挨饿?我这十两银子,给你们做盘缠用。”

  玉衡低头一看,只见瑶光展开手中的小包裹,里面果然散落着些碎银子。

  “这…这可使不得…”

  瑶光一把便将碎银子放在她手里,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

  “我好久没回家了,有点想念爹爹和娘亲。师姐师兄这回下山,顺路替我送到驿馆去罢。”

  唐萧一听这话,连忙便将碎银子裹了,点头道:

  “原来是这点事,好说…好说…”

  瑶光抿嘴一笑,连忙便将他俩往门外推:

  “行了,你们快走吧。再等一会儿,大师兄就该起来念书了,到时候你们还走得掉?”

  两人一听,赶忙辞别了瑶光,一溜烟便奔到了山下。

  等到了山底下,从未离开过师门的两人犯了难,不知去往何方。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唐萧瞧着前路抖了个机灵:

  “哎,开阳兄,我们这回出都出来了,不如去一趟昆阳城?我听闻昆阳城现在正在打仗,我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谢炀一拍手便表示同意。

  不过他很快又犯了难:

  “只不过,昆阳离咱们这儿有二三百里路,我们光靠走着去,怕是等师父闭关结束也回不来。”

  唐萧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扯着他的衣裳走到旁边去,指着远处的马棚努了努嘴:

  “你看,那好像是元泰师叔养的马,我们去借两匹出来怎么样?”

  谢炀清了清嗓子,拍了下胸脯道:

  “成了,我去跟师叔商量商量。”

  说着,他便从大石头后面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朝那马棚旁边的小茅屋走去。

  不一会儿,唐萧便看见谢炀跟一个精壮的男人走了出来,那男人十分利落地解开两匹肥壮的骏马,套上马鞍,将缰绳递到了他手里。

  唐萧不动声色地溜到了山口等他,谢炀没多久便骑着马撵上了她的脚步。

  唐萧仰着头拍着骏马的头,兴奋地开口:

  “行啊你,你又使了什么花招哄骗师叔?”

  谢炀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骄傲地扬起一张稚嫩的脸:

  “那叫骗么?我那叫哄!”

  唐萧白他一眼,自己翻身跃上马背:

  “行了行了,快说说你是怎么哄得师叔相信你的?你不会是说真的要下山采买吧?”

  谢炀得意洋洋地开口道:

  “我跟师叔说,我们要去昆阳城给师父抓药,他立刻便将马给我了,还说昆阳最近不太平,让我把他的连城弩拿在身上。”

  说着,他一掀自己的外袍,将腰上挂着的一只小巧精致的弓弩展示给唐萧看。

  唐萧却是看不上的样子,一摇头道:

  “昆阳城是不太平,等你到了之后,若是让蛮族流寇给抓走了,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让师父来救你。”

  说完,一甩马缰便冲了出去。

  谢炀愣了一下,看着那红衣的身影一骑绝尘而去,唇边扬起一个笑容,立刻便策马跟进。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两个人就这样莽莽撞撞地一路奔至昆阳城外,还不等进城便被一伙巡逻队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押送到了军营里。

  谢炀见唐萧也被他们押解着,于是便一路拼了命地反抗。

  只是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又却实在拗不过那些力大无穷的军士,只好开口跟他们讲道理:

  “各位壮士,我们只是这附近住的良民,这抓壮丁也抓不到女人吧?”

  那些军士并不理会他们,反而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中军主帐外面。

  谢炀打量了一遍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玉衡,你别怕。看这军旗和兵士们穿的衣服,是王军无疑。”

  唐萧定了定神:

  “我不怕。你一会儿别跟他们硬碰硬,问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正说着,帐内便忽然传出一道清冷的嗓音:

  “什么人?押上来再说。”

  说着,那几个兵士便将他们二人押入了大帐之中。

  只见大帐正中央有一个身着金领铠甲的青年抬起头来,深邃硬朗的轮廓仿佛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

  他一双眸子似羽箭一般射来:

  “奸细?”

  唐萧愣了一下,还尚未回过神来,便听见谢炀在旁边连呼:

  “我们只是住在玉阙山的弟子,并非什么奸细。请这位将军明鉴——”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看见唐萧沉默半晌,忽然矮身跪了下去,嗓音清脆:

  “东尧唐氏女见过天子陛下。”

  谢炀一愣:

  “什…什么?天子…”

  那青年将军稍稍偏了一下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桌案,饶有兴致地盯着下面那个红衣女子:

  “你怎么认出来我是天子的?”

  唐萧并没有直视他,而是反问道:

  “除了天子陛下,谁还有资格穿金领战袍,住中军王帐?”

  那青年将军收了笑,缓步走到他们面前,谢炀抖了个机灵,也跪在了唐萧身边。

  “孤倒是很好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停顿了片刻,轻声道:

  “你方才说,你是东尧唐氏女?”

  唐萧低头:

  “祖父唐泰安,曾为圣祖皇帝效忠。”

  青年皇帝赫旌的面容忽然变得肃穆:

  “原来是唐老先生的后裔…也罢,你们平身吧。”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帅座,身体稍稍后仰,指尖扣着桌上的一封信件,颇有些疲倦地说道:

  “如今昆阳战事吃紧,多方都不能松懈。你们身上搜出了这种东西,自然会引起军士们的怀疑和忌惮。我问你,姚家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萧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手中的信件,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身上装的行囊都被那群兵士们夺去检查了。

  只不过,那只是一封家书而已。

  于是她便渐渐镇定下来,回应道:

  “我们是玉阙山俞岷山人座下弟子,这封信是我们的小师妹特意嘱咐我送的家书。”

  赫旌盯着她看了一遍,开口道:

  “既然这样,你介意我打开检查一遍么?”

  唐萧抿了抿唇,飞快地与谢炀对视一眼,随即上前一步道:

  “陛下,这封信乃是家书,恐怕…此举不大妥当。”

  赫旌挑了挑眉,方才舒缓一些的神色再次变得紧蹙了起来:

  “你们可知道…信上写的这位姚总兵,方才被全军通报投敌叛国。杞海原牧场饲养的四千余匹骏马,被他在一个月之内搬空,卖给了敌军。”

  唐萧浑身一震,失声道:

  “不可能!”

  旋即她对上赫旌那双锐利的目光,声音明显小了一些,却再次重申道:

  “不可能…”

  瑶光师妹的父亲,那个镇守一方,威风凛凛的总兵大人,怎么可能会作出这样不堪的事情?

  谢炀脸上亦是一片震惊,却比她更快地缓和了下来,低头安慰了几句:

  “玉衡,我们并不了解姚总兵的为人。”

  此下之意是,不要再为他做无谓的申辩了。

  越是申辩,越有可能会惹上嫌疑。

  赫旌看了他们半晌,淡淡开口道:

  “姚总兵叛变,我并没有打草惊蛇,如今他仍旧驻守在杞海原。若不是你们到来,我还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缉拿他。”

  唐萧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她抬头用冷冽的目光望着赫旌:

  “怎么办?他女儿写给他的信件已经在你手里了,岂不是很容易就能骗取他的信任?”

  赫旌摇了摇头,将那封信夹在指间:

  “我听闻玉阙阁俞岷山人专门培养天策士。我很想见识一下传闻之中能纵横天下的天策士是什么样子…若是你们愿意,可否代我走这一趟?”

  唐萧听完他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想要我亲手加害我师妹的家人?”

  赫旌目光深不可测:

  “不是我要你亲手加害,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已经罪大恶极。”

  唐萧忍无可忍,转身便欲拂袖离去。

  门口的兵士刚要阻拦,却见赫旌冷声呵斥了一声,便纷纷为唐萧和谢炀 让开了一条路,放他们离开。

  谢炀一路追着她跑到王军营地,直到她在一座丘陵之上坐了下来,他才赶上她的步伐。

  唐萧抬头看着月色,低低开口:

  “我没想到这回下山,回去要带给瑶光这样一件事。若是我们没有闯到昆阳…也不会…”

  “玉衡。”

  谢炀难得正经地开口道:

  “玉衡,无论我们下不下山,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就算去送信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其他的什么人,姚家已经是叛臣了,我们能怎么办?”

  唐萧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半晌,她沙哑着嗓音道:

  “那瑶光怎么办,她才十七岁,才刚刚离开家。她还等着我给她带回信回去呢。”

  谢炀垂眸半晌,忽然拉着她的小臂将她从地上扯起来,头也不回地开口: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炀也不知道跟那看守的兵士说了什么,他便能带着唐萧去了一处营地外。

  那营地里到处都是伤兵,一个个蜷缩在篝火前取暖。

  唐萧不知道他是何意,却忽然听见谢炀的声音响起:

  “北境蛮族都是在马背上长大,几乎全民皆兵。我们大尧若是想要赢下他们,谈何容易?所以天子陛下下令在杞海原牧场驯养战马,为的就是北境不失,百姓不苦。”

  唐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却仍然带着犹疑,不知从何开口。

  谢炀缓和了语气道:

  “我知道,瑶光是我们的师妹,你心中有负担是正常的。只不过你要记住,这件事,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没错。”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唐萧的声音:

  “师兄,陪我再去一趟王帐吧。”

  假如注定要有一个人来做这件事,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他们。

  就这样,经过一番细心筹谋之后,唐萧和谢炀借着送信的名义来到了杞海原姚总兵的府邸。

  在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之后,唐萧和谢炀很轻易地便与外部的王军里应外合,将整座姚府上下人等全部拿下。

  那一夜,整个杞海原上灯火如昼。

  唐萧久久地站在原地,远眺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赫旌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开口:

  “这件事多少连累了你们,你大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这样一来,你们面对姚家独女也容易一些。”

  唐萧听见他的声音,缓和了神色,转过身来道:

  “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多谢陛下特赦,饶过我师妹的性命。”

  赫旌见她说的是这件事,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谢礼吧。”

  两人沉默半晌,赫旌忽然开口道:

  “北境狼烟未灭,我很欣赏你和开阳的谋略,可否留下陪我一同征战?”

  远处的风吹过来,拂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唐萧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直到瞧见赫旌脸上淡淡的笑意,她一瞬间有些恍然。

  第一次出山,第一次背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答应他留在这里。

  或许是想要逃避,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唐萧不知道。

  *

  赫旌年轻有为,不过用了短短三个月,他所率领的王军便势如破竹一般平定北境,最终班师回朝。

  这三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唐萧和赫旌都意外地察觉到,原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点。

  除了在政见上不谋而合之外,他们看待这天下,看待这天下万民的态度竟也如出一辙。

  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暧昧在年少的他们之间缓慢滋生。

  战罢之后,他们时常会一起出去狩猎,一同在军营之中谈天。有许多个瞬间,唐萧都以为,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梦境终归会有碎裂的一瞬。

  埋藏在她心中数月的愧疚,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王军行至玉阙山,唐萧和谢炀该回到他们阔别已久的师门当中了。

  赫旌单骑追在他们身后,从军营将他们送入山门,问了唐萧三遍“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玉京。”

  可是每一次,唐萧都拒绝了。

  她没办法继续躲下去了。

  最终走到山门前,赫旌没有再送,只是立在原地,朝远处红衣的少女展颜一笑: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玉京,那我就只送到这里了。”

  唐萧远远地朝他颌首,转身便策马疾驰而过。

  远处的青年君王,只见美人一袭红装随风飘荡,却不见她眸中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谢炀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赫旌深深一揖,便转身策马追随她而去。

  唐萧和谢炀回到师门,发觉玉阙山仍然如从前一般宁静的模样。除了遍地萧索的枝叶,与三个月前几乎毫无分别。

第95章 番外·四幕戏【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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