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傀儡戏【赫元祯】

  赫元祯生在宫里,长在宫里。

  他十一岁那年, 他的生母赵慈穿上了一件九凤锦袍, 听说是宫里的绣娘绣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才得到这一件,如万丈光芒一般华丽贵重。

  同年, 他身上也多了一件乌金蟒袍。

  长大了元祯才知道,那是象征着储君之位的蟒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那个时候的元祯不喜欢这件衣服, 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太子殿下。

  他喜欢跟兄长穿一样的青蓝色,淡紫色, 丹霞色,他喜欢跟兄长一起玩耍,一起读书骑马。

  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都应该喜欢鲜活些的颜色,这不是贪爱,而是天性。

  只不过元祯身上的乌金蟒袍是玄色,看起来暗沉沉的。

  元祯偷偷去打开衣柜看了, 里面塞满了一模一样的衣服,连他的寝衣都是玄色丝绸制成的, 上面绣了丑陋的蟒。

  他年幼不懂事,拿着衣服便跑去与母亲赵慈撒着娇着:

  “母妃, 母妃, 我要穿颜色鲜亮些的衣裳。”

  一向对他算是百依百顺的赵慈却总是黑着脸纠正他: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 要叫母后。若是记不住,叫人领你去书房抄写一百遍!”

  元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执着于一个称谓,他委屈地哭了起来, 却让母亲身边的宫女领着去了书房,一遍一遍地抄写着“母后”。

  宫里没有人,冷寂得厉害。

  其实宫里有人,只不过那些宫人们都站的跟雕塑一样僵硬,他们几乎不像活人。

  元祯觉得,他们像被牵着丝线的傀儡。端茶、倒水、上菜、清扫宫殿,像是背后有个操控他们的大手,所有人都不会说话,只会干活。

  除了母后每日晨昏会来检查他今日所学,便再没有什么人来看他了。

  其实元祯有父皇,也有兄弟姊妹。

  只是自从元祯记事以来,除了在宫宴上远远地看一眼,他就再没见过父皇。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父皇还带他和兄长去湖边放过风筝,还将他抱起来,绕着圈打转。

  元祯不知道是什么变了,父皇一年又一年地没有踏足过长盛宫。

  他的兄长赫绍煊倒是常来。

  看起来,他似乎经常能出宫去,时常会给元祯带回来一些外面的小玩意儿。

  有一阵子,外面时新傀儡戏,赫绍煊便买了好些牵丝木偶回来送给他玩。

  那些木偶在匠人的手下绘制得栩栩如生,衣裳全是鲜活的颜色,拎着丝线便能引着他们在地上走来走去。

  元祯玩得高兴,忘了时间,也忘了赵慈给他定下的要务。

  直到赵慈驾临他的寝殿,赫元祯脸都吓白了,立刻便抖着手将玩具丢到一旁。

  他局促慌乱地站在原地,像只无助的小兽一般蜷缩着身子,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站在一旁陪着他的赫绍煊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便将赫元祯护在身后,朝赵慈一拱手道:

  “见过皇后娘娘。”

  赵慈恨恨然,走上来便给了赫绍煊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没躲,巴掌在他洁白无瑕的脸蛋上,瞬间便起了一道红印,赫元祯登时便被吓哭了,扑过去抱着母亲的腿,一边哭一边念:

  “母后不要打哥哥,哥哥是来陪我玩的…”

  赵慈越听越生气,直接命人传了鞭子来,一脚将赫元祯踢到一边。

  她走上前去,吼着赫绍煊:

  “跪下!”

  赫绍煊虽年少,却性子倔强,昂着头问:

  “我无错,为何要跪?”

  这句话登时便点燃了赵慈心中的怒火,她发了疯似的挥舞着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赫绍煊身上,将他身上湛蓝色的衣袍都抽破了。

  那断裂的锦帛翻卷着,渗出猩红的血。

  赫元祯扑过去试图抱住母亲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在地上,掌心都磨破了皮。

  赫绍煊咬着牙,任凭如何猛烈的鞭笞也努力将赫元祯护在身后。

  赫元祯抱着他的腰哭得嗓子嘶哑,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随侍在赫绍煊身边的宫人见状,生怕再这么打下去会出大事,于是连忙偷偷跑出了长盛宫去搬救兵。

  所有关于大皇子的事往往立竿见影。

  得了消息以后没多久,一袭玄色龙袍的惠帝便阴沉着脸出现在宫门之外。

  他手持一把宝剑,不像一个帝王,倒像一个修罗,浑身上下仿佛卷着一股骇人的杀气,将剑锋直指赵慈的咽喉。

  赫元祯瞪大了眼睛,愣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一切。

  他连哭也忘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皇,拿着宝剑指着母后的脖颈,眼眸之中分明雷霆震怒:

  “赵慈,你找死!”

  母后看着他,死死地抿着嘴唇,眼中仿佛带着癫狂:

  “陛下有本事就杀了臣妾…”

  父皇面容狰狞,手上一用力,宝剑的剑锋便磨着她的咽喉,已经渗出了血迹,周围的宫人们连忙一拥而上,口中高唱着:

  “陛下,不能啊…”

  他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因为他贪玩就惩罚哥哥,更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要将剑锋架在母后的脖颈上。

  就在众人僵持的时候,抱着他的赫绍煊终于动了一下。

  他半跪在地上,抱着受伤的肩膀,艰难地朝他们的父皇念了一句:

  “父皇…”

  只这样孱弱的一声,赫元祯便看见父皇忽然丢开了剑,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他动作轻柔地拢住哥哥的肩膀,一用力便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而后匆匆离去。

  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他的眼神里全是疼惜。

  可是他从始至终,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从那之后的许多年,每当赫元祯想起对父皇的印象,永远都只有那个眼神。那个他渴望了一辈子,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眼神。

  长大之后他明白了,父皇不爱他,父皇忌惮他。

  因为他身上,流淌着赵氏的血。

  *

  赫元祯不能恨赵家。

  因为母后说,是赵家将他推上的皇位,要他保证永远都对赵家好。

  赫元祯做到了。

  父皇病重,太子监国。

  赵家要他对靖南王网开一面,他照办了。

  赵家要他将盐铁大权交于赵家嫡长子,他照办了。

  赵家要他尊先赵太嫔为贵太妃,他照办了。

  直到兄长十七岁生辰那天,他听说兄长前往寝殿为父皇侍疾。

  赫元祯兴冲冲地过去一看,却在殿外听见父皇将东尧赏赐给了兄长,命他择日便前往封地。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殿内父子情深的两人,赫元祯踌躇了片刻,往后退了两步,跑出了寝殿。

  从那一刻起他忽然明白,父皇在他们面前是父皇。

  唯独在兄长面前,他是一个父亲。

  一个即使自己重病垂危,也要将他的未来安排周全的父亲。

  赫元祯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无意中从一个多嘴的宫人那里得知了先皇后的故事,于是才明白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原来都应该是属于兄长的。

  那个多嘴的宫人后来被赵慈打死了,他站在旁边冷眼地看。

  赫元祯想,如果这天下一切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就行了,这样会不会就没人觉得是自己抢了赫绍煊的一切?

  这样怪异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与赫绍煊之间原本亲昵的关系渐行渐远。

  天子崩,太子即位。

  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册立皇后。

  赫元祯做太子时没有正妃,只有一个侧妃慎骊跟随他多年,虽然对她没多少温存,但到底也封了妃。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赫元祯忽然知道了,他原来是有一个订下婚约的皇后的。

  只是因为那个人跟他年岁一样大,今年刚刚及笄,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入宫来嫁给他。

  少年心思难耐,他便趁赵慈出宫礼佛的时候,带着几个亲信,穿着便衣出了宫去,想要见一见这位注定会成为他妻子的人。

  那是上元节,夜幕降临,满街流光溢彩。

  赫元祯一边欣赏着花灯,一边沿着主街走。

  亲信打听过了,说临近上元节,楚家小姐也会来看花灯。

  赫元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于是便漫无目的地逛着。

  直到属下凑到他耳畔,指着远处一个穿淡紫衣裙的身影说:

  “陛下,那就是楚家小姐。”

  赫元祯心里惊了一下,勉强镇定下来才往她的方向望过去,瞧见一个身形婀娜的美人静立在那里。冰肌玉骨,眉眼如画,她是那样巧妙地藏入了湍急的人群与繁华市井当中,并不突兀,却又无法令人将目光从她身上挪走。

  从侧面瞧过去,温柔的光影落在她的侧脸,长睫纤纤,明眸流盼,年方及笄便已能瞧得出倾城之姿。

  赫元祯脑中忽然想起烽火戏诸侯。

  他那时想着,若是能让她展颜一笑,若是掀起千军万马之势又有何妨?

  赫元祯没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而是不经意地慢慢走近,在路过她背后的一瞬,听见她娇娇地嘟囔了一句:

  “没有兔子灯了。”

  赫元祯一愣,而后展颜一笑。

  这么喜欢兔子灯的么?

  他思索了一阵,简单地吩咐了一声,便命人将这条街都搜罗了一遍,高价从旁人手上买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兔子灯过来。

  赫元祯捧着手里的兔子灯,不急不缓地走在她身后,仿佛一个路过的行人一般。

  女孩走在前面,正四处张望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小贩。

  可谁知回头的一刹那,余光却忽然瞧见他手里的兔子灯。

  赫元祯假装瞧着远处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经意间却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的视线果然一直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分明是动了心,可却又怕失礼,看一会儿便赶紧垂下头去,小声跟身边的侍女说着什么话。

  赫元祯眼里带着一丝笑,脚下的步子也渐渐放慢了,等着她开口向自己讨要。

  他手中的兔子灯随着风一摇一晃,红眼睛和长耳朵惟妙惟肖,煞是可爱。

  她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拿捏着分寸小声地开口:

  “这位公子的兔子灯,可否卖给我一个?”

  赫元祯终于等到了鱼儿上钩,心中一阵悸动,面儿上却波澜不惊地回过头看着她。

  他终于看见了这么近的她。

  肤若凝脂,媚骨生香。

  她却全然不知抬眸间的媚态万千,眼中带着小鹿一般的慌乱:

  “我…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我出十倍的价钱,公子能不能…将这兔子灯卖给我一个?”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小到几乎听不见。

  可是赫元祯却看着她的唇,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卖。”

  女孩有些失望地抬起头来,却不想与他深邃的目光对望,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掀起一丝细小的波澜。

  他微微一笑,将怀中几只兔子灯都送到了她怀中。

  “送你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局促不安地掏出怀中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两颗金珠出来递给他。

  “我不能白要公子的东西,这些请你收下。”

  赫元祯瞧了她半晌,神使鬼差地接过她手中的金珠。

  那金珠在她手心里捂久了,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展颜一笑:

  “来日方长。”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留下女孩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

  礼部的婚书备好,赫元祯亲自过了目。

  红烛微动,他的目光落在大婚喜书上撰写的“楚禾”二字,与他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

  赫元祯唇边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个笑容,脑海中不住地回想着那日与她初见的场景。

  来日方长。

  他们来日方长。

  明妃慎骊从外面进来时,瞧见天子正低着头不知看什么看的入迷,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她放缓脚步走上前一看,刚瞧见大红色宣纸的一角,赫元祯便抬起头来,眼中的温柔立时便荡然无存:

  “是骊儿来了。”

  慎骊身居宫中,早已深谙他的心思,柔美的脸上立刻便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陛下,母后从宫外回来了,臣妾想着侍奉您一起去给母后见礼。”

第97章 番外·傀儡戏【赫元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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