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屋檐童子(六)

  该来的总会来,距离白先生打电话过去两天。这天中午,白先生包车带着两个男人来到老屋,看到白先生来,白妍面无表情。白先生带人来查看如何拆除屋子,韩封几人站在一边旁观,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再呆在这里很尴尬,商量过后他们决定离开。

  白先生请他带来的两个人坐下,给他们抽烟倒茶,几人坐着聊。韩封把白妍叫到屋外,告诉她,他们等会就走。白妍听他们要走,张开口欲挽留,却不知道怎么说,他们本就是来劝她,事情办成了,当然要离开。

  “最后吃一顿饭再走吧,也不急于一时。”白妍知道他们一定要走,想留他们吃最后一顿饭,做个饯别。

  阿度把背包从屋里拿出来,古柏和白粼也带上自己的行李,他们走到韩封身边,等着韩封和白妍告别。白妍见他们行李拿在手里,想来是要马上走,紧紧皱眉,她再度开口,“连最后一顿饭也不肯吃吗?”

  韩封见白妍一副快急哭的表情,心中不忍。转头看看阿度三人,韩封沉吟片刻,说,“我一个人无法做决定,我们商量一下,等会给你回答。”

  “好。”白妍扯开一个微笑,应道。

  这样强撑的白妍实在让人心痛,韩封想尽量帮她。白先生和两位男人聊得很开心,他们起身走到屋外,仔细看屋子。白妍见他们走出来,眉头轻皱,对韩封说,“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

  “嗯,去吧。”韩封看看白先生及他请来的两个人,点头,“去吧。”

  韩封看着白妍转身朝白先生他们走去,隐隐有股担忧。阿度走到韩封身边,开口,“有些事你没法帮。”

  垂眸,韩封明白阿度的话,转头看向白粼和古柏,问,“多留一会儿,你们觉得怎样?”

  古柏,白粼互相看看,把视线移向阿度。韩封也看向阿度,他们并不急着离开,可以多留一会儿。阿度叹口气,实在无语他们三个,最后阿度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阿度点头,韩封露出笑容,舒展愁眉。阿度看着韩封的笑颜,唇角轻扬,开心就好。

  白妍沉默地跟在白先生和两名男人身后,听他们谈话。两个男人一个姓徐,一个姓林,他们走走停停看过屋子以后,轻声商量一下,林先生开口对白先生说,“你这个屋子位置是好,但不好拆。”

  满脸疑惑,白先生问道,“怎么不好拆?”

  徐先生走到院子边角,下面是坡,“你这屋子离大马路有段距离,要想拆除屋子,这路首先要解决,不然车上不来。”

  林先生接话道,“挖土机上不来,你这屋子光靠人工要拆多久?不好弄。”

  白先生走到徐先生身边,看看下面的坡,坡下是别人家的菜地,“如果要修路,这些地都要挖掉,从屋子直达大路,到时挖土机就能上来。你们帮忙看看修路需要多少工程。”

  听到白先生几人的讨论,白妍心中一惊,把路全挖掉,井爷爷不是也挖掉了?紧握微抖的手,白妍出声反对,“不行,不能把地挖掉!”

  走到白妍身边,白先生怒斥,“说什么胡话,不挖掉怎么修屋?”

  “那就不修!”白妍气冲冲地反驳。

  白先生转头冲林先生和徐先生笑笑,说,“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啊。”

  说完,白先生将白妍拉到檐下,压低声音说,“你屋子都让拆,修个路怎么了?有人商量事呢,别闹不愉快。”

  甩开白先生的手,白妍语气很冲地说,“我只答应你拆屋,没答应你修路。”

  “说什么傻话,不修路怎么拆屋。”白先生皱眉语气有些不悦道。

  “管你怎么拆,就是不许修路,真不好拆就别拆了!”白妍态度十分强硬,完全不服软。

  “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白先生气恼道,“修房子又不是坏事,你接二连三想干什么!不管答不答应,这路修定了!”

  白妍不服,两父女又争吵起来,徐先生和林先生摇摇头,站在一旁没搭话,别人父女之间的事,不插嘴为好。白妍和白先生在争吵。徐先生和林先生到处看看,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韩封一行人闲聊,不管白妍他们讨论什么,韩封几个都是外人。

  而此时,在院子中间,大门前,人类无法看见的两道人影站在那里。站在檐下的是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他对面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花甲老人,老人慈眉善目,眼神温和地看着白袍男人,“我到时间走了。”

  白袍男人双手抱拳冲老人行大礼,抿唇而笑,“一路走好。”

  “你也快了。”老人呵呵一笑,拄着拐杖转身消失。

  “是啊。”白袍男人看着老人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语。

  没有人注意到,老人转身之后,白妍家屋前的那口井渐渐干涸,宛如谁一口气把井里的水都喝光了般。原本干干净净的井,水干涸之后变得破败,恍若早就不曾使用的枯井。井不深,一眼就能看到井底的枯叶,泥土,脏乱不堪,要是有一个乡下人路过,看一眼井,一定会说,这口井已经死了。

  是的,井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水。白袍男人嘴角轻扬,没有半点悲伤,对灵来说,为人类死去是最好的归宿。

  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白妍和白先生越吵越激烈。谁知,这个时候,情绪激动的白妍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倒,头磕在檐下的台阶上,血流不止,晕迷过去。白先生站在白妍身边,看到白妍摔倒,本能地想抓住她,却因为发现迟,反应不及,没抓住。

  白先生忙蹲下身子,抱起白妍,冲徐先生两人大喊。“快,快去找车来,送她医院。”

  徐先生和林先生对这地不熟,要他们一时半会去哪里找车?但事情紧急也没办法,两人忙跑下坡,去找村里的人求助。韩封看到这边的情况本欲过来帮忙,却看见屋檐童子站在他们面前,微微笑着冲他们鞠躬。

  深深的一鞠躬,是感谢,也是告别。屋檐童子直起身,转身走到白妍身边,手放在她额头上,一点点白光从屋檐童子的手飞出,飞到白妍伤口上。一会儿后,白妍睫毛微颤,缓缓张开眼睛。

  白先生见白妍张开眼睛,忙说,“没事吧?要不要紧?”

  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白妍仿佛没有听见白先生的话。此刻在白妍眼里,她看到,点点白光从一双宽大的手冒出,落在她头上,手的上方是一个微笑着的白袍男人,他容颜清俊,双眸含水,凛然正气。看到这个男人,白妍眼眶湿润,她知道他是谁,见到第一眼就知道。

  头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白妍痴痴看着屋檐童子,她的举止吓坏了白先生。白先生心急火燎,以为白妍伤得很重。屋檐童子收回手,慢慢往后退,白妍伸出手欲抓住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不。”

  屋檐童子张开双臂,慢慢走入屋子,随着他走进去,屋子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在火光之中,屋檐童子白色的衣袍那么醒目,那么显眼。白妍站起身欲追进去,白先生忙拦住她,“好好的屋子突然起这么大的火,不要进去。”

  唇角微笑,屋檐童子抬头望天,白妍舍不得的东西,他来毁掉。这栋屋子是他自己,燃烧自己,即便只有微小的力量屋檐童子也能做到。白妍和白先生吵架的源头是他,屋檐童子看着蓝天,脑海里回忆着以前的过往,这样的选择值得。

  多少年前,这栋屋子初建成,白妍的奶奶辛辛苦苦亲自建成的屋子,心中欣喜万分。家,这是她的家。屋檐童子因为白妍奶奶真诚的心孕育而出,一开始他只是一个小娃娃,就像这栋屋子一样,是个新生儿。随着时间的流逝,屋檐童子慢慢长大,他看着白先生的兄弟姐妹出世,为他们的来到而高兴。

  白先生的兄弟姐妹有几个夭折,屋檐童子心中无比悲伤。剩下的孩子慢慢长大,在这栋屋子里嬉笑打闹,欢快玩耍,也会因为痛嚎啕大哭。之后,孩子们开始上学,开始逃课,开始不听话,白妍奶奶狠狠地打,把他们的脾性扭转回来。

  接着,几个孩子各奔东西,各自成家,女儿嫁了出去,出嫁前一家人伤心落泪。白先生在这栋屋子成家,生下白妍,小时候的白妍从爬到走,一点一点长大。长大后,白妍一家搬到城里,很少回来,白妍也只有放暑假和寒假的时候回来,白先生夫妻过年才回来。白先生的兄弟姐妹有时会回来看望父母,过年时节会齐聚一堂。

  然后,白妍的爷爷去世,整栋屋子充满哀伤。本来两个人居住的屋子,大多时间变成白妍奶奶一个人住。屋檐童子每天每天看着奶奶,一年,两年,三年,几年之后,奶奶病倒。屋檐童子守在奶奶身边,却什么也做不到,生病的奶奶出门去看病,去找子女。

  几个月之后,白妍回来了,照看奶奶,屋檐童子从心底感到高兴。然而他们只住了几个月便搬到城里,因为这里离医院太远,不方便奶奶看病。再后来,奶奶去世,白妍留在这个屋子。屋檐童子轻轻闭上双眼,早在奶奶去世时,他就该消失,是他放不下这个家,放不下白妍,所以拼命留下。

  屋檐童子眼角流下眼泪,是他的能力太过微小,无力守护白妍。就算到最后,也要借助仙君的力量才能治疗白妍,如此毫无作用的守护灵,不值得白妍死死守护。要是自己的消失能让她生活得更加好,消失就好,屋檐童子在火光中慢慢消失。

  看着火光中慢慢消失的屋檐童子,白妍啼哭大声呼叫,“不——”

  不要消失,不要消失,不要消失。白妍不断在心里呼喊,但得不到一点回应。白先生拉着痛哭的白妍,知道屋子烧了她心里难受,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

  白妍的哭喊响在耳边,韩封微微垂眸,说,“明明都爱护对方,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阿度轻轻揽住韩封的肩,柔声道,“灵因人而生,也因人而死。”

  韩封闭眼,靠在阿度身上,生命逝去的声音,他再一次听到。很清晰,很清晰的流水声,韩封张开眼,原来这个声音,是生灵逝去,归于生命之河的声音。

  “他果然这么做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韩封等人身后响起。

  阿度几人回头,看到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男人,他的红袍宛如火焰,明亮,耀眼。韩封不知道他是谁,转头无声询问阿度。阿度收到韩封的询问,解释道,“银宵,被百姓供为菩萨,其实也是一种灵。他脾气乖戾,但心向人类,看中哪家就住到哪家,住进去后那家人每天好酒好肉伺候他,便会带来财富。若是不满抱怨,他就会烧了那家的房子。”

  韩封看向银宵,还有这样的灵。银宵眼睛定定看着大火,沉默片刻,转身离去。韩封不解,抬头询问阿度。阿度微微一笑,说,“也许他和这家的屋檐童子是朋友吧。刚刚只是来为朋友送别。”

  不管事情真相是否如此,韩封可以肯定,银宵是为屋檐童子而来。大火的火光引来村里的人,他们热心地想帮忙灭火,却发现屋前的井已经干涸。村里人不明所以地互相看看,昨天还有水,今天怎么就变这样了?

  人越聚越多,这时,屋子的火慢慢熄灭,这让好不容易找来水的村民又是一阵郁闷。火熄灭,白先生放开白妍,白妍忙冲进去四处找寻,没人知道她要找什么,木头都烧的黑漆漆,很多东西都烧掉了。白妍走到自己居住的房里,热气喷的人直难受。

  定睛看向床,白妍再次湿了眼眶,屋里所有东西都烧掉了,只有那架床完好无损。记得白妍曾跟奶奶说过,那架床是她妈妈的嫁妆,她喜欢那个床,以后她就睡这个床,不买新床。奶奶笑言,好,留给你,留给你。

  往事历历在目,白妍怎会想到,自己跟奶奶聊天时说的话,却被人那般放在心上。白妍哭得很伤心,谁劝也没用,大多人都劝她,屋子烧了再建。白妍不住摇头,屋子可以再建,屋里的灵还会再回来吗?回不来,回不来的。

第30章 屋檐童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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