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淮川尽头，结缘树如同往日迎风摆动，牌子哗啦啦响。可岸边却是一片死寂。

　　李无晴被众人围观着，恐惧的、质疑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气氛再度僵持。

　　裴暮雪怒道：“你们把剑放下！”

　　刚刚还围着李无晴的山水盟弟子，早已退出老远，像是望怪物一般盯着他们熟悉的大师兄。

　　“无凌又如何，他进入黄尘暗界为你们出生入死，半点坏事没做过，哪点对不住你们了？”裴暮雪怒极，这些人提起的剑并未完全出鞘，可早已刺进了李无晴的内心。

　　剑并未收回，片刻之后有人发话：“小师叔，若他仅仅是无凌就罢了，可是他是万水门的大师兄，他当了多少年的大师兄！这些年来，我们正派的秘密肯定早已泄露，他来万水门是为了卧底啊！这太可怕了！若不是方仙友寻到了水门主的手记，我们将会永远被蒙在鼓里，被一个毒瘤渗透！”

　　这番话正是其他人心中所想，满是敌意的目光落在李无晴身上。

　　风水轮流转，裴暮雪默默叹了一声，走上前去掷地有声：“你们都是耳聪目明之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危险之人，可也不应当冤枉任何一个正义之人。”

　　众人看着他身边挣扎着的红眼龙，眉头渐渐蹙起。

　　这一回，裴暮雪的话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两人，一个已经犯错，导致了数人死亡，另外一个不声不响卧底多年，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

　　仇天纵道：“你们不信他们，先扳着手指数一数，他们为你们做过多少事。”

　　“无凌是无仁之子，十方阁当年杀了多少人！而裴暮雪，他早就和无凌勾搭，现在和李无晴在一起了，我们还当他放下了，原来早就知道李无晴的身份，现在更是纵容恶龙伤人，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无意！”

　　他们扳着指头，数到的都是这般事。

　　仇天纵还想说话，裴暮雪抢了先，意味深长一笑道：“那你们想如何？我和他都是十恶不赦之人，要处死我们吗？”

　　众人沉默，方文柏笑了，“小师叔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会处死你们。想怎么办，现在不是有现成之法么。”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几条快没力气的龙，“极北之地，你们去了就留下看守恶龙吧。等赎了罪好好认了错，再回来就行。”

　　极北之地，封锁力量可不管你是恶龙还是修者，去了一概无差别对待。他们的修者再厉害，没了修为必定在天寒地冻中难以生存。

　　能不能回来另说。

　　方文柏的话落在众人耳边，他们游移不定。这无异于赶尽杀绝，他们刚刚说得理直气壮，现在不免都冒出一点点心虚。

　　方文柏又道：“这也算对今日死在此地的仙友一个交代。”

　　是啊，有人被恶龙杀死了啊。凭什么裴暮雪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为一个魔教之人讲话！

　　“好主意，你们看守个一年再回来吧，一年过得很快的吧。”众人纷纷道。

　　三日后，极北之地。

　　裴暮雪松开绸带，“你们几个别睡了，地方到了。”

　　小龙们落了地，恢复了原貌。几双大眼睛懵懵懂懂，“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好凉爽！”

　　“告诉我，你们前几日都见过谁？”裴暮雪正色道，呼呼的风声中他的话很快被吹远。

　　李无晴给他搭上一身厚厚的披风，替他拂去了肩头的飞雪。

　　鼻涕龙道：“我们就在羽风那里睡觉啊，有一天见到一个大哥哥，然后就不记得了。”

　　“长什么样？”裴暮雪问。

　　“在我看来，那些人都长得差不多啦。”这个问题是无法得到想要的回答了。

　　“行吧。”裴暮雪无奈放弃。

　　他抬起头，飞雪立马沾到他的眉梢之上，发丝上瞬间结了冰。李无晴也是同样，他穿的十分单薄，裴暮雪取下披风，将他环进来分给他一半。

　　李无晴并没拒绝，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取暖。

　　鼻涕龙嗤笑一声，“这样的天气你们居然就怕冷了。”

　　裴暮雪牙齿打着颤，脸色发青，“的确很冷。”

　　李无晴不动声色地搂他入怀。

　　他们走在雪原上，前方是一览无余的白雪，身后是几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这寒风中，并无其他生命的气息。

　　鼻涕龙突然转过身：“你们带我们来这里不会想要遗弃我们吧？”

　　其他小龙附和道：“这里的确是个杀龙埋尸的好地方。”

　　裴暮雪无奈道：“我们两人和你们的处境一样，想动手都没力气。”

　　自从进入这里，他的灵力的确无法使用，无法御寒。这样鸟不生蛋的雪原，要想生存下去实属艰难。

　　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终于在一座小雪山下发现了动物的痕迹。几株枯草被大雪压得只露出一个尖，能在此生长已经不易，还养活了几只小野狼。然而走近之后才发现，匍匐在地的小野狼已经全数僵硬。

　　李无晴脸色越来越严肃，声音低沉，“这些野狼应是无意中闯入。”

　　“不知是被冻死的还是被饿死的，这个鬼地方任何生命都没活路，”裴暮雪终于忍不住道，“我们要在此逗留一年，没吃没喝，只喝一年的冷风，到时候就成人干啦。”

　　一条小龙道：“有那么可怕吗？”

　　裴暮雪道：“你们皮糙肉厚的，理解不了我们这些脆弱的人类。”

　　“你不是识灵鸟吗？”小龙疑惑。

　　李无晴道：“识灵鸟更加脆弱。”

　　裴暮雪干脆卖了乖，变成雪豆钻进李无晴的衣领里，“啾啾啾！”

　　李无晴摸摸雪豆，“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们又走了一日，翻过几座雪山，才发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可以遮风挡雨抵御风寒。

　　雪豆化成人形，摸出乾坤袋，“还好我带足了口粮。”

　　李无晴也摸出乾坤袋，里面装满了桂桂堂出品的保暖丝被。小龙们被征用了劳力，空荡荡黑漆漆的山洞很快被装点得像一个家。

　　小龙们喜欢这个地方，忙完就出去玩耍，剩下他们两人。裴暮雪清点着口粮，半晌抬起头，“希望小龙们胃口别那么大。”

　　李无晴轻笑一声，一个光球飞了进来，幻化成了桂桂堂标识的乾坤袋，“我在掌柜那里预支了一千上品灵石，他同意为我们送物品。”

　　有钱能使鬼推磨，裴暮雪震惊了。运送到这里可得花费不少力气，跟着李无晴不怕没饭吃。

　　至此，裴暮雪突然心情大好，“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人似乎像在度假。”

　　李无晴拿出一个小暖炉，试了试温度，递到裴暮雪手里。裴暮雪从善如流地往他身上靠了靠，拉过他的手贴在暖炉上，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很快烫起来。

　　两人依偎在一起，仿佛天地之大，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依靠。

　　“快醒醒！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条小龙嚷嚷着进来了，爪子下按着一个绿油油的虫子。

　　裴暮雪抬起眼皮，虫子不住蠕动着，仔细辨认，上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芽。

　　李无晴道：“这里居然还有生命。”

　　裴暮雪看了片刻，点在小虫脑门上，“稀奇。”

　　小虫拼命挣脱龙爪，钻入地下不见。裴暮雪靠在李无晴肩头，似是无意地敲击地面。

　　小龙道：“你是想抓它出来么？”

　　裴暮雪若无其事收回手，“不是。”他的灵力不能用，还真的有些不习惯，要按往常，钻地三尺也能给它揪出来。

　　这事谁也没放在心上，然而几日后天刚亮，裴暮雪走出洞口，一株小小的幼苗赫然出现，最顶上那片叶子隐隐眼熟。

　　李无晴微微俯身，“是那只小虫。”

　　那不是虫子，是成了精的小幼苗，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知幸还是不幸。

　　裴暮雪上了心，为了让它晒到万年出一次的太阳，花了几天时间移平了旁边的小土包，做了一个显眼的栅栏，防止小龙嬉戏误伤到它。

　　幼苗看着生命力极顽强，比过了众多一进来就一命呜呼的生命，可是又日日在寒风中缩着叶子，弱不禁风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冻结。

　　这天，裴暮雪抬头望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太阳，一丝光线都吝啬，仅仅聊胜于无。

　　“它是不是快死了。”

　　李无晴认真地查看一番，“连续几日都是如此，应该不会。”

　　“这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就这么一点绿，多新鲜啊，要是死掉了挺可惜。”裴暮雪抬起头，在寒冷的极北之地，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敬佩。

　　一阵风雪适时刮来，李无晴又看过去，“小心！”

　　“哇小虫苗被雪埋啦！”鼻涕龙惊诧喊道。

　　天寒地冻，小苗上披着一层雪，雪又瞬间结了冰。裴暮雪当即蹲下身，伸出白细的手指插进雪里，片刻后小苗可怜兮兮地露出了蔫巴的叶子。

　　李无晴拦住了裴暮雪还欲继续的青红手指，“我来。”

　　裴暮雪笑笑，抓着他的手，“一起挖。”

　　等他们将完整的小苗解救出来时，它耷拉着，边缘已有几丝枯黄。裴暮雪给它浇了水，守着它坐了一整天，替它遮风挡雪。

　　小龙道：“你一副老父亲的样子。”

　　裴暮雪也不否认，只道：“这是我所见的第一个存活的生命。”

　　小龙有些迷惑，沉睡了千年他们并未成长，只是很幼小的龙，不太懂他的意思。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日小苗重新有了活力，甚至更胜之前，长高了几指不说，叶子也变大了。经历过风雪，迈过生死门槛，它迅速成长了。

　　裴暮雪叫来李无晴，笑吟吟道：“快看！”

　　也许这株绿色会是这片雪原的希望。

　　“呼——”一个桂桂堂光球迎风而来。

　　裴暮雪笑道：“你又买什么了？”

　　李无晴眸中一丝诧异闪过，“并没有。”

　　“那就是桂桂堂掌柜的赠礼？”裴暮雪抬起头，李无晴这种等级的顾客，会有赠礼再正常不过。

　　“不……”李无晴的话没能说完。

　　光球并没有变成乾坤袋，直接炸开了。余波过后，裴暮雪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拦腰截断的小苗。叶子依然随风摆动，这一次再也没了生机。

　　一道传音符咒亮起——

　　“大师兄，数日不见，师弟慰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