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情势一再急转，石台之上静默许久，直到“咚”的一声，应如是歪歪斜斜倒在了血泊里，才有人惊叫起来。

　　“掌门！”

　　“师父！”

　　弟子们纷纷慌了神，一时间竟忘了指责裴暮雪，一窝蜂涌向了应如是身边。

　　其他门派的客人则震惊而愤慨地盯住了两人，片刻之后将他们团团围住。

　　裴暮雪面色不变，道：“若非这样，师兄他便会力竭而亡。”

　　无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剑柄，垂下头不作声，只听见“滴答滴答”鲜血落地之音。

　　众人显然惊呆了，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眼睛瞪得斗大，难以置信几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你的脸皮竟能厚到如此地步？”寻古兰从未想过裴暮雪会如此胆大，大手一挥，就要命人去捉他。

　　水无涯拦住了她，“听他说完。”

　　寻古兰冷笑一声，“行，裴暮雪，你说。如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的一切大家可都看在眼中，今后，你就会和十方阁人一个待遇！”

　　裴暮雪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物。

　　这是一截沉香木。

　　它出现的那一刻，周围一下鸦雀无声。它气息独特，是罕见的宝物。在场之人已在求仙问道一途求索多年，眼光个个毒辣，不由得呆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它。

　　“此物有聚灵的功效，就在方才，他对我说话了，”裴暮雪小心持着沉香木，目光附着在上面，久久未曾移开，“他说，让我阻止他的大徒弟，逼出他体内游走的血液，勿要走上歧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寻古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其他修者更是面面相觑，仔细咀嚼着这段话背后的意思。连围到应如是身边的弟子们，也伸长了脖子看了过来。

　　水无涯直直走来，笑道：“裴师弟，你刚刚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暮雪笑道：“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难道……”

　　“敖从筠，不会吧……”

　　众人再一次体会到了何为震撼，从裴暮雪勇救魔人，立场徒变惹众议，到沉香木疑似召来了敖从筠的魂魄，哪一件事都够修仙界抖三抖的。

　　水无涯将烟杆一丢，任它挂在腰间摇摇晃晃，奔到了裴暮雪身侧，无言地望着这块沉香木。

　　可是一片寂静，沉香木之中，并无声音。

　　寻古兰突然一笑，“你要如何证明的话，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给这个魔人脱罪的借口！”

　　这时，围在应如是身边的温吉星突然道：“师父他醒过来了！”

　　应如是醒了，面色慢慢转红，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是依然虚弱无比。

　　他虚虚问道：“真的是师父么？”

　　一直默默不言的弥丙上了前，认真地看了一眼沉香木，双手合十道：“的确是敖施主。”

　　他对此等聚灵之术颇有研究，轻轻划了几下，沉香木中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只是几声轻咳，却令所有人都再度一震。

　　的确是敖从筠的声音。

　　应如是挣扎着想站起，可是体力不支，最后由几个弟子搀扶着半坐起，紧紧盯着沉香木。

　　裴暮雪一声叹息，道：“这沉香木是我在山水秘境中所得，师父能以此重现人间，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吧。”

　　敖从筠的魂魄现世，使众人几乎忘记了现场还有一个十方阁人，只是盯着沉香木，期待着这位逝去二十年的有名人物，说点什么。

　　可是，敖从筠呆在沉香木中，依旧一言不发。

　　裴暮雪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道：“师父魂魄聚成不久，还不能正常说话，只有提到特定之词，他才会做出回应。”

　　这时，无凌突然道，“我有话问他。”

　　大家忽视了他，他倒自己出来找存在感，顿时有人不满了，敖从筠现世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魔人在此，简直是晦气。

　　应如是突然咳了起来，吐出一口血。

　　温吉星急了，站起身来，“师父需要救治！”

　　裴暮雪一愣，可没等他动身，水无涯率先走了过去，沉着脸疗起了伤。

　　无凌终于拉回了所有人的仇恨值，众人提起剑跃跃欲试，想一起结果了他。

　　可他视而不见，只是道：“二十年前，李寄云因何而亡？”

　　沉香木中无人言语，就在众人以为敖从筠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出声了，“识灵鸟、黄尘暗界，与……”

　　敖从筠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吉星着急地左右乱转，然后和裴暮雪撞了个满怀，“啪”的一声，沉香木掉落在地。

　　温吉星当场愣住，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暮雪捡起沉香木，攥在手中，笑了笑道：“那偷走霜骨剑，也不是故意的么？”

　　所有人愣住了，看着这个无名弟子，惊叹他真是艺高人胆大。

　　寻古兰一脸怒色走到温吉星面前，一声不吭地拔出了剑，逼得温吉星连连后退。他一脸惊惧，然后讨好地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女人，“误会，只是误会。”

　　寻古兰一剑刺了过去。

　　众人纷纷让路，聚在远处看着这一波新的打斗。

　　渐渐地，有人觉出不对味来了。这温吉星居然能同正清宫的宫主打得有来有回，怎么看也不应该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能做到的。

　　裴暮雪无心其他，一直往沉香木中输入灵力，可是敖从筠就此沉寂，不再发话。

　　无凌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忙活，许久才道：“有人动了手脚。”

　　裴暮雪放弃尝试，垂下头，很快又抬了起来，看着远处的温吉星。

　　温吉星不该有这样的修为和打斗经验，所以这人究竟是……

　　无凌在他身边悄声道：“游医。”

　　说完他便极快地掠了出去，出其不意地袭向“温吉星”的后脑勺，带着一招毙命的狠劲，同他方才和应如是相斗时一模一样。

　　“温吉星”对付寻古兰一人尚可，再加上无凌，便难以招架了。

　　他有些急了，转头看向应如是，“救我！”

　　应如是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还淌着冷汗，可就算他有心救人，也无力出手。

　　“救我，不然……”

　　“温吉星”的话梗在喉咙里，一点点低下头，看着胸前夺了他性命的那只手，随后重重倒地。

　　水无涯随意甩甩手，满是鲜血的手指抚上了烟枪，抽了一口，吐出一阵白烟。

　　应如是呆住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朱木和鹿华紧紧靠在一起，一齐扭过头，不忍看着他们熟悉之人的死状。

　　寻古兰和无凌都没想到，他们的对手会这么轻易地被人截胡。无凌无声地转过头，走到了裴暮雪身边。寻古兰低头看着地上这人，走过去搜他的身，摸出一个乾坤袋，发现加封了一种术法，所以最初蔺明哲才没能在他身上寻到霜骨剑。

　　弥丙微微叹息，低头默念超度亡魂。

　　“温师弟！”一些弟子开始掩面哭泣，虽然有诸多疑惑，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死去，还是给了他们不小的冲击。

　　应如是强行坐起，挤出一个笑，“他不是温吉星，只是一个假冒的细作。”

　　“这个人究竟是谁？”弟子们擦干了眼泪，疑惑地盯着地上那人。朱木和鹿华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回了千山派。

　　“温吉星”死去，易容术法逐渐失去了效用，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的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正是当初宁遥镇所见的游医。

　　蔺明哲走上前去，最后长长一声叹息，“总有人觊觎霜骨剑，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可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值得么。”

　　他转过身，看着寻古兰手中的乾坤袋，目光里满是哀戚。

　　现在无人关注无凌，裴暮雪压低了声音，“你今日的目的达成了么？”

　　他不知无凌来此是为何，只知道，早一瞬离开淮川峰，无凌便能早安全一瞬。现在这个境况，不定哪一会儿，众人一拍脑门想起了他，便会再度群起而攻之。

　　无凌的声音比他的更低，“不知。”

　　裴暮雪不知该如何作答，方才无凌问到了山水盟弟子李寄云，这应该就是他的母亲，也许他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母亲之事。这种重大的私事，他无法开口让他撒手离开。

　　“不过，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无凌扫了一眼地上的游医。

　　裴暮雪心中一动。

　　“对，他就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之一。”

　　之一……

　　这个词在裴暮雪心中滚了一下。

　　这时，蔺明哲走了过来，“这位小兄弟，你和应掌门的比斗，谁输谁赢？”

　　这句话，令众人的目光再度回到了无凌身上。

　　蔺明哲继续道：“你们的输赢，关系着这把剑的归属。而我作为原主人，想讨回它。”

　　方才裴暮雪阻止了应如是的攻击，所以才给了无凌出手的机会，若要真的论起输赢，不好定义。

　　众人面面相觑，眯着眼瞥着无凌，怕这个魔人不要脸地认定自己赢了。

　　这时，寻古兰走了过来，笑声清亮，说出来的话却震惊全场，“很简单，既然分不出胜负，那就再比一场。”

　　应如是咳出一口血。

　　寻古兰又道：“既然是你们十方阁出头挑衅，自然得有始有终。应掌门不能再战，那就换人吧。”

　　如今山水盟能有资格代应如是出战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众人看着闷头抽烟的水无涯。

　　她笑着转头，“这个人选，当然首推裴暮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