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裴暮雪回了门派，应如是已经被众人按在了病床上。

　　他去看了一眼，可惜完全近不了床前。大约是应如是从未这样躺过，所有人都来瞧新鲜了，珍惜这数十年难得一遇的表现机会。

　　最后，裴暮雪只是笑了笑，回到了房间。

　　此刻即将入夜，他并不怕会在这时变成雪豆，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他如今在子时才会变成鸟崽。

　　裴暮雪理了理思绪，原本还十分正经地分析石台之上的对决，最后却歪到了和无凌的那番对话上。

　　他伸出修长细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太阳穴，这才好受了些。

　　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对味儿，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无凌已经敞开心扉，自己却临阵脱逃，为了什么，那一闪而过的李无晴三字么。

　　他头一次搞不准自己的心。

　　夜渐渐深了，他站了起来熄灭烛火，打算前去万水门，去见……李无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笃笃笃”，一下下毫无感情地敲击着。

　　裴暮雪站在黑暗中，这样的敲门声从未听过。平日来这里最多的就是朱木，这小子个性急躁，敲起门来力气大声音响，特别好认。其他弟子的话，都是毕恭毕敬，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谦恭。

　　而此刻，得不到回应，那敲门声锲而不舍地持续着，空洞而规律。

　　这样装神弄鬼是吓不到裴暮雪的，只不过，此时已近子时。

　　就在他犹豫时，“轰”的一声，房门洞开。

　　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进来，雪豆扑腾着小胖翅膀无声地飞着。他此刻只是一只小鸟崽，只要悄悄隐去身形，来人应该不会注意到。

　　雪豆这么想着，靠近了房间中央的传送阵，偷偷扭过脑壳。

　　房间一片黑暗，他看不到来人的脸，只能感觉到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而且似曾相识。

　　来人不怀好意。

　　雪豆感受到隐隐的危险气息，距离传送阵还有几步之遥，他加快了速度。

　　“呵。”来人发出一声轻笑，身影一转，挡在雪豆的面前。

　　雪豆一惊，立刻停住，装作不经意地随意挥起了翅膀，在房间中盘旋着。他只是一只恰巧在此的鸟崽，弱小而无害。

　　来人一动不动，雪豆心中一根弦绷着，面上依旧若无其事，还“啾啾”地唱起了歌，悄悄靠近了窗子。

　　来人又轻笑一声。

　　雪豆背后的软毛一颤，这声音……

　　“裴暮雪，为何见了我就想逃？”似乎感觉到鸟崽的紧张，来人笑道。

　　这个声音雪豆很熟悉，今日才见过此人——济世医馆馆主蔺明哲。

　　蔺明哲见雪豆不说话，只是奋力地扑腾着，想离开这个房间，他悠然走到窗前，伸手一捞。

　　雪豆左右一闪，才避开他，来不及思考为何秘密会被蔺明哲发现，也来不及震惊这家伙居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另一面，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迅速离开这里。

　　“你现在变成了这么个鸟崽子，飞去哪里都危险，跟我走，我会助你。”蔺明哲勾着嘴唇，看着这个炸毛的白色团子。

　　雪豆没搭理他，眼睛瞪得溜圆，呆毛被风吹得贴在了额头上，像一个弹射出去的圆球一般，嗖的飞上了半空中。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修炼，雪豆并不是只会任人宰割，他余光瞥着蔺明哲从窗子里跳出，小翅膀一挥，几截树枝“咔嚓”断裂，向他脑门砸去。

　　蔺明哲不以为意，随意一挥胳膊，拂开了树枝，可是树枝一转方向又飞了回来，在他面前浮动着，挡住了去路。

　　“这个状态都能修炼到如此地步，不简单。”蔺明哲看着飞远的雪豆，拔剑劈开了所有阻碍。

　　没了传送阵，雪豆只能从淮川峰的密林里飞向万水门，这是一段不短的路途。

　　他有些后悔，今日相见铃没带在身上，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可是事已至此，只能飞得更快一些。

　　他能听见身后追上来的脚步声，蔺明哲并没有放弃，脚步不紧不慢，似乎认定雪豆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雪豆埋头飞着，小小的身体后，不住落下枝枝丫丫，阻碍着蔺明哲的追击。

　　就这样，一人一鸟逐渐靠近了半山腰，在小范围之内造成了一阵骚动，惊起一阵虫鸣。

　　蔺明哲震开落在身前的粗树干，终于没了耐心，一跃而起。

　　雪豆不住地躲闪，可最后还是敌不过这样一个高大的人，惊叫着被蔺明哲握在了手心。

　　“啾啾啾！”

　　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

　　雪豆怒目而视，小爪子不住地划拉着，蔺明哲手掌被他挠出了血印子。

　　蔺明哲同雪豆对视着，笑道：“你应该是想骂我，不过我听不懂。”

　　“啾啾啾！”

　　“我寻你很久了，《幻形》写了二十年，本以为这条线放出去石沉大海，没想到时隔多年，还真钓到了大鱼。”

　　雪豆停止了挣扎，愣住了。

　　二十年前他才七八岁，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弟子，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别人为他设局？

　　蔺明哲笑笑，“想知道原因么？”

　　他顿了顿，转身劈开一块大石头，咬牙道：“都这样了，还不安分！我知道你不甘愤恨，一个大名鼎鼎的天才修者，被我这样的无名散修拿捏住，是不是觉得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雪豆想，还真没有。

　　蔺明哲看着手中平静的鸟崽，“你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原因了。”

　　雪豆道：“啾！”

　　他看蔺明哲一人说的嗓门都冒烟了，给了一声回应，照顾他的面子。

　　蔺明哲抽出了一把剑，雪豆定睛一看，居然是霜骨剑，“啾啾啾！”

　　你掉包了乾坤袋！

　　蔺明哲虽听不懂，但也猜到了雪豆的意思，“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是天经地义。”

　　雪豆不出声了，好像真的是这样，霜骨剑本就是十方阁抢走的，名不正言不顺。

　　他垂下脑壳，即使是这样，无凌回去之后，会不会因此而被无仁责难呢。

　　蔺明哲持着霜骨剑，放在了雪豆的粗脖子前，道：“属下已经捉到裴暮雪。”

　　雪豆一惊，蔺明哲要在此地杀了自己？不过霜骨剑一直没动，仅仅像是在恐吓他。

　　蔺明哲自称“属下”……

　　雪豆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蔺明哲，刚刚他还一脸嚣张，现在却低眉顺眼，现在这里只有他和自己两个人，不知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好的，属下领命。”

　　蔺明哲抬起头，和不知在何方的主人交流完毕，收起了霜骨剑，“算你运气好，还能再活几日。”

　　他捏住雪豆的小翅膀，“不过为了防止你逃跑，得把这翅膀弄折了。”

　　“啾！”

　　雪豆大惊，再度扑腾起来，白毛掉了不少，全沾在了蔺明哲衣衫上。

　　蔺明哲皱起眉头，嫌弃地看了雪豆一眼，退开一步，弹了弹。

　　“轰”的一声，蔺明哲脚下白光亮起，一个阵法出现，飞出了几道风刃，割伤了他的小腿。

　　“果真不能小瞧了你！”蔺明哲是真的动怒了，一边躲避着风刃，一边狠狠捏住了雪豆。

　　雪豆小爪子一伸，锋利的尖端刺入了蔺明哲的掌心，他手一松，雪豆趁机奋力钻了出去，用尽所有力气飞走了。

　　蔺明哲冷哼一声，反手劈开几道风刃，追了上去。

　　雪豆这次没再制造障碍，保存了力气，直直朝着峰顶飞去。眼下，他只有找到李无晴，才能彻底脱险。

　　蔺明哲紧追不舍，甩了几道剑气出来。

　　雪豆身体很灵活，可是还是躲不过如此密集的攻击，小翅膀上渗出了血，“啾！”他疼得眼泪汪汪。

　　鸟崽的身体太脆弱，雪豆感到自己体力在流失，翅膀上的伤让他越飞越慢，最后小翅膀实在挥不动，悠悠掉了下去。

　　雪豆绝望了，这里距离李无晴的居所还很远，李无晴根本听不到他的求救声。

　　蔺明哲走了过来，停在雪豆面前。

　　雪豆窝在一片杂草丛中，艰难地抬起了头。

　　“啾……”

　　李无晴……

　　蔺明哲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没人会来救你，乖乖跟我走吧，这样于你于我都轻松。”

　　“让开。”

　　雪豆和蔺明哲都愣住了，这是李无晴的声音。

　　李无晴持着佩剑，指着蔺明哲的后背，“退后，让开。”

　　蔺明哲没想到真的会遇到他，僵在原地，李无晴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他滴下了冷汗，半晌他笑着站起，“好巧。”

　　李无晴一脸冰霜，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走到雪豆身边，轻轻将他放在手心托起。

　　蔺明哲笑着，“这只鸟崽受伤了，我正打算救它。”

　　“啾！”

　　就是你害的！

　　雪豆虚虚躺在李无晴手心，有了底气，气呼呼地瞪了蔺明哲一眼。此时他只恨李无晴听不懂自己的话，要不然肯定把他堵在这里痛揍一顿。

　　李无晴道：“真的么。”

　　雪豆小心地抖了一下受伤的小翅膀，伤心地垂下脑壳，果然他被骗了，无人替自己出气。

　　然而，李无晴一手轻轻托着他，另外一手持着剑，快准狠地朝着蔺明哲刺了过去。

　　蔺明哲哪里是李无晴的对手，只得退让闪避，不过李无晴兼顾着雪豆，不能颠簸太过，出手有顾虑，蔺明哲虚晃几招，趁机逃走了。

　　密林恢复了平静，雪豆无力地躺在李无晴手心，支棱着受伤的翅膀，歪着脑壳看着他。

　　李无晴轻轻抚摸着他的脑壳，伸出手替他疗伤。

　　“这几日，你就不要外出了，好好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