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阴暗的密室里，裴暮雪渐渐冷静下来。

　　昨日无凌同他商议好了，一同出发前去万白山，当时两人意见罕见的一致，这倒好，原来他暗暗打着这样的主意，兜头把自己打晕困在这里，摸走霜骨剑，带走了沉香木。

　　黄尘暗界的确危险，可他若是不去，当今修仙界又有几人能胜任。

　　裴暮雪有些气闷，论起来无凌的修为不比自己高出多少，他一人去出头把自己撇下，逞什么英雄。

　　比起进入黄尘暗界会遇到的危险，他更担心无凌。

　　无凌料到他会破法，加诸在他身上的束缚极其难解，简直得了当初秘境中的真传。他尝试着挣脱，一直忙到入夜也没恢复自由。而那一行人一定已经出发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进去了，已经……

　　有人折损了。

　　夜越来越深，裴暮雪在这微凉的地下，越来越焦虑。

　　子时到了，裴暮雪正施着力，突然弹了出去，在半空中堪堪停住。

　　他变成了雪豆，束缚失效了。

　　雪豆喘了喘气，耷拉着呆毛，飞来飞去瞅了瞅，这个密室不大，无人长期居住过的痕迹，不知无凌是怎样在他的地盘上掳走他，带到这里关起来的。

　　瞒天过海的水平还挺溜，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变鸟崽。

　　雪豆得意地盘旋一圈，悠悠飞了出去。

　　这里的景色雪豆很熟悉，无凌并没有将他带到太远的地方，而是临时在淮川峰寻了一处。再往上一点点，就是万水门的地界。

　　还能隐约看到月光下李无晴居所的屋檐。

　　无凌居然对淮川峰挺熟悉，雪豆有些奇怪，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尚且不知这里有一个秘密的地下室。无凌来了没几次，俨然已经摸清一切。

　　雪豆有些惭愧。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前去万白山，雪豆扑着小翅膀，停在了一根树枝上，可是如今这样的状态，去了又能如何呢。

　　一只小鸟崽，再怎么修炼，遇到阴鬼一族，也是螳臂挡车。

　　或许无凌把自己留下是对的。

　　雪豆泄了气，垂着脑壳飞着飞着，前面出现了一道反光的水面，倒映着半弯的月亮，水波粼粼。

　　这是归一池，雪豆讶异地发现，这里缺了一个人。

　　祝候被锁在这里数日，一提起他，众人的仇恨值就徒然飙升，不可能有人同意放出他。可是现在，池子里空空，安静极了。

　　雪豆飞到池水之上，贴在水面看了又看，就差一个猛子扎进去了。

　　遗留的妖气很重，阴戾的怨气未散尽，有一丝隐约的血腥味。

　　祝候被人取了性命。

　　雪豆心口一停，一溜烟飞回了门派。众人皆安稳地睡着，没有被侵入的迹象。

　　雪豆小翅膀一挥，绸带悠悠跳了出来，载着他飞向万白山。

　　远远看过去，一道巨大的光束冲天而起，山峰隐隐震动着。

　　暗道在松动，看样子还未完全开启。雪豆松了口气，绸带收到了最小，裹着他小小的身体悄悄靠了过去。

　　好家伙，精锐修者们和识灵鸟打起来了。

　　识灵鸟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攻击人，愤怒地阻止他们进入暗道。

　　雪豆悄悄在这里打了一个旋，一眼看到了寻古兰，再往前是应如是和水无涯，就是没看到无凌。他有些急了，伸长了小脖子，隐约看到光柱附近一团黑压压的影子，更多的识灵鸟围在那里，想来被围那个就是无凌了。

　　识灵鸟是暗道的守护者，不管想进去还是想出来，都不准。铁面无私，就是一个无情的守门人。

　　应如是本来就受了伤，身体发虚，还未进入黄尘暗界发光发热，就差点交代在入口前。水无涯阴沉着脸，慢慢靠近他，分担了一部分攻击。

　　应如是愣了瞬间，一掌拂开识灵鸟吐出的光球，道：“水弟，不必。”

　　水无涯没有回答。

　　“我若死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应如是眸光闪了闪，“当年我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你一清二楚，我死了就是偿命。”

　　水无涯冷笑道：“你遮遮掩掩了二十余年，事到如今反倒破罐子破摔了？”

　　应如是沉默，最后才低声说：“除了那件事，我这一生皆坦荡，对得起任何人，能遮得住是本事，遮不住就偿命有何不可。”

　　雪豆眨眨眼睛，垂着脑壳飞远了。

　　前日，应如是沉默地对着沉香木枯坐了一整天，敖从筠同样一言不发，等他临走时，才道了一句，“那套功法莫要再练。”

　　应如是踉跄了一下，轻道：“弟子知道。”

　　他们师徒间再无其他的交流，裴暮雪理解师父，应如是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需他人评判。

　　雪豆计算了一下时间，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拖大家后腿。雪豆隐匿气息，飞向了一旁的密林，藏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人走了过来，雪豆呆毛一翘，这不是蔺明哲么！

　　雪豆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继续向前。

　　他松了一口气，缩进树杈后，暗中观察。

　　蔺明哲走到了寻古兰身旁，一掌击飞了一只识灵鸟。

　　寻古兰转过身，“你来了，你那主人派你来的？”

　　蔺明哲道：“你挺敏锐，我是来取走霜骨剑。”

　　“哪里哪里，这么久了，你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人，我可是一丝线索都没摸到，怎么算得上敏锐？”寻古兰余光瞥了一眼另外一边，“霜骨剑在无凌手中，自己去取，看你的本事，我没办法助你。”

　　蔺明哲笑了笑，“你觊觎霜骨剑这么久，现在不会是想渔翁得利吧？”

　　寻古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讥讽道：“你一人之力抢不走剑，倒也不用这样激我。”

　　蔺明哲脸色一寒，冷哼一声走了。

　　寻古兰还在背后逞口舌之快：“你的性命都捏在那主人手里，他布下的任务，你豁了命也要完成，可这和我没关系，何必拖上我。”

　　蔺明哲没理她，走远了。

　　雪豆悄悄跟上了蔺明哲。

　　不管蔺明哲抢霜骨剑有理没理，他都不会允许这个“主人”得偿所愿。

　　黎羽挡在光柱前，变成了鸟身，拖着长毛，大尾巴流光溢彩，比那光柱还要夺目几分。

　　他扔出了好几个光球，死死拦住了无凌，他无法靠近光柱一分。

　　“暗道本不该存在，人世间与黄尘暗界不该沟通！”黎羽吐着人言，指挥着一排小号的识灵鸟，团团围住光柱。

　　无凌道：“二十年前，阴鬼进入人间。”

　　黎羽抱着手臂，眼中怒火烧了起来，“这都是因为，山水盟杀了我父亲！”

　　这一茬不提也罢，一提起，黎羽简直怒发冲冠，周围泛起了红光。

　　“我族世世代代守护暗道，族长不死，暗道是无法打开的，”他声音激动，“所以今日我不死，你们谁都别想进去！”

　　无凌又道：“五年前，有一只阴鬼进入了人间。”

　　黎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迅速反驳，“并没有！”

　　无凌道：“他们的修为远远高于你，你没能拦住。”

　　黎羽身上更红了，几道光球甩出，密集地砸向无凌。

　　无凌退后了几步，微微侧身，眼神如利刃一般射向蔺明哲。

　　“我只是来讨回我的剑，”蔺明哲打着哈哈，看着光柱目光下移。

　　无凌未回话，浑身散发出了敌意，似乎在犹豫着这一剑先打谁。

　　蔺明哲无视了他，对黎羽招了招手，“你我目的一致，如今应当联手。”

　　黎羽冷冷道：“这把剑，不属于你。”

　　蔺明哲吃了瘪，嘴里默念了一句，光柱下的霜骨剑身颤动着，向外抽离，每退出一分，光柱就暗淡一分。

　　无凌一道剑气过去，挡住了霜骨剑的动作，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雪豆悄悄探出呆毛尖，乌溜溜的小眼睛瞪着霜骨剑。

　　鸟崽状态的他，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剑之间的联系。

　　雪豆翅膀尖一动，霜骨剑铮鸣着，重新压进光柱之下。

　　蔺明哲一惊，猛地转过身。雪豆现在不怕被人发现，他扑扇着小翅膀飞了出来，落在了无凌肩头，圆圆的背后浮现出一道传信符，写满了裴暮雪的嘱托，什么定要照顾好此鸟云云。

　　雪豆笃定无凌一定会保护自己。

　　无凌肩头微微一颤，伸手捞住雪豆，塞入了怀中。雪豆感觉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一定是觉得自己可爱。

　　蔺明哲瞥着这一人一鸟，“这只鸟并非属于裴暮雪，而是李无晴所饲养。”

　　无凌冷声道：“是么。”

　　一丝冷意蔓延开来，无凌的心情明显变差了。

　　蔺明哲再接再厉，“你与李无晴关系如此之好？应该不对，我记得你们两人似乎……呵呵，你不必为了裴暮雪的嘱托，强迫自己替李无晴照顾这鸟崽。我同它有过好几面的缘分，甚是喜爱，不如我来帮你。”

　　雪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白毛炸起，气得不行，就要跳出去抓他一脸血。

　　只听无凌道：“是么。”语气更冷了。

　　蔺明哲顿了一下，“你可以相信我。”

　　无凌用一道剑气表明了态度，雪豆露出一只圆眼围观了全程，“啾啾！”

　　干得好。

　　蔺明哲冷下脸，扫了一眼那根微微颤动的呆毛，“你我也算是旧识，当初济世医馆替你疗伤，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亏我还是好意。”

　　这时，黎羽突然道：“众人，回撤！”

　　一声过后，他恢复了人形，识灵鸟们皆后退。光柱光芒大盛，地面剧烈震动，天上惊雷阵阵，暗道马上就要开启。

　　黎羽抱着手臂，扫了一眼雪豆露出的头顶，“你们可以通过了。”

　　无凌诧异了，“为何？”

　　应如是水无涯一同走了过来，脸上是相同的疑惑。

　　黎羽并没有回答他们，不经意地来回踱着步子，走到无凌身边时，迅速伸手碰了碰雪豆的呆毛，在无凌和雪豆反应过来前，迅速退远消失不见。

　　雪豆：“……”

　　无凌不太高兴，握着雪豆揉了又揉。

　　光柱消失，一道漆黑的大门出现了，霜骨剑可怜巴巴落了地，“咣啷”一声响。

　　蔺明哲愤怒了，“剑里有一只剑灵，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光柱压身。你们不是正道之人么，强行开启暗道，剑灵会消失的！”

　　他走上前捡剑，雪豆抢先一步挥了小翅膀，霜骨剑悠悠飞来，无凌伸手握住。

　　蔺明哲的双膝跪地，裸露的皮肤迅速皲裂化脓，虚弱至极。

　　他喃喃道：“主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