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敖从筠不愿和他们一起走，雪豆不肯放弃，小爪子紧紧抓住囚笼边缘，奋力鸣叫起来。

　　他的声音比以前还要洪亮，加之十分恳切，听起来有种撕心裂肺之感。

　　敖从筠无奈一笑，“我早晚还会再消散的，一缕残魂而已，不必如此。”

　　雪豆不乐意，扭头一道利如刀刃的目光射向无凌，这家伙就知道站这里充数，他应该帮忙游说才是。

　　无凌觉察到了，从善如流地说道：“若是那个未了的心愿是对付阴鬼一族，我会替你了结。你不必困在此地。”

　　敖从筠笑笑，“有些事情，必须我亲自上。”

　　“啾啾啾！啾啾啾啾！”

　　敖初真就是阴鬼一族的老大，那个阴主吧，您怎么会收了这样的徒弟！

　　雪豆很是愤慨，敖初真害了师父的性命还不够，如今连他的魂魄都不能安宁。

　　敖从筠再次催促道：“你们走吧。”

　　雪豆摇摇脑壳，无凌却一把捞起他，“我们要走，时机到了。”

　　他强行带走了雪豆。

　　重归于平静的囚笼里，敖初真渐渐现出身形。

　　“师父，你愿意为我留下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很高兴。”

　　敖从筠敛去笑意，一脸冰霜，缓缓闭上了眼睛，权当他不存在。

　　敖初真勾勾唇角，道：“同样是徒弟，裴暮雪源自黄尘暗界，和我一样，你对待我们两人的区别为何如此之大？”

　　敖从筠沉默。

　　敖初真的兴致并没有被破坏，“因为我杀了你么，可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与我族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敖从筠目光一闪，终于开了口，“不是。”

　　敖初真一怔。

　　敖从筠并没有说下去，重新闭上了眼睛。

　　雪豆被无凌带出去之后，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大亮，连日阴阴沉沉的黄尘暗界，现在如同拨开了乌云见到太阳一般，亮堂了起来。

　　黑气越来越少，压抑的氛围逐渐减轻，如果不是还站在古城里，雪豆简直不相信这地方是黄尘暗界。应如是和水无涯已经不再此地，不知去了何处。

　　“啾啾啾！”

　　我们要去干什么！

　　无凌不说话，环视了一圈，院子们没有孩童们的踪影。

　　“你见过的那个圆坑，在何处？”他问雪豆。

　　雪豆飞起来，指了指前面。他带着无凌朝着深处去，那个地方有些奇异的渗人，但他知道无凌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们经过乱石堆，走到了枯树林里。

　　雪豆这一次是自由身，舒爽地盘旋了几圈，他喜欢在这里的感觉。无凌走的很快，依然赶不上他的小翅膀。

　　雪豆干脆抓起无凌，极速盘旋了一圈，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无凌问他：“你喜欢这里？”

　　“啾！”雪豆干脆地承认了。

　　圆坑近在眼前，雪豆抖抖尾巴尖，慢慢下落。

　　地面上的黑气十分稀薄，清晰地出现了四个小黑点。孩童们在此埋伏着他们，抬头扔出几个黑气团。

　　雪豆左右躲避，完好无损地落了地。

　　“你们想干什么！”四人一齐喝道。

　　无凌抓住雪豆，塞进衣领里，“现在是你们最弱的时候。”

　　孩童们脸色一变，“胡说八道！”

　　他们围了上来，分工明确，两人对准无凌，两人欲捉雪豆。

　　无凌边应边退，慢慢靠近圆坑。

　　孩童们踌躇了一下，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雪豆钻了出来，看了看这几人，这圆坑下究竟有什么，能让他们也忌惮。

　　他转过脑壳，圆坑里依然是之前见过的样子，堆叠着残骸，除了有些怪异，看不出其他。

　　无凌手中出现一根线索，甩出去捆住了两个孩童，这两人脸色大变，然而无法挣脱。

　　他们的同伴伸手一碰，猛地回缩，线索压制住了他们操控的黑气。

　　被捆住的两人被强行拖了过来，被无凌扔了进去。

　　雪豆看得开心，大仇得报。敖初真把他扔进去没有成功，这回让他们也尝尝这个滋味。

　　剩下两个孩童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无凌手中的仙索，悄悄溜了。

　　雪豆落回无凌的肩膀上，掉入圆坑中的两个孩童挣扎了几下未果，掉在龙骨上，迅速化成黑气消散了。

　　无凌道：“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阴鬼一族。”

　　雪豆也猜到了，无凌证实了他的猜想，此时，他心里浮起另外一个阴影。

　　无凌碰碰他的尾巴尖，“我把他带来了，你亲自问他。”

　　雪豆惊讶地抬起脑壳。

　　“你们来了。”祝念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瞥了一眼圆坑中飘上来的黑气，脸色难看极了。

　　她这次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手下，身上环绕着若有若无的紫气，一步步逼近。

　　她实力比之前提升了许多，双眼满是红血丝，“你们来此是自投罗网。”

　　祝念衣衫一亮，地形一变，无凌脚下一空，眼见就要掉入圆坑。雪豆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肩膀，落在了另外一边的空地上。

　　祝念见状，直接越至无凌身前，利掌一出，同无凌过起了招。

　　她被无凌压制了片刻，咬了咬牙，紫气更浓了。她强行消耗了体内的紫晶，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实力，再上几层楼。

　　这是孤注一掷。

　　她把无凌逼近圆坑的边缘，掌风一拂，锁住无凌的动作，不把他推下去不罢休。

　　雪豆眼神一凛，霜骨剑出鞘，一剑刺向祝念。

　　祝念这才注意到这只小小的团子，“差点忘了还有你，你同他一起下去吧！”

　　古城的一角，应如是和水无涯迷了路，在一处死胡同前争执着。

　　“水弟，你说听你的，我相信你。那你说我们现在往哪里走？”应如是急出了汗。

　　水无涯咳了一声，转起了烟杆，“我听它的。”

　　他指了指露出一个细小尾巴的仓鼠。

　　应如是怒上心头，“这是能儿戏的事情吗！”

　　水无涯长出一口气，好声好气地解释：“寻路这方面，小动物的能力比你我都强。”

　　应如是袖子一甩，“我先走了，你就听它的吧。”

　　水无涯无奈，紧跟着他，一前一后迈上了另一条路。古城里的一切都很高大，不少巨石拦路，他们七拐八弯才走到了一处岔路口。

　　两人都停住了，有人拦住了他们。

　　两个手拉手的孩童，低着头，翻着眼仁站在一块巨石之上，一动不动看着他们，似乎等候已久。

　　应如是：“……”

　　水无涯笑道：“所以我说，我们应该听小仓的。”

　　应如是恨铁不成钢，“我们是来干嘛的？有那战战兢兢躲起来的功夫，不如回门派睡大觉去！”

　　水无涯敛去神色，罕见地低了头，“你说得对。”

　　他们停止内斗，转头一致对外。水无涯道：“我听无凌说了，见到其他人类不能轻信，我们联招试试。”

　　不过不用他说，这两个孩童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类，他们懒得伪装，直接扔出黑气团，一齐扑了过来。

　　应如是发着招，脸色阴沉。

　　这应该就是他们要寻的阴鬼一族。敖初真的身份，并不仅仅是山水盟失踪的弟子那么简单。他们要重新审视他说的每一句话，被抓来被折磨，可信度有几分？

　　最可能的，敖初真同样是阴鬼族人，他多年前潜入山水盟，是为了卧底。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二十年前的护山结界会不攻自破，明明是师父那样的人物亲手所设，怎能如此不堪一击——

　　扫平山水盟的阴鬼就在结界内，再厉害的结界，自然形同虚设。

　　这两个孩童可能因为年纪不大，并不厉害，再加上山水修谱本就是阴鬼克星，三招过后，就被击倒在地，完全动不了了。

　　应如是和水无涯几乎毫发无损。

　　水无涯生性谨慎，“他们真的已死？”

　　应如是道：“我们再……”

　　话音刚落，他瞳孔一缩，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两个孩童的确没了气息，双双化成了一团黑气，可这黑气倏地飞到了水无涯胸前，极速吞噬着他的血肉。这是他们死前的不甘怨恨的化身。

　　他站在水无涯后侧，没有被波及到，可他心口重重一跳，忙扶住了颤抖的水无涯，“水弟！”

　　水无涯笑了笑，“受伤的是我，我都没你这么紧张。你这样，仿佛我要死了一般。”

　　应如是蹙着眉，他从未见过水无涯受这样重的伤。这团黑气顽强地附在他身上，没有散去的意思。

　　“你这样的确死不了。”敖初真踱着步子走来，眉眼出露出几分关切，可一看就透着虚假。

　　应如是怒火攻心，张口就骂：“你简直是个恶毒的白眼狼！”

　　当初，敖初真受了他们不少的照料，到了此地，他们还想着救他离开，如今才知道，他们一直被耍的团团转。

　　敖初真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师兄们，我又有什么错。是你们不堪一击罢了。”

　　应如是一口恶气堵在心口，指着他厉声问道：“师父呢？你对得起他么！”

　　“我是被逼无奈，如果可以，我也想只做一个单纯的弟子，这样师父就不会冷落我了。”敖初真敛去笑意，真真切切露出一丝神伤。

　　应如是眼中迸发出一道精光，满带怒意，拔剑冲了过去。

　　“如果师父当时没因我而死，”敖初真侧身避开他的攻击，慢条斯理道，“你们四人，会放过他么？”

　　应如是更加愤怒，随后一剑刺过去，“你在说什么！”

　　敖初真笑着道：“毕竟你们犯下的错，师父比师姐知道的更清楚，他那样性格的人，必定不会替你们隐瞒。我一直很好奇，若是我没出手，你们会杀了他么？一个求仙问道之途上的同伴、指引者，和你们几人的名誉相比，孰轻孰重呢。”

　　应如是握剑的手在颤抖，久久不回话。

　　敖从筠是他的师父，是他最尊重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手。然而敖初真的话如最难解的蛊毒，一字一句侵入他的肺腑，如果当时师父被围杀，他还能同样坐视不理，权当默认么。

　　他一定会站在师父那边的，一定。

　　应如是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

　　他拜入山水盟，日日求进夜夜勤思，为的是学有所成，跻身修仙界无数修者的前列。他高风亮节他修身持正，他真心关照山水盟上上下下所有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背弃道义，会为了维持所得到的一切，坐视同门被杀。在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竟是这样一个人。

　　他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却依然忍不住维持着虚假的表象。

　　敖初真看着他的脸色，冷冷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一直口是心非。哪怕你有一丝对师父不利的想法，今日我都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