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李无晴拖住了厉阳，裴暮雪跳到了孔洞前，用力拔剑。

　　他是霜骨剑的主人，此时也是束手无策。这个孔洞是空间的裂缝，吸引力极大，霜骨剑牢牢嵌入其中，逐渐深入。

　　河水翻涌着，忽然找到了一个出口，一股脑涌了过来，从洞中倾泻而出。

　　裴暮雪握着剑柄，一点点向外拔，他的力气很大，可是无法与吸引力抗衡。

　　身前是越来越亮的暗道，身后是万千生灵，裴暮雪心中升起一丝绝望，可与此同时也滋生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霜骨剑是他的本命剑，和他有联系，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握上剑柄。

　　悄无声息地，霜骨剑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裴暮雪稍稍安心，可是很快他便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霜骨剑拔了出来，孔洞的变化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又碗口大变成木盆大，很快就能挤进去一个人了。

　　厉阳应付着李无晴，由衷地笑了：“还是我赢了。”

　　李无晴目光清冷，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掌拍过去。

　　“我不想和你们纠缠，不想对你们下杀手，但是这个暗道是我一个人的胜利果实，你们选择了这个小世界，那么就和它们同生共死吧。”厉阳扔下一句话，巧妙地避开一击，利落转身，一手劈向孔洞前的裴暮雪。

　　即使在手中，李无晴动作也足够灵活，两步一转拦住了他。

　　裴暮雪依然呆呆地站在孔洞前，此刻慢慢抬头，“天色变了。”

　　他是这一方小世界的人，对这里的一切有着根源上的熟悉，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世界在摇晃。

　　孔洞的扩大，暗道的出现，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衡。

　　龙西和羽风同时赶来，皆面色凝重。他们身后，是排成几列严阵以待的龙，水面之上，是识灵鸟们密密麻麻的身影。

　　裴暮雪默默看向羽风，她全身紧绷抿着嘴角，从来都带着笑意的面庞，从未有过现在的乌云。

　　龙西停在不远处，缓缓抬起手，“排好队。”

　　大大小小的龙皆一脸肃穆，尽然有序，最粗壮的成年龙在前，随后是老龙小龙。

　　第一排的龙昂起头，看都不看厉阳一眼，绕过裴暮雪站在了已经半人高的孔洞前，钻了进去。

　　他们在用身体填补裂开的孔洞。

　　裴暮雪双眼微睁，他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园，不惜粉身碎骨，这是他们不容侵犯的尊严。

　　羽风带领着识灵鸟们贴着水面唱起了歌，凄厉而高亢。在他们的歌声里，方才剧烈的摇动渐渐减弱。他们拼尽力气，咽喉里逐渐流出了鲜血。

　　这时，孔洞里突然飞出一个金色小点，一封传信符飞了过来，署名裴守。

　　我在这端相助，撑住。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羽风远远见了，瞬间热泪盈眶。裴守外出查探，他们的家园却遭逢剧变，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可他终于赶在此时回来了。

　　他们此时只有一线之隔。

　　裴暮雪紧紧握着霜骨剑，传信符上的字迹有几分熟悉，和他的字迹隐约相似。他笑了一下，抬头望着族人们，跳出了水面。

　　天色变暗，世界在摇动，裴暮雪踩着绸带，灵力灌入霜骨剑，一剑掷向山间巨缝，摇动的幅度再度变小。

　　羽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裴暮雪对她一挥手，灵力继续涌出。

　　有他的帮忙，识灵鸟们的压力减轻不少，士气大振，继续唱着歌，婉转动听而执着。

　　然而天色还在继续变暗，羽风握紧拳头，有几分无力，对裴暮雪轻轻道：“我们这小世界的转运，一半靠的是这个世界本身的灵气，另外一半靠的是我族和龙族，龙族可使日月生辉，我族可以起山生水。”

　　裴暮雪面色一变。

　　“龙西太过冒进。”羽风叹了一口气。

　　水下，龙西自是知道如今进退两难，不管哪一个方向，似乎都没有活路。孔洞不堵灵力流泻，用族人的身躯堵上孔洞，也只是饮鸩止渴。孔洞不知何时能完全堵上，龙族越来越少，世界就会逐渐无光。

　　龙西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可是怎么甘心呢。

　　当初厉阳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他第一个发现了他，把他带回族里好生照料，看着他逐渐康复，逐渐和族人打成一片。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厉阳，他就是一个和善的、爱睡觉的修者，曾经的外来人，如今的同伴。

　　说到底，还是他当初的大意害了所有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毁在他和厉阳相遇的那一日。

　　龙西看着族人们一个个向前，用身体去堵那个绝望的孔洞，他第一次感受到全身发冷。

　　他很想自己也走进去，就可以从悔恨中解脱，可是他不能。身为族长，他若死了，这个世界会立刻陷入无尽的黑暗。

　　最后，他只是化为龙形，利爪拍向厉阳。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战斗。

　　李无晴和厉阳缠斗已久，已是伤痕累累。厉阳也没好到哪里去，李无晴到底是修仙界难得一见的奇才新秀，对他步步紧逼。

　　厉阳拂开李无晴扔过来的一张符咒，笑道：“龙西，你让我走吧。你们也可以同我一起走，放弃这里，去更大的世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到时候说不定你们还会感谢我。”

　　龙西一爪子拍过去，“住口！”

　　这是他的家，他不愿背井离乡。

　　厉阳惋惜地叹气，“若你真的随我一同出去，我会带你游遍我的那个世界，以前我给你讲的那些，哪一个都不会落下。我是诚心地邀请你们，毕竟我做错了事，现在有后路，你们为什么不试着走一走呢？”

　　龙西瞳孔一缩，又一爪子拍向厉阳的后背，“今日，你别想从这里离开！”

　　龙西瞥了一眼队伍最后的小龙们，他们的父亲母亲有的已经跳进孔洞，他们脸上有忧伤有愤怒，但是谁都没有恐惧。

　　厉阳被龙西和李无晴一前一后攻击，最后面色一寒，空手画了一个圆，将李无晴圈了进去。

　　李无晴消失了。

　　龙西一愣，一爪子拍碎一块巨石，冲了上去。

　　李无晴喘息着，在黑暗中留意着一点一滴的动静，这是厉阳所造的一个空间。从进来那时起，厉阳就没了影踪。

　　他的衣衫淌着水，一滴滴打在地面，声音异常清晰。

　　他首先感觉到了冷，彻骨透心的寒冷。不是来自衣衫，而是发自内心，这一生遇到的所有不平，一件件在他眼前回放，一个个争前恐后地从心底钻出来。

　　紧接着，是一股燥热。他脑海里又不住涌现出一个人的模样，他的笑，他的声音，他喝酒的样子。这是他感受过的最美好之事。

　　冰火两重天。

　　李无晴一边打着寒颤，又一边大汗淋漓。

　　厉阳的声音在这时出现了，有些幸灾乐祸，“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感挺丰富的人。你和我可能来自同一个世界，可并非来自同一个时代。我这一招你不认识，解释一下，这叫七情网。你所有的情感越多，越难挣脱。”

　　李无晴没有回答他。

　　厉阳又道：“我本是想困住你，别给我添乱，等我离开这里了，你就可以出来了。可现在……也许你永远也出不去了。”

　　他的声音似近似远，萦绕在李无晴耳边。李无晴微微抬起眼皮，看进黑暗里。

　　水中，厉阳和龙西扭作一团，他可能还念那么丁点旧情，几度出手都没打中龙西的要害。

　　龙西冷笑一声：“白眼狼，你可真会做戏。”

　　裴守在另一端帮忙，加上龙族不住有人献身，孔洞的大小稳住，没再扩大。

　　只是此刻，天色极度晦暗，地面依旧在摇晃。

　　仅仅只是没再恶化。

　　厉阳道：“这样可不行。”

　　他看了一眼孔洞的大小，边打边退，慢慢靠近孔洞。龙西怒吼一声，“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定要阻止你离开！”

　　厉阳低下头，“所以你只是不愿看我达成心愿？”

　　龙西嗤笑一声，“是啊，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大度，算不得老好人。我的真心喂了狗，那这条狗也别想好过！”

　　他身躯一闪，拦在了孔洞前。

　　龙西是族里最强壮的一条龙，龙形十分高大粗壮，往孔洞前一站，厉阳完全找不到一丝遗漏的缝隙。

　　厉阳盯着龙西，“你真的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阵法中，李无晴依旧在各种念头中煎熬。身上冒出热气，蒸腾而起。

　　的确如厉阳所说，他很难挣脱，更是被魇住了。

　　在这里，他感受不到外界的动荡，直面的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他的敌人是自己，是自己的不平恶念，是自己的旖旎欲念。

　　两相交织，他差点迷失自我。

　　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隐约传了进来。

　　裴暮雪说：“大家撑住！”声音焦急，有一丝绝望。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崩塌声，厉阳不知做了什么，方才岌岌可危的稳定被打破了。

　　李无晴忽的睁开眼睛，这个人还在外面。他怎么可以被困在此，被一丝莫须有的念头绊住脚，坐视他陷入危险。

　　被各种思绪情感所困，那么摒弃一切超脱物外，就可以从此地出去。

　　李无晴再度闭上眼睛。

　　他生生拔除了七情六欲，恶念妄念欲念，一瞬完全消弭。

　　待他再度睁眼，已是双目清明，不染一丝尘埃。

　　七情网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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