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愿意吗(3)

  周四上班,周五请假,眼见着又是周末,许啄一大早便敬业地在贺执准备再一次永远解决闹钟的当口,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

  大傻子被迷得晕头转向,拉着园园的手想白日宣淫,主动勾引的那位却立刻抽身无情,起床洗漱,留下姓贺的一个人在求婚成功第二天黯然神伤。

  素戒的小钻石被许啄转到了掌心的方向,而和指节紧贴的那一面刻着的两个嚣张又低调的字母似乎天生自带烫人功能。

  HZ.

  身后拖鞋趿拉,镜子里,贺执出现在他的身后,接过许啄挤好牙膏的电动牙刷。

  周末的早上,两个人一起闭上眼睛醒盹,耳边嗡嗡,是他每分每秒爱着他的频率跳动。

  求婚成功,婚礼搞什么形式却还待议——主要是两个人暂时都没假期了,真他妈妈的社畜都不配拥有爱情哈。

  雅马哈昨天就送了回来,被保养得锃光瓦亮,跟提了辆新车似的。

  贺执出门送许啄去上班,就像许多年前送他去上学。院门前依依惜别,贺执负责依依惜,许啄负责别。

  一句“拜拜”,狠心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门诊部。

  骑摩托的轻叹一口气,发动引擎时无名指上的触感还是有些许陌生。

  贺执抬起手,盯着那只与许啄同款的戒指,忽然眯起眼睛,超开心地笑了出来。

  搞那么多虚的!都戴无名指上了,这就已经是合法夫妻了吧!是吧是吧!

  挡门口大半天,保安看他好几回了,贺执戴好头盔,冲值班大爷使劲挥了挥左手,生平第一次对上班——顺便炫耀——充满了兴趣。

  上头的已婚男人这就出发喽!

  另一位冷静的已婚男人今天上班来得太早,周六只打卡半天,他竟然还提前到了快一个小时。

  许啄在电梯里琢磨了一会儿,最终从轿厢出来,向住院部走去。

  他去的地方很安静,是片独立的小花园,这个时间本该鲜有人至,但在许啄到达之前却已经有人造访。

  六月到了,春日里的花已经被仲夏的浓绿挤掉了大半斑斓,背对着他的人坐在长椅上摆弄着手里的什么物件,许啄走近了才看出来,是只纸叠的蝴蝶。

  真是神奇,他认识的学渣似乎手都格外的巧。

  贺执会折纸玫瑰,这人会折纸蝴蝶,而听贺执提起,林宵白预备好下周送给关关的生日礼物,是他得某大师真传后亲自用啤酒瓶底做的一枚“宝石”戒指。

  非常精美,还有专业部门开的材料认证证书。

  ……是不是应该邀请林宵白常来他们单位坐坐。

  许啄有点走神,不自主地抚上自己的无名指,一会儿想起上面刻的那句埃加拉族语,一会儿又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夏天,海边,还有许偲藏在身后的小蝴蝶。

  折蝴蝶的人不知道听没听见来人,依旧专注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许啄安静地看着程皎就那么不紧不慢折了满腿的花蝴蝶,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又很嫌弃一样站起来把折纸全都拂到地上。

  但不过一个瞬息,他便从躁厌中回过神来,怔忪片刻,蹲下来一只一只地重新拾了起来。

  小心翼翼,就像那个短暂的夏天,他给男孩捉一只真正的蝴蝶。

  许啄蹲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帮程皎捡纸。

  蝴蝶太多,也不知道他从几点就出门开始做手工。

  这里的小花园外人一般进不来,许啄的工卡大清早没有打到牙科,打到了和他八竿子搭不上的精神科。

  “我又发病了。”程皎捡着蝴蝶,很平静的样子。

  许啄“嗯”了一声:“护士说这次轻了许多。”

  程皎很久没有戴过眼镜了,从前被蚊香圈遮住的那对深眼窝嵌着双轮廓极为精致的黑色瞳仁,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甜甜的小涡,看起来就像个任何时候都无忧无虑的少年人。

  超龄的少年人超爱撒娇:“那他们还要关着我多久呀,哥哥?”

  许啄耐心地同他讲道理:“是你让他们关着你的。”

  程皎双手托住下巴装祖国花朵,刚刚捡起的蝴蝶又掉了一地。

  “是我让关的,所以要关多久呢?”

  许啄把捡起的蝴蝶捧起,还到程皎摊开的手中:“你想离开了吗?”

  很寻常的问话,但程皎好像突然被他难住了,出神半天才眨了眨眼,小声嘟哝:“我不知道。”

  他不介意被关起来,毕竟犯病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很危险。

  但他不喜欢被这样关起来。

  程皎想起原因了:“和我住在一起的是个叔叔,他不喜欢说话,整天对着墙发呆……啊!好无聊!我想换室友!”

  程皎今年二十四,或者二十五,心智却好像停滞在四五岁的光景。

  但这人惯会伪装,其实这种时候,才是他最清醒的时刻。

  他有点疯,疯了似乎许多年,但也没有疯得很彻底,大多时候意识十分清晰,只是隔几年就会突然犯一场大病,好在每次他都提前有感应一般,主动搬进可以被控制行动的地方。

  那年一二九大合唱,许啄和贺执在校园里碰见来办休学的程皎时,他已经说不清自己住院过多少次了。

  唯一可以记清的,大约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间隔实在是有点短。

  似乎就只是他遇见许偲、认识许偲的那一小段时光。

  “哥哥。”

  程皎又卖萌了。

  许啄被这位身高和年龄都可以反过来叫自己弟弟的病人先生扶起来,听见他笑眯眯地问:“你结婚了?”

  手上的戒指虽然一到上班时间就必须摘下来,但许啄并没打算有意藏着。

  等会儿到了单位,免不了又要获得同事的大惊小怪,但程皎虽然好奇地看着他的戒指,脸上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许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办什么,到时候给你发请柬。”

  程皎对着天边的朝阳眯了眯眼睛,天然上翘的唇角弧度更弯了几分:“啊,那我努力好得快一点吧。”

  许啄“嗯”了一声,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程皎是医院的常客,他的病势不算太严重,甚至可以拥有室友。

  休学后,许啄很久没有见过他,上学期来医院实习,才意外地遇见了弟弟当年的同桌。

  从前那些过往他不了解,但这一次,程皎已经住院很久了。

  这个人发病的情景和别人很不一样,不疯不闹,比平时看起来还正常。

  就只是很安静地焦虑,然后很平静地寻死。

  来花园之前,许啄去找了照看程皎的护士。听她说,就在前几天,程皎还试图把头埋进洗手池里淹死自己。

  淹了一半清醒过来,湿哒哒地走出病房,向护士姐姐埋怨她也不好好看着他。

  程皎骨子里很惜命,但心里藏着的那一面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仿佛一颗绕着行星公转的小卫星,有时晴朗占上,有时又被寒夜席卷。越长大,公转轨道越分崩离析,也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崩坏成碎片,让他永坠看不清月光的黑暗世纪。

  他发病时的疯相的确轻了许多,但他发病也越来越频繁了。

  “程先生。”许啄叫他。

  这回轮到程皎“嗯”一声回他。

  许啄看着他手中的蝴蝶,认真咬字:“好好活着。”

  程皎又笑了起来:“好哦。”

  但他还是想换室友嘤。

  快到上班的时间了,程皎往日只送许啄到小花园门口,今天却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想陪这位已婚男子多走几步。

  今天下午会有志愿者过来陪伴患者,爱玩爱闹的程皎对这些倒是兴致缺缺,每次大教室里大家在学唱歌,他就在后面织毛衣。

  可能也不是毛衣,不知道他拿着那两根木针在编织些什么玩意儿。

  打从入院就开始织,好不容易快完成了,便因为他愈加作死的行为被没收了潜在作案工具。

  程皎说到这儿有点委屈,偷偷问许啄,可不可以下次给他送两根针来。

  许啄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可以帮你挑挑毛线,你喜欢什么颜色?”

  程皎很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红色太艳,绿色好丑,白色容易脏,黑色也不干净。

  程皎拿捏不定,本想去问问护士站的姐姐,但站在长长的走廊上,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另一个人。

  单薄而立的身躯,长长些的浅色碎发,玻璃弹珠般晶莹剔透的瞳孔。

  五年,将近两千个日夜,他从不曾间断在心里描摹过的如画五官。

  为什么此刻穿着和他一样的病号服。

  程皎的脸色彻彻底底地冷了下来。

  被他注视的人正站在护士台前,垂着眼皮安静地听人说话。

  落后大高个几步的许啄从程皎身后走出来,望着那张熟悉到陌生的侧脸,呼吸瞬间一窒。

  他颤着嘴唇惶然地睁大眼睛,视野只需零点零一秒便被模糊占领。

  失语的那几秒,许偲淡漠着脸回过头来,在看清来人后,那冰封般的秀丽五官也仿佛出现一道裂痕,无意中溢出两分藏都藏不住的惊愕与无措。

  掉头就跑的冲动之前,是记忆中的那人大步向自己走来,不容抗拒地握住他的手腕,低头看着他曾经于绝望中留下的那两道浅浅的粉色疤痕,哑着嗓子,仿佛叹息般轻声对许多年前和现在的许偲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一如初见。

  这一层的走廊比不得别的科室总是静悄悄的,某一间房门后有人似乎在哭,另一间又好像有人在笑。

  “为什么哭。”程皎却问他。

  许偲茫然地抬起手触上脸颊,指尖冰凉,他竟然真的哭了。

  许偲在医院。

  许偲为什么在医院。

  许偲在医院多久了。

  他又一次没能拉住他弟弟的手。

  程皎的身后,许啄颤抖地扶上墙面的无障碍扶手,只觉得那两根被没收的毛衣针结结实实穿过了他的双膝,以至于此刻连打弯都艰难。

  灰姑娘的姐姐每走一步都会疼到钻心,白雪公主的后妈踩着烫红的铁鞋旋转到呼吸停歇。

  事实证明,他也不过只是个自私的哥哥。

  但许啄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至少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开许偲了。

  周边好像突然变得很静很静。

  许偲看着他的哥哥,听见程皎握着他的手轻轻地笑了出来。

  听见他轻轻地说:“哥哥,我愿意被关起来了。”

第53章 愿意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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