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盼暖春来·终

  行素最近很热闹。

  前天下了今年冬天的初雪,飘的是小小的雪花。

  贺执上班ing不在家中,穿着毛衣就下了楼。

  雪不算大,他在正兴楼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捧着半个巴掌大的小雪球走回来,郑重其事地塞进了店里的冰箱。

  倪书在旁边扒着看了半天,很困惑:“师弟,你这么童心未泯啊?”

  雪球一回到冰天雪地,贺执立刻撒手成了无所谓的王八蛋。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家安琪拉的小宠物。”

  “?”

  倪书更费解了。

  但苏泊尔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自由,立刻喊魂一样招呼着小不点儿,客人来了,赶紧上工。

  总算有人来和他一起分担这份盛宠了。

  贺执拿纸巾擦着手指,正难得地为自己拥有一个小师哥暗爽,苏泊尔的喊魂大法便又轮到了自己。

  隔壁网咖的老板不务正业,捧着两杯奶茶溜溜达达来店里串门,刚进门就获得老婆的一记白眼与香吻。

  雨露均沾,还属苏泊尔牛逼。

  平安夜快到了,除了年轻人没人过洋节,但林宵白新入职的单位老板是个老外,圣诞放假。

  林宵白爽得要命,还是关关在旁边好心提醒他:“那是不是你除夕上班没加班费呀?”

  小白颓了。

  想起这件笑话的时候,关关正和许啄坐在奶茶店里喝着芝芝桃桃聊高中同学的八卦。

  现在这个年头,大学生都不值钱,若非对学习深恶痛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本科毕业后继续学业。

  关关就转了个专业读研,而她那不成器的男朋友,正是对学习深恶痛绝的一员。

  能坚持到大学毕业,小白也是不容易惹。

  “陈乾和付玥玥要结婚了,你收到他们的请柬了吗?”

  高中的后半程,那对同桌与他俩关系很好。

  许啄点了点头。

  关关搅着杯中的芝士,目光落在许啄无名指上的戒指,揶揄地笑了起来:“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发请柬呀?”

  他们俩是成老夫老妻了,份子钱竟然一直也没想着要,真是高风亮节。

  但没想到许啄想了想,却说:“快了。”

  关关愣了一下,眼神紧接着一亮,凑过去小声问道:“你去临城了?”

  许啄点头:“刚回来。”

  程皎在临城的医院呆了小半年了,期间许啄只去看过他三次。

  第一次是秋天,听那里的医生说,程皎的病情有些恶化。

  许啄不敢告诉许偲,贺执便陪着他一起去了那座比燕城更北的城市。

  程皎那阵子不太认得人了。

  许啄到的时候,他正蹲在凋败的花园里面研究什么,专心致志的。

  许啄蹲到了他的旁边。

  “程先生,你在看什么?”

  程皎对他比了个“嘘”。

  “我要偷一只猫给宝宝。”

  许啄失语,声音都有点哑。

  “这里没有猫。”

  “……”

  程皎眨了眨眼,好像突然清醒了些。

  “这样吗。”

  他站了起来,看着花园里空荡荡的那只长椅,空旷了许久的内心忽然被缠成了他可怜的毛线织品。

  程皎摸着脸颊,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滑了一滴眼泪。

  第二次是两个月后,许啄随老师出差,路过临城。

  他没提前告诉任何人,走到门口时,也没有准备进去的意思。

  程皎正在健身室做锻炼。

  他个子高,体力好,因为年少时放学狂奔的经验,尤其擅长长跑。

  全身心投入的治疗让他瘦了很多,本就不明显的婴儿肥褪去,他在坚持的运动中变得有些棱角分明。

  许啄从窗外看着他,一时都无法将屋子里的人和当年那个在信中校园里埋葬自己爱情的少年对号入座。

  程皎很努力。

  回家以后,许啄这么告诉许偲。

  他还提到了白桦树下埋的那张纸。

  许偲本在出神,听到这非主流的往事,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弯着眼睛笑了出来。

  十六岁,他离开燕城的那一年,程皎给他写过一封诀别书,纸上只有一行幼稚的字体:“我不要你了。”

  但许偲走了,程皎却后悔了。多年后再次相遇,他们相爱,然后他真的试了一下不要他的滋味。

  这滋味真是苦涩,比苦瓜还苦。

  不过无所谓,就和小朋友闹绝交一样,等你转身回来,我们依然是好朋友。

  是永远的爱人。

  第三次是前天。

  许啄握着一封请柬去了临城。

  虽然没能赶上家里的初雪,但他把笔交给那个似乎终于长大的男孩子,让他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归来的日子。

  从前说过会给他发请柬的,许啄说到做到。

  回来的时候贺执开苏宁的车接他,车里还有梁妍和许偲。

  司机的脸色永远那么臭,后座的母子也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等到了目的地更不得了,梁妍在沉默中爆发,哭着扑进了许暨安清瘦的怀中。

  而许偲歪着头,许啄背着手,贺执靠在车门上打开游戏又抽了一次奖。

  有人没心没肺,有人性情古怪,在这尘世间滚过一遭,仍然都学不大会这位女士的大悲大喜。

  倒是两个姓许的小朋友对视一眼,静静地笑了。

  又玩了一局消消乐,贺执终于耐不住冻,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阿姨!歇歇吧!琼瑶都已经退休了!”

  乱七八糟的一家人。

  但还能怎么样,凑活过吧。

  平安夜的前一天,许啄度过了他二十四岁的第一个生日。

  冰箱的冷冻层有一整格被闲置,里面装满了安琪拉和她的后宫们。

  这些雪球大小相似,色泽类同,在许啄眼里全都长得一个样。也不知道贺执的父爱到底是有多深沉,竟然能将它们一个一个全部叫出名字。

  许啄终于忍不住好奇,主动请教他该如何辨认。

  贺执还挺得意:“我全乱喊的。”

  青南路要拆迁了,贺执从十四岁开始便立志要当钉子户,但十几年过去,等改革的春风再一次吹到自己的家中,他却出奇的平静。

  听说平河区的那栋小别墅被卖出去了。

  许暨安这个王八蛋一肚子坏水,自己前脚入狱,后脚老冰就被他留下的绊子拖得万劫不复。

  贺执离开贵圈太久,很久之后才听说这件事。

  而也是恍惚了好半天,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彻底站在阳光下了。

  小别墅不再姓贺,青南路也快被推了,贺执收拾好行李,带着人和鸟一起搬到了苏泊尔家楼上。

  离开之前的晚上,两个人在家门口的街上流连了很久。

  六年前贺执在家里的围墙上画了上百个童话故事,但其实不只是这面墙,往前走,再往前走,网吧楼下,信中后街,到处都留着一个少年作画的背影。

  七岁时第一次握水彩笔,他不老实,不在白纸上画,往墙上画,果不其然换来母亲一顿暴打。

  十岁那年学会了素描,数学课翘课去天台,踩着砖头趴在女儿墙上,握着碳笔一笔一划地对着电线上的小燕子写生。

  十四岁和妈妈走散,他搬进他爸爸曾经寄身的青南路,握着毛笔在外街的墙上奔跑着画下一条长长的红线。

  尽头有人在等他,他以为要挨打,浑身戒备,但没想到却被邻居弯腰摸了摸头,温声告诉他:“你以后可以叫我李叔。”

  十五岁时他已经学会很多,能在人身上刺数不清的花样,也可以用拳头给人家留下半永久的伤害。

  那年他最喜欢看动画片,偶尔拥有一个平静的夜晚,贺执就拿着颜料盒,盘腿坐在肮脏的井盖前画海绵宝宝。

  十八岁是好时候,他有着那个年纪的少年所有的臭毛病,脾气不好,耐性不够,好不容易转了性子见义勇为,没想到却遇到了他此生最珍爱的小朋友。

  信中与青南路之间的第三条街上,画着十六岁时贺执笔下的妈妈。

  他没有画完,但许啄却一直很喜欢。后来贺执带他去墓园看望贺妗,骨灰盒被收在一个玻璃格子里,里面放着鲜花,信,和女人永远被定格的笑脸。

  某次看望过许暨安回来,许啄按大人的嘱咐去了次银行,在保险柜里,他取出了一只装满照片的信封。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许文衍的模样,果然和贺执很像。

  后来再去的时候,贺妗的小格子里便多了几张照片。

  男人的,小孩的,一家三口的。甚至还有当年福利院里,小贺执拉着小许啄的那一张。

  不求你们保佑倒霉儿子了,但请一定看着你们的童养媳平平安安地长大。

  哦,对了,童养媳在我心里永远是小朋友,所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贺执闭上眼睛没大没小,不知道许啄站在他旁边,双手握在身前,认真地许下了与自己一样的愿望。

  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主谓宾的位置被稍稍颠倒了一下。

  啊,还有,许啄还要更礼貌些。

  他们也常去青南福利院。

  贺执就是个乌鸦嘴,那面墙上的壁画果然总是容易皲裂成惨样。

  就算后来搬回燕城的秋冉与聂子瑜常来帮忙,也不够他们来回折腾。

  再劣质的颜料也不至于一周就毁吧。

  资深墙绘艺术家贺大师敲着墙面上不自然的裂痕,余光瞥到小朋友们局促不安的傻样,侧过脸藏住了嘴边的弧度。

  懂的都懂。

  他开始教小朋友们画画。

  有时候那两个女孩子也来。

  贺执和聂子瑜不对付,每次见面两个人都阴阳怪气。

  许啄和秋冉见怪不怪完全不搭理他俩,就坐在旁边商量晚上吃些什么。

  “园园!”

  “小冉!”

  两个人一回头,就被那两个家伙抹上一脸的五颜六色。

  笑着,闹着,青南的墙上再一次画满了四季的童话。

  这一次不只是专业人士动笔,小朋友们至少帮了一大半忙。

  连许啄也盘腿坐在墙边,给那只早已褪色的小鸭子补了一遍色,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鼠狼。

  太厉害了,他也应该去学画画。

  他们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李老师终于娶到了记挂许多年的心上人。

  那天是高三同学的成人礼,彭主任在台上进行一年一度的煽情,孩子们还没来得及怎么样,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已经哭得快要嗝儿屁。

  大家都知道李木森是只坏心眼的大尾巴狼,但大家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原来爱这群小鬼爱得这么深沉。

  李老师没有晕倒,医务室的方老师却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一边说着他没出息,一边抱住他,将方馨的芳心赠予了他。

  一年又一年,长在破败残垣中的仙人掌终于开出了小花。

  春天的时候,贺执和许啄在小区公园里的小教堂办了一场小型的婚礼。

  能来的宾客都是最亲的亲友,苏泊尔来得最早,两眼通红,据苏宁爆料,他昨天跑去贺妗面前哭了一整个下午。

  倪书也很伤心,给许啄转完份子钱就扑到他小许哥面前哭诉:“哥,如果以后我师弟做了畜生,别难过,你还有我!小许哥!我愿意为你做基!”

  贺执一脚把他踹到了座位上和苏泊尔一起抱头痛哭。

  秋冉和聂子瑜来得也快,贺执呆这半天就像一个摆设,所有人都围着许啄转圈。

  他气正不顺,迎面便扑过来一个咋咋呼呼的林宵白。

  算了,虽然有点辣眼睛,但好歹他就这么一个忠实粉丝。

  “哇啊执哥,我把我一个季度的工资都打给你了!到时候我结婚!你懂的吧!懂的都懂!”

  谢邀,他没这种兄弟。

  关关嫌他丢人,丢下男友直冲另一位新郎和新郎的姐姐们而去。

  女孩新剪了短头发,五官被凸显得越发好看,姐姐们喜欢地欣赏了一会儿,听见妹妹小声问:“你们还需要捧花吗?”

  秋刀鱼忍俊不禁,许啄走上前帮她理好碎发,温柔得一如往昔:“等会儿只往你怀里扔。”

  姗姗来迟的是许家三口和李叔,哦,还有林宵白他爸和福利院的院长阿姨。

  也不知道这些大人们有什么往事好聊的,在教堂门口徘徊了许久才进门。

  林成语去教训儿子了,院长和李叔就近坐下对他们欣慰地微笑。

  许啄走到许暨安的面前,安静地等来一个迟到多年的怀抱。

  “往后只有好事了,小啄。”

  许偲紧随爹后,许暨安一松手,他便主动埋进了哥哥的怀里。

  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来之前想了那么多的祝福,此刻他竟然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新婚快乐,哥哥。”

  有人在他身后帮忙开了口。

  许偲的身形一僵,还没来得及回神,他已经被握着手腕转移到了另一个更高更宽的怀抱里。

  手中被塞了一团来之前特意去信中挖回来的白纸,程皎俯身凑在他的耳边,嗓音低哑地念出了纸上许偲不曾知道的第二行字。

  除了“我不要你了”,还有一句,是他用在荧光灯下才能看清的小孩子把戏写的。

  ——你还要我吗?

  要啊,永远都要。

  所有人都到齐,神父慢吞吞赶到。

  贺执狗脾气又急了起来,老人家才站上台,他已经握着许啄的手深情道:“我愿意。”

  教堂里稀稀落落地响起笑声,许啄垂下眼皮笑起来,同样也忘了尊老爱幼。

  “我也愿意。”

  白头发的神父好脾性,慈祥的眉目舒展,饱历风霜的手落在他们交握的年轻的手上,温声宣布他们结为一体。

  教堂外有翅膀拍动的声音,是林宵白在门口放了几只白鸽。

  如果仔细看,里面还混了只粉色的鹦鹉。

  白鸽飞不复返,小鸟飞上蓝天,在春天的芽上短暂驻留了几个须臾,转身又回到了主人的指间。

  这是一场没有婚礼进行曲的婚礼,贺执带来了一只多年前许诺的磁带播放机,而许啄带来了一盘多年前贺执赠与他的卡带。

  那本是一盘从老店里淘来的空卡带,上面被贺执认真书写了一篇八百字情书,后来又被这手工达人研究着真的录了一只单曲。

  西式的教堂里再次播放起了音乐,可惜不是神圣的颂歌,而是一首贺执亲自唱的老歌,歌词就被他写在那盘卡带里。

  许啄的长笛吹得很好,但却是个五音不全的小朋友,好在贺执还算可以,少年时便清透低沉的嗓音落在偌大的教堂里,是不同于原唱与任何翻唱的另一种深情。

  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

  讲好了这一辈子

  再度重相逢

  下辈子也约好吧?

  嗯。

  约好了。

  -全文完-

第56章 盼暖春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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