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三

　　周正七岁那年，他母亲从大东北的某个小山村支教回来, 带回了各种土特产, 还有个婴儿。

　　小婴儿被裹在厚厚的毛毯里, 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

　　周正的手欠可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他戳了戳婴儿的脸，天真无邪问：“妈, 这个小孩儿也是特产？是树上长的人参果吗？比土豆好看多了。”

　　“手这么欠。”杨女士拍开他的爪子，“他叫沈峣, 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不许欺负人家, 听见没？”

　　周正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爸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帽子的颜色。

　　然后被他妈一顿好锤。

　　晚上周父和周霁都回来后，周正搬了个小板凳委委屈屈趴在上面写检讨, 分出一只耳朵听他妈讲述了这孩子的坎坷命运，自动脑补出一场五十二集家庭连续剧，再看沈峣的时候, 满眼都是看地里小白菜的怜爱。

　　周正对家里的新成员很照顾, 有好玩的先拿到婴儿房，有好吃的先端到婴儿床边。终于, 在他端着盘炸鸡腿颠颠往婴儿床边跑的时候，周霁看不下去了。

　　周霁拦下周正，伸手要抢他怀里的盘子, “沈峣牙还没长齐呢！现在只能喝奶粉, 不能吃固体食物！”

　　周正护着自己的炸鸡腿, 眨巴眨巴眼睛，理直气壮地说：“他不能吃我吃啊，让他闻个味儿就行，四舍五入就是他也吃过了。”

　　周霁：“……”咱妈还在你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喝茶呢，能别这么嚣张吗？

　　等小沈峣长大了再听这事，保不齐想打死周正。还是先劝老妈给她这个熊弟弟买一份人身保险吧，以后万一被打死了还能拿笔钱。

　　所以说，有些人的欠揍气质是天生的，与周围环境没什么关系。

　　沈峣上小学的时候，周正已经是升上初中，负担起接送小弟的光荣任务。可他小学还没念完，周正一脚都要跨进大学校门了。

　　“我不想去英国。”高考过后的暑假，周正愁眉苦脸，对着自己全科不及格的成绩条发愁，“我要去那儿能饿死……他们根本不会做人能吃的东西！爸妈居然还想送我去镀金？别开玩笑了，到时候金子没镀上，先镀出来个饿死鬼！”

　　“那你能干什么？”沈峣用橡皮擦掉写错的答案，“你这个成绩也没什么能去的学校，难不成你要给大姐当秘书？”

　　“得了吧，老太婆那群秘书全是211、985毕业的，她才看不上我。”

　　“我是说专管端茶倒水和养眼的那种。”

　　“……”周正看在沈峣夸他“养眼”的份上，默默咽回滚到嘴边的素质七十八连，反驳道：“我都开始打比赛了！虽然是线上比赛，但那是有奖金的！”

　　“游戏比赛？”沈峣终于看了他一眼，“打游戏还能赚钱？”

　　“对啊！上个月给你买的一箱子巧克力可是我第一次赚到的奖金——说真的，你跟我私奔得了。学习有什么好的？我看你打游戏的天赋挺高，别浪费了。”

　　“先驱？你？不敢苟同。”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你看韩国和欧洲那边，电子竞技已经得到很多人的认可了。哪像我们中国，打游戏只能被贴上不务正业的标签。”周正从他手里抽出铅笔，“再说，咱爸现在也到更年期了，与其天天挨老头子的训，不如咱哥俩一起去做开辟中国电竞事业的先驱，怎么样？”

　　“我可不知道哪个先驱还和小学生抢铅笔……还我！”沈峣伸长胳膊去够周正手里的铅笔。

　　周正战术后仰，故意举高了手，“走不走？走不走？说一句跟我走，就把笔还你。”

　　“不走。”沈峣努力咽下涌到嘴边的脏话，果断放弃那支铅笔，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新的。

　　“也不知道你这鬼脾气像谁。”周正见人不上钩，撇撇嘴把笔还回去，“跟你哥混了十多年，半点儿优点都没学到。”

　　沈峣诧异地看了周正一眼，试图用自己学过的公式计算此人脸皮割下来能修补几公里的长城，然而未果。

　　杨女士时常感慨，好在当年抱回来个沈峣，不然天天对着周正这三天两头逃学上网、时不时因为和人打架被请去局子喝咖啡的混账东西，迟早会被气到心肌梗塞。

　　周正翘着二郎腿，指天发誓：“反正我是不会去英国的！老子话放这儿了！我妈就是把我塞行李箱里空运过去，我也要横渡大西洋游回来！”

　　沈峣：“从英国横渡大西洋，你会到达北美洲。想回到中国你还需要横渡太平洋。”

　　周正：“……”

　　你学习好了不起哦？

　　看周正的表情，沈峣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收回前言。他有预感，他的耳朵又要受罪了。

　　果然，周少爷一张嘴，窗外的麻雀都忍不住飞走了。

　　沈峣深谙周正“人来疯”的德行，知道越搭理他他越来劲，干脆对其实行放置冷处理。他低头刷题，头也不抬地“嗯”了几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周正啰嗦半天，见沈峣专心做题不理自己，也感觉没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习题册这种东西更没意思。周少爷心里酸水直冒，故意凑过去捣乱：“你这道题做错了！答案应该是一，不是零。”

　　沈峣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习题册翻到最后，指着那道题的标准答案给周正看。

　　周正瞪着那个印刷清晰的“零”磨牙，“是答案错了！”

　　“幼稚。”沈峣头也不抬。

　　“我比你大七岁！”周正气结。

　　沈峣终于把眼睛从他的宝贝习题册上拔了下来，仔仔细细把周正从头看到脚。

　　周正不自觉地挺胸坐直，扬起下巴，就差身后展开一把绚烂的尾羽，跳一支求偶舞。

　　沈峣看了半晌，认真地说：“可能是你的心理年龄太小了，我差点儿忘了。”

　　周正：“……”

　　操。

　　明天他就要把这小崽子打包沉江！

　　然而实际上他更想把这小崽子打包揣兜里一起带走，看他打比赛。

　　一想到天天能见到的人，以后只能隔三差五见一面，周正就有申请复读的冲动。十八九岁的少年满心只有游戏和靠着一腔热血追逐的梦想，根本没仔细想过感情方面的问题，只当是不习惯。

　　被打击到的周正没消停太久，又去折腾沈峣，“以后可以给哥哥打电话，只要是你的电话，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接的。下学期哥可没法送你上学了，也没人满城市给你找小泥人了，自己一个人别觉得寂寞啊~”

　　沈峣握着铅笔的手一顿，随即漠不关心地说：“正好，路上清净了。”

　　周正：“……还是把你沉江吧。”

　　可惜还没过一个月，这个想被周正沉江的小孩儿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正躲在公共厕所存放清洁用具的小隔间里，捂着嘴压低声音给沈峣打电话：“峣峣救命！快点儿！明天我他娘的还有比赛啊啊啊啊！我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抛弃我的队友先去轮回！”

　　“你真的横渡大西洋了？”

　　沈峣一大早就听见周父在书房大发雷霆，被杨女士和周霁劝住。周霁亲口许诺会派人把周正绑回家，这才让书房里的各种古董摆件幸免于难。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哥要被人抓走炖人肉火锅了！”

　　“……没横渡大西洋，那就是惹到广东人了？”

　　“别提了！我从英国偷跑回来，好不容易甩开我爸派来的，一下飞机就看到我姐的助理带了俩cos黑客帝国的彪形大汉在行李提取处等着！我现在不敢去拿行李，可我钱包还在里面啊！”

　　“知道了。”沈峣立马明白周正求的是哪方面救了，“我给你支付宝转钱……你手机能用吧？”

　　“能是能，但费劲。”周正说，“哎呀不管了，费劲儿也比被抓回去强！”

　　沈峣速度很快，周正收到转账后，找了家能用支付宝付账的便利店。他随便买了点儿东西，又仗着脸好和收银员小姐姐聊了半天，逗得人家脸红心跳，成功用电子货币换了现金。

　　钞票到手，周正立马跑去买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机票。他小心地去行李提取处看了一眼，发现他姐的助理还在那儿等着。

　　没被发现，完美！

　　周正两手空空，得意地上了飞机，心说你们这么严防死守，还不是让我跑了。可他没能得意太久，一下飞机就傻眼了。

　　——沈峣正在机场出口等着他。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短裤刚到膝盖，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腿。周正还没来得及计划出一二三条逃跑路线，沈峣已经看了过来。

　　周正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的腿，绝口不提自己狼狈的出逃经历，顾左右而言他：“你这太白了吧？整天在屋里窝着，四体不勤的。”

　　“你不也是整天窝在房间里打游戏？”沈峣坐在机场大厅的凳子上吃冰淇淋，身边的手推车上摞着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小书包。

　　“这不一样！打游戏也是需要体力的，不信你看我的腹肌！”

　　沈峣忍无可忍，冰淇淋也不吃了。他在路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按住周正想撩衣服的手，一手推车，一手拽着这不省心的兄长往外走，“好了，我知道你腹肌世界第一，求求你快别丢人现眼了。”

　　周正被他拉着往前走，顺手接过他的手推车，拎起一个行李箱掂了两下，“嗬，不轻啊，你这是逃难来找我了？早跟你说，老头子脾气稀烂，和哥哥一起私奔打游戏，包你吃香的喝辣……”

　　“不是，妈让我给你送点儿饭钱和救济粮，还有旧衣服。本来我是想偷偷过来的，没想到被她发现了。”沈峣打断周正，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周正接过来，打开一看，一张单薄的红票子孤零零地躺在红包里。

　　这他娘的还真是“饭钱”。

　　亲妈，绝了。

　　“妈还说了，如果有一天你吃不起饭，欢迎回家。”沈峣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学着杨女士的口气说，“她会记得给你留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

　　周正被气得够呛。

　　“她老人家发现得也太快了吧？我当时为了迷惑她，还特意在广州下飞机又转机来上海……她倒好，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哈？厉害厉害，骚不过。”他顺手将红包塞进兜里，牵着沈峣的手往外走，“本来还想多瞒一段时间……”

　　“瞒不住就瞒不住，想不想上学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你都这么大了，是时候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沈峣想了想，补充道，“后半句也是妈说的。”

　　“……”

　　周正悻悻闭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人还得听妈话。

　　周正早就和网上认识的兄弟打好招呼，那位兄弟的接机牌很别致，白色的底板上画了条七彩斑斓的狗，回头率百分之百。

　　“操……”周正骂了一句，“我就知道不能指望这个猪队友！让他别在人多的地方暴露我的名字，搞个显眼的就成，他居然搞出来个这么显眼的！”

　　“猪队友”远远看到了周正，和手机里的照片一对比，立马迎了上来，“你就是周……咳咳，Sweet吧？幸会幸会！”

　　“谢彬。”周正指了指“猪队友”，对沈峣说，“和我一起打线上赛的队友。”

　　沈峣顺着周正的手指打量谢彬。面前的少年长得还算清秀，可惜一身老大爷遛狗套装实在是败人好感。

　　最重要的是，还是他哥更帅一点。

　　只有一点点。

　　“这小孩儿真好看，这是你弟还是你妹？”谢彬也看到周正牵着的小孩儿，眼睛一亮，蹲下来掏出一根棒棒糖逗沈峣，“今年几岁啦？”

　　沈峣往周正身后躲了躲，没接。

　　周正嘲笑道：“你真是逊毙了。”

　　他从谢彬手里拿过棒棒糖，递给沈峣。沈峣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接过来。周正拍了拍沈峣的头，“介绍一下，这是我弟，沈峣——就是前两天举着小手/枪把你头打爆的那个。”

　　“卧槽？！”谢彬瞪着沈峣，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输给了一个小屁孩儿。

　　周正及时堵住他的嘴，“先走吧，不然等会儿我要被抓回去下火锅了。”

　　三人往外走去，谢彬的好奇心很快被转移到兄弟两人不同的姓氏上，“这孩子不姓周？那你们是同母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