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五

　　周正在三十岁那年退役。在役时间十二年, 这也算是电竞圈的一个新记录了。

　　两年前开始他便和一队替补张子扬打起了轮换, 后来出场越来越少, 真像他说的那样，苟到三十岁才退役。此举引起了众多粉丝的不满, 他们没看出来周正哪里状态下滑需要退役，甚至有人组织粉丝团跑到EG基地门口举横幅。

　　基地九楼，周正松开鼠标, 活动活动酸胀的双手。

　　他们刚刚结束一局单排训练赛, 这也是周正在役的最后一场训练赛，周正打得异常生猛，后果就是比赛结束的时候手指头都是麻的, 在鼠标上搭了好半晌才感觉到酸。

　　一队训练室里没人出声, 沈峣看着排名第一的积分界面一声不吭, 陈美伊红着眼眶, 严溪越和苏萝坐在电脑前沉默, 赵华超和张子扬也没说话。

　　“干嘛啊？一个个的如丧考妣……这是准备组团参加葬礼吗？”周正率先打破沉默, 笑得没心没肺。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训练室的窗户看出去, 还能看到聚集在门口的粉丝团, “我这面子挺大啊, 来了多少人欢送我退役啊？哎, 让保安看看, 是不是有Fly的人混进来了？”

　　依旧没人说话。

　　“峣峣也是, 干嘛这个表情？你不是做梦都想赢我吗？赢了你倒是笑一笑啊。你以后可是队长了, 公众场合不能总躲着镜头，拿出点气势来……”周正自己逼逼了半天都没人鸟他。他无奈地转过身，被靠窗户，“各位，你们能给点儿反应不？这样我很尴尬啊！”

　　“你要什么反应？”陈美伊压着哭腔，“难不成欢欢喜喜送你退役？那我们明天就能被你粉丝骂上头条！你自己粉丝战斗力多强心里没点儿B数吗？”

　　周正翻了个白眼：“说真的，我和老谢都是初代队员，他退役的时候刚好沈峣过来，大家开开心心地一起吃蛋糕，怎么轮到我就是哭哭啼啼的？区别对待啊？”

　　陈美伊瞪着他，想说什么，忽然冒出一个鼻涕泡，赶紧抽了张纸巾转身擦鼻子去了。

　　“不闹了，记者们到了。”周正披上队服外套，转身往外走，“你们身为队友，好歹给我点儿祝福吧？比如祝我不会退役即失业。”

　　“你失业？”陈美伊嗤笑，“那可真是电竞圈最大的笑话了。”

　　记者招待会相安无事，请来的记者都是识时务的人，没人会提出让周正下不来台的问题。记者会过后，周正回房间换好衣服，从口袋里小心地取出一个方盒子，将戒指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这才满意地出门。

　　沈峣在停车场等着他，他坐在驾驶位上，见周正坐上副驾驶，给他塞了一盒热牛奶，“先喝点儿垫一垫，等会儿可能会被灌酒。”

　　职业选手训练忙，沈峣直到上届亚洲邀请赛结束后才腾出时间去考了驾照，新手刚上路就要给身价上千万的周神当司机，说不紧张是假的。这两年沈峣对周正的各种废话愈发习惯，几乎不会有把他从车上踹下去的想法了。

　　周正打开牛奶，瞥了眼沈峣的手指，发现他也把戒指戴上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沈峣轻轻敲了敲方向盘，问：“你们约的是哪家KTV？”

　　“南京西路那家。”周正回答，“缤纷年代。”

　　沈峣把手机支在旁边，开了导航。他扫了眼地图显示的结果，眼角抽了抽，“……这不就是夜总会吗？”

　　“好像……是吧？先说好，我们EG以前的聚会都是找家饭店大吃一顿，很少唱K，更不去娱乐会所和洗浴中心。”周正眨了眨眼睛，为自己辩驳的同时不忘踩Fly一脚，“也就方圆圆那群不干正事的人，总往夜总会跑。”

　　“方队他们也是冤。”沈峣似笑非笑地瞥了周正一眼，看得周正背后发凉，连忙扯出一个上能秒杀六旬老妇、下能征服六岁小儿的微笑，试图萌混过关。

　　沈峣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倒车出了停车位，从后门悄无声息地出去，跟着导航往南京西路开。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周正也仰头看着车顶棚发呆。

　　今年不只是周正退役，和他脚前脚后退役的还有几家豪门战队曾经的一把手和首发队员。大家都是二十六七八的年纪，年纪最大的周正放在社会里也是朝气蓬勃的太阳花，可聚到一起，左看看右看看，彼此都有一种高歌“最美不过夕阳红”的冲动。

　　周正来得是最晚的，一群人可逮着机会搞他了。

　　“退役聚会你带个在役的过来干嘛？还是你男朋友！戳我们单身狗肺管子啊？！”方源骂骂咧咧，从茶几上抓了包薯片扔过去。

　　周正轻轻巧巧从半空截下薯片，拆开后堂而皇之递了一片到沈峣嘴边，“屁！这是家属！”

　　这把狗粮撒的着实不是时候，引起的众怒比刚才还严重。

　　你特么带个在役的过来插刀子就算了，你还公然秀恩爱？！

　　职业选手平时免不了被家里催婚，这下退役了，更有时间相亲了。一想到周旋于各色相亲女之间的未来，一群游戏死宅脸都有些发绿。

　　王洋给周正开了瓶啤酒，“来，迟到的先来罚酒三杯！Sunny还是在役就算了，周苟苟你别想跑！”

　　他们都退役了，自然要好好感受一下“解禁”的滋味，平时队里严令不能碰的东西——从各种酒水到油炸垃圾食品，这回上了个全，摆明了要放开了浪。好在没人敢叫作陪的，不然被挂到网上让各队经理教练看到，怕不是能当场气出心梗。

　　周正愁眉苦脸地看着那瓶酒，接过来闷了一口，结果苦得直吐舌头。

　　他有预感今天晚上不能善终。

　　“你他妈就是戴着这玩意和我们打练习赛？”方源灌了口酒，鄙视地看了眼周正无名指上的戒指，“难怪你输给Sunny了。”

　　“是啊，Sunny——我老婆送我的！卡地亚的，你有吗？”周正故意伸手在方源眼前晃了晃，那嘚瑟劲儿让人觉得此人活到三十岁还没被打死他们每个人都有的错。

　　“你有病吧！”方源暴跳如雷，“大男人还要老婆给你买钻戒？脸呢？”

　　“这儿呢。”周正指了指自己的脸。

　　方源认为自己想打死周正的心情与EG和Fly的“世仇”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周正此人是真的欠揍。

　　“别打架，别吵架，金坷垃的好处都有啥，谁说对了我也不给他。”宁郁熟练地充当和事佬。此人在赛场上挑拨离间、损人不利己是一把好手，此时和起稀泥也是十分熟练。

　　“就是，别打架，别吵架，现在大家都是退役的人，那就是兄弟了……你们都点上歌了？也不等等爸爸。我看看……”周正扶着点歌台，看了看歌单，把麦克风扔给方源，“来，方圆圆，下一个是你。”

　　“这么快？”方源将信将疑地接过麦克风。

　　伴奏一响起来，所有人都感觉有什么不对，随后一排大字在屏幕上滚了出来：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方源：“……”

　　方源摔了麦克风，扑过去要掐周正的脖子，“周苟苟我操/你大爷！你什么意思？！”

　　“我冤枉！是这个挑拨离间的东西干的好事！”周正矢口否认，上蹿下跳地躲避方源的追击，随手抓了王洋当盾牌。

　　“我不是我没有别cue我！”王洋比他否认得更快，快到毫无兄弟义气可言。他拉住周正的胳膊一个转身，把他往方源那边推，自己跑了。

　　他们那边闹成一团，沈峣安安静静地坐在包厢一角，不掺和退役人士的狂欢。他靠在沙发上小口抿着橙汁，看着那群人打闹。

　　这时有人坐到他对面。

　　宁郁倒了杯黑啤，对沈峣举了举杯子，“Sunny现在也挺厉害啊？听说你开始搞慈善了。了不起！”

　　“只是合资，碰巧大姐也有做公益的打算，我也就是运气好搭了个便车。”沈峣无奈，举起只剩半杯的橙汁和他碰杯，“本来没想公开，谁知道粉丝眼睛那么尖，戴了墨镜口罩都能认出了。”

　　QA的前队长哈哈一笑：“粉丝那眼睛，比X光还厉害。”

　　“是啊。”沈峣笑了笑，“都是列文虎克转世。”

　　他上个月被粉丝拍到出入上海市郊一所名叫“阳光”的儿童福利院，有粉丝好奇跑去调查，发现那家民办福利院是沈峣和周氏总裁周霁合资办的。

　　其实如果不是周霁帮了一把，沈峣还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安排妥当，至少把福利院孩子们的户口全部从小山沟转到上海就是个不小的难题。一线城市的各类社会资源在国内都是顶尖的，他的生母和林院长也终于可以好好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有什么病症该预防预防、该治疗治疗。一群山区小镇放养长大的小孩儿没爹没娘，初来乍到对新学校多少不太习惯，但大家都在积极适应。

　　对沈峣来说，已经没什么比现在更好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周正退役。

　　“谁都有那么一天……”宁郁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着眼睛一杯闷下去，“谁都跑不了。”

　　那厢几人闹够了，有人提议不唱歌了，改玩儿真心话大冒险。可服务员送来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时，周正却惨遭众人排挤。

　　“真心话？万一问到他什么时候第一次，他还不得口述全程啊？！”

　　“大冒险？更不行了！”

　　“为啥啊？”

　　“万一是要求接吻，我们这群单身狗眼睛还要不要了？”

　　“那就把这些危险牌拿出去呗！”

　　“那不行，没有危险牌乐趣何在？怎么可以因为一条臭鱼腥一锅汤呢？！”

　　周正气得够呛，狠狠一拍桌子打断他们排气：“那还玩儿个屁！喝酒！都他妈给老子往死里喝！”

　　“说得好，往死里喝！”往常最爱和他唱反调的方源第一个附和，他开了瓶啤酒，不用杯子，直接对瓶吹，“不醉不归！”

　　一群进了职业圈便滴酒不沾的大神酒量好不到哪去，几瓶啤酒下去就开始满嘴胡话。沈峣感觉周正带他过来，就是为了能有人给自己收尸。

　　“我们队里也没什么空闲啊……”宁郁喝上头了，大着舌头和周正勾肩搭背，“要不我去你们EG当个健身教练吧。”

　　周正翘着脚，自己也晕乎乎的，还嘚嘚瑟瑟地说：“不好意思，我们EG不收大龄未婚缺德男性。”

　　方源冷不丁地插话：“这就是你退役的原因？”

　　周正：“……”

　　周正怒了。

　　EG前队长当即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吼道：“婚礼给老子安排上！三天之内！不然朕把你们全家下狱秋后问斩！”

　　得，这是真的喝多了。

　　沈峣把他按下去，抢过手机，一手捂着周正的嘴巴阻止他继续胡说八道，甚至没来得及看屏幕上显示的人名，“不好意思，我内人喝醉了，您多担待，别和醉鬼一般见识。”

　　对面安静一秒，周家大姐沉稳的声音响起：“没事，那死沉的玩意儿你拎不动的话就拖回去吧……别把脑袋撞坏了就成。”

　　沈峣：“……”

　　妈的，尴尬死了。

　　找块豆腐撞一撞还来得及吗？

　　周霁说得没错，周正喝醉了确实死沉。沈峣拉开车门，把周正扶到后座让他躺下，自己从另一边上车。周正侧过身，两手环着沈峣的腰，把脸埋在沈峣肚子上，喃喃道：“我又不想……退役了……谁他妈、想退役啊……”

　　沈峣没说话，从储物盒里拽了条毛巾，认认真真帮周正把头发上的水插干净。

　　“我还想再打……二十、呸、十二年，然后再……十二年……打到老死……”周正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擦干以后才挣扎着爬起来，整个人挂在沈峣身上，忽然又笑了，“嘿嘿……现在该叫你队长了……”

　　“笑不出来就别笑。”沈峣单手捂住他的眼睛，倾身贴上他的唇。

　　两人嘴唇贴着嘴唇，这只是一个单纯的亲吻，没有任何欲望掺杂在里面。

　　周正茫然片刻，忽然推开沈峣，一把捂住他的嘴，含糊地说：“我刚才喝酒了……职业……你别喝酒……喝酒不好，手抖……”

　　沈峣扶着周正躺下，自己开门换到驾驶座。这回才第二次新手上路，就接到“拉醉鬼回家”的高难度任务，心里还真有些紧张。不过他没急着走，胳膊肘撑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着已经睡着的周正。

　　周正之前说过，退役以后要回家一段时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就要看他爸什么时候放人了。

　　不过这个有些难度，毕竟为国争光打比赛周父可以接受，但不一定能接受他儿子直播卖脸赚钱……以及常年五颜六色的头发。

　　沈峣回过身，发动汽车。

　　在他身后，原本睡着了的周正忽然睁开眼睛，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青年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单薄依旧，却已经可以负担起EG这座大山了。

　　周正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的接班人说：以后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