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山

  天黑了,岑棽两手都拎着东西,李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给两人照明。

  幸好李他对他家附近的路熟,不至于迷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李他拿手机往前面晃了一下,看到前方有一团橘黄色的氤氲的光,应该是从窗户纸透出来的。

  “前面就到了。”李他说。

  岑棽抬眼也看着前方,在李他手机晃过的某一片区域,仿佛看到两三个人影。

  “等会儿,你照回去,那边好像有人。”

  李他半信半疑地把手机往岑棽说的方向移动,手机照不到太远,但是已经足够看清楚,灰白的灯光远处,站着一老一少,背后还有一个中年女人——

  小卖部的老板等岑棽和李他走出了他的院子,丢下饭碗就给李他隔壁那家打电话,说得天花乱坠:你家到西,啧,锃亮的小汽车开回来,就停在我院里呢!还有另外一个男的,长得就跟电视里的外国人一样,比你们家窑洞洞还高……没看错,绝对没看错,到西我还能看错么,去年不是说在外面得了病,不在了么……”

  陈秋霜去接的电话,喜出望外地回家和自己男人说,李守信坐在上位喝酒吃着花生米——买酒钱是隔壁省什么大学的爱心站捐的……

  他不信李他还真能诈尸。

  陈秋霜也不管他,自己带着年老的母亲和小丫头去门口张望,望啊望啊,果然望到家门往村口那条路徐徐游过来一团鬼火。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妈妈,是哥哥吗?”

  陈秋霜的声音啜泣着,说:“是,是哥哥。妈,是到西。”

  李他看见了,一个劲儿挥手:“囡囡!外婆!”

  两人的衣服都穿得厚,跑不大快,夜又黑,几乎是蹒跚着奔到了三人面前。

  李他一下把小女孩抱了起来,一下举到了头顶,“哥哥现在可以把你举起来了!”

  然后李他把小女孩轻轻放到地上,抱了一下老人家,“外婆,是到西。”

  老人欣喜地笑,眼神有些浑浊,没有焦点。

  陈秋霜也在一边淌眼泪,捏着李他手臂上的衣服。

  李他抱了一下老人,然后才对着陈秋霜,“妈。”

  陈秋霜的泪一直淌,“回来就好……你咋,在外面,没事也不给家里写信……”

  李他现在显然很高兴,他搀着老人,一边对陈秋霜说:“回家再和你们说,外面冷。”

  陈秋霜把闺女抱起来,岑棽跟在后面,一行五人借着手电微弱的灯光往橘黄色的窗纸那边走。

  李他家里一个小破院子,四口小窑,外加一个柴棚。

  窗户纸亮着的那口窑是厨房,兼着一床大炕,是大家吃饭的地方,炕桌上杯盘还没有撤下,李守信看了一眼裹着寒风进来的五人,没有说话,依然慢慢地嘬着酒。

  陈秋霜已经揩干了眼泪,把闺女放下,李他把老人扶到炕上坐下,喊了一声“爸”。

  李守信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没其他反应了。

  岑棽赶紧跟着喊了一声叔叔,李守信这次连嗯都没有嗯一声了。

  李他也不在意,刚刚岑棽进窑洞时撞到头了,李他把他拉到老人身边,让他弯腰低头,把老人的手扶到岑棽耳畔,自己趁机给岑棽揉脑袋。

  “外婆,这是我朋友,叫岑棽,一个山一个今的岑,一个林一个今的棽。”

  外婆乐呵呵地笑,“这个‘棽’啊,我还以为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岑参呢。”

  岑棽诧异地抬头看了外婆一眼。

  外婆笑着对岑棽说:“站起来吧,别弯着腰,不难受啊?”

  岑棽有些懵,额头还痛着,想要李他多帮他揉一会儿,李他却拉着他胳臂让他站了起来。

  岑棽一站起来,外婆就碰不到岑棽耳廓了,只能碰到手肘。

  外婆手一抬一抬的,李他懂外婆的意思,扶着外婆的手放到岑棽上臂然后就上不去了。

  外婆乐了:“咋长的?这么高?进门撞着了吧?”

  岑棽这才笑出来,原来这婆孙俩在给自己量身高。

  李他又把囡囡牵过来,“囡囡,这是哥哥的朋友,喊岑棽哥哥。”

  岑棽蹲下,笑着和囡囡说:“囡囡好。”

  囡囡站着,听见了岑棽的声音,知道岑棽蹲着比自己都还高,就仰起脸,笑着说:“岑棽哥哥好。”

  囡囡的眼睛亮亮的,可惜也是虚焦。

  陈秋霜这会儿打了热水过来,盛在一个铜盆里,“你俩过来洗脸洗手,走了一路了。那个小伙子……”

  “阿姨好,我叫岑棽。”

  “哎呀叫什么阿姨,听着怪怪的,叫婶儿就行了,快过来洗把脸,小家小舍的不要嫌弃。”

  岑棽没什么嫌弃的,只是家里不是每人都能有一条个人专用的毛巾,洗脸的毛巾都是大家一块用,李他怕岑棽用不惯,特意把岑棽的毛巾从西安带了回来。

  李他把毛巾从背包里翻出来,下水拧干了递给岑棽。

  岑棽一脸懵逼,他平时都是用流水洗脸,用毛巾怎么洗,直接往脸上搓吗?

  李他憋着笑,自己拿过毛巾,示意岑棽弯腰,轻轻地擦岑棽的脸。

  “脑袋再低点。”李他给岑棽把围巾取下来,厚重的外套也脱了,给岑棽从胸口到后脖颈也擦了一遍。

  陈秋霜一个劲儿地给男人使眼色,儿子回来了,还带着朋友回来,别不给儿子面子啊……

  李守信喝着酒,觑着眼睛,把李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却只当没看见。

  两人洗完脸,陈秋霜又迎上来,殷勤地问:“还没有吃饭吧?我现在去给你们炒点疙瘩?面也有!”

  岑棽弯腰笑着:“婶儿我们在路上吃过了,不用麻烦了。”

  陈秋霜还坚持要去给两人做吃的,李他喊了一声:“妈,真不用了,我们进村前在车上吃的,吃得挺多,再吃晚上睡不着了。”

  李他故意这么说的,在车上吃的,进村前吃的,就是你儿子开车回来的意思,但是李守信一样无动于衷。

  李他眼神暗了一瞬,转过身来还是笑着,开始从背包、口袋里面拿东西出来。

  “外婆,这是给你买的,铜的拐杖,把手专门做的,你试试,捏着比木头的舒服,结实。”

  外婆当真拿着拐杖杵了杵黄泥巴的底面,笑得皱纹一条一条地堆积在一起。

  “囡囡,这是哥哥给你买的小夜灯,晚上可以开着睡觉。是用电池的,哥哥还买了好多电池,没电了换电池就好了,哥哥教你怎么换……”

  还有各种吃的用的穿的,陈秋霜也收到不少,高兴坏了,最后还有一瓶酒,西安的名酒,岑棽挑的。

  酒值两三千的话,包装过后得花五六千。

  李他抱着酒放到炕桌上,往李守信那边推了一下:“我朋友买给你的,酒。”

  李守信终于抬头施舍给岑棽一个眼神,带着黄土地上特有的浑浊和醇厚,然后嗯了一声。

  两人把买给家里人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往炕上摆,吃的能放的陈秋霜全部妥善放好,不能放的陈秋霜赶紧放在了通风处,计划着这两天拿来做什么菜。

  李他给外婆介绍着肩颈按摩器怎么用,摸着这个凸起来的按钮,按一下是一档,按两下是二档……

  囡囡已经和岑棽玩了起来,岑棽放小猪佩奇给她听,她坐在李他给他买的同款佩奇小车上当跷跷板玩儿……

  李守信平时从来不做洗碗洗衣服的活,但是今晚没有人搭理他,他当然也可以吃完饭拍拍屁股就走,但他似乎有些孤独,只得自己收拾了炕桌,然后又把碗给洗了。

  折腾一晚,囡囡几乎兴奋得睡不着,闹着要和哥哥睡,李他说哥哥长大了,另一个哥哥也是大哥哥,女孩子不可以和大哥哥睡……

  活活哄了半个小时,囡囡才同意今晚依旧和外婆睡。

  将将就就洗漱完,李他领着岑棽到了自己睡的那口窑,冷冰冰的,李他忙着烧炕,岑棽就在窑里走来走去。

  他摸了一把炕桌,上面没灰,刚刚陈秋霜打了水拧了毛巾擦过了。但还是摸了一把朽木渣子,炕桌儿都快被虫蛀坏了。

  岑棽啧了一声,刚转过身,砰地一声,头顶又撞上了窑顶。

  岑棽这次都没吭声,他一晚上已经被撞了不下十次了,每次都不长记性。

  李他脱了外套,正蹲在炕灶旁边儿升火。

  “你弯着些腰,要不就坐着,这口窑比刚刚那口还矮些,别撞傻了。”

  岑棽坐在炕上,屁股冰凉。

  “你之前就住这吗?”

  火星子出来了,李他赶紧往里面加柴火。

  “也不是一直住这,以前给驴住的,后来驴病死了,一直没钱再买一头,我那时七八岁了吧,就干脆从外婆那口窑里搬到这来了。”

  “嗯……”岑棽暗忖,七八岁时搬进来,住了十年,“驴住过的?怪不得你一身的驴脾气。”

  李他关了灶门,自己全身发热,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衫,又问岑棽:“你还冷么?”

  岑棽笑着脱衣服:“现在有点热了。”

  岑棽摸了一把炕,慢慢地热乎起来了。

  李他把炕桌搬走,岑棽就躺了下去,望着窑顶说:“我还以为只有陕北才睡炕呢。”

  李他在炕脚叠两人的衣服,“我们这其实炕也少了,我们家还是土窑,别人有的箍的砖瓦窑,有的直接盖的砖房了,就怕你住不惯土窑,又破又冷。”

  “是没住过,但是不影响,”岑棽双手拍了拍腰两侧的炕,笑着说:“你住过的地方,再破我都可以忽略。”

  李他抬眼看岑棽,忍不住笑。

  岑棽膝盖曲着,炕上容不下他。

  李他笑着趴到岑棽膝盖上,“你待会儿还是只能侧着睡,腿弯着,打不直,这又不像床,腿伸出去了得冻着。”

  “唉……”岑棽哀嚎一声,一下坐起来把李他按在了墙上,“我跟着你回来真的是太委屈了。”

  李他当了真,严肃急切地说:“你要是实在睡不惯的话,我明天带你去镇上,镇上有一家旅馆,那有床,你应该能住得惯,还是住不惯的话我们就回西安……”

  岑棽看着李他气急败坏,等李他说完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凑近去亲了一下李他,笑着说:“骗你的,住得惯,只要你在就住得惯。”

  李他往岑棽胸口捶了一拳:“你别勉强,万一身上过敏起疹子什么的……”

  “真的!”岑棽打断李他,“我保证!我真不是什么易过敏的体质,而且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甚至还想过你家里可能没床,我们俩只能睡地上,我最坏的情况都想过。”

  李他听得笑了起来,“我应该……不舍得让你和我一起睡地上吧?”

  “嗯……”岑棽若有所思地点头,笑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如果当真没有床,睡地上也无所谓,只是有些事做起来就不太方便了。”

  李他立刻警惕起来:“你干什么?什、什么事啊?”

  岑棽笑着,视线从上到下打量着李他:李他只穿着薄薄一件衬衫,窑里温度上来了,暖烘烘的,李他的脸透出一片绯红的晕。

  “出一个谜语给你猜。”岑棽突然说。

  “啊?”李他吃了一惊,难道是自己淫者见淫,想歪了吗?

  “洞房花烛夜没有床,打一个字。”

  好吧,还真是猜谜语,李他自己想歪了,倒有点不好意思。

  李他羞赧地摇摇头,“猜不到。”

  岑棽又凑近了些,下身抵着李他,“再猜一下,上下结构。”

  李他感觉到了岑棽温度的变化,他直愣愣地看着岑棽的脸,灰蓝色眸色中沸腾着欲|望的岩浆。

  李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他动了一下,问:“跟……这个,有关吗?”

  岑棽膝盖往前挪了一些,两人下半身挨得更近,笑着说:“恭喜你,答案正确。”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花烛夜没有床,打一字,谜底是“音”

  网上老早老早的梗了,第一次听是在前前同事那里,阿西吧当时我还是个纯洁的孩子

  第92章 今~o( =∩ω∩= )m

  (省略)

  李他这才想起来,赶紧跳起来,然后把岑棽拉起来,自己也跳下炕,“等等我找床褥子。”

  李他全程不让岑棽干活,嫌岑棽笨手笨脚的,又怕烫着,等铺好了一层褥子,炕上温度正好合适,才把少爷请回炕上。

  这回不敢再亲了,又热,迟早亲出火来,两人就规规矩矩躺着睡觉。

  岑棽大概是第一次睡炕,还大老远地跑到甘肃乡下睡,兴奋得睡不着,腿又没地儿放,就用腿去抬李他的腿,把李他的腿抬起来,两双腿在半空中打架。

  李他快困死了,蔫蔫地说:“你还不困啊?”

  炕脚对着的窗户纸很薄,被夜风吹得呼哧呼哧响,外面很黑,隐隐有些天光,能够看得清模模糊糊的两双腿的轮廓。

  李他又说:“睡吧,就算是客也不好睡懒觉,早点起来陪一下外婆。”

  这话不知道戳到岑棽哪儿了,他笑着说:“我现在怎么有种……城里的新姑爷陪着媳妇儿回农村老家的感觉?”

  “嗯,”李他敷衍一声,伸腿把岑棽不安分的双腿往下压,“姑爷快睡吧。”

  岑棽又把腿抬起来,然后又被李他压下去,“姑爷盖好!明天就感冒了!”

  要盖上腿,岑棽就得侧着睡,他侧过身,看着李他平躺着的模糊的轮廓。

  李他见他安分了,坐起来帮岑棽把腿盖好,还把脚那头的被子压了压,然后才往后躺下,命令:“睡觉!闭上眼睛!”

第91章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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