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教训混混未免太无趣了, 要算就把这件事算在幕后人的头上。

  当然, 主要原因是云山栖已经快要把人从柿饼打成煎饼了, 如果古德白再上去踹几脚,很难说到时候警察来了会判断是非法虐待还是故意伤害, 反正绝对不可能判是正当防卫。

  这会儿其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少店家都关门了, 古德白没能找到打卤面,只好凑合着吃碗汤面, 加葱加蒜加辣椒,绿油油的青菜飘在热汤上,好在两人都没戴眼镜,否则非得在这冬天里变成睁眼瞎。

  店家是个老婆婆,这会儿正打算关门了, 猝不及防接了两个不速之客,给他们俩盖了满满的肉末, 自己在后厨打瞌睡。

  小鹤还被安全带系在副驾驶位上, 要是有巡警路过, 说不准得怀疑他们拐卖人口。

  古德白将辣椒在汤里搅拌匀了,红油零星分散着, 一抬头,武赤藻已经下去大半碗面,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无奈道:“你这吃得未免也太快了,酒店里没有吃什么吗?”

  “吃了。”武赤藻老实道, “刚刚又被吓饿了。”

  古德白听得好笑,用筷子搅了会儿,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也会被吓到?”

  武赤藻低头把剩下那点面干掉了,端起碗又去后厨让老婆婆给他加面,出来的时候才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嗯。”

  嗯什么?

  古德白正在吃面,冷不防听见这句,不由怪怪地看着武赤藻,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提的那个问题。

  两人快把面吃完的时候,古德白才想起来余涯的电话还没接,还没等他把手机翻过来,就看见一大圈人站在面馆外头,一排排黑西装,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般站在外头。而余涯惊魂未定地从人群里走出来,看看满是污渍的广告牌,又看了看正在悠闲吃面的古德白跟武赤藻,神情看上去有点崩溃。

  古德白觉得自己能理解。

  “老板,给我也来碗面。”

  余涯把外面的保镖挥散了,直接走了进来,老板由于瞌睡跟煮面错过了自己面馆被彻底包围的壮观场景,等她带着另一碗肉丝面走出来时,在昏暗的路灯下,外头只有两辆车幽幽停着——希望车里的小鹤没有冷醒过来。

  “找我有事吗?”古德白找到了面汤里卧着的荷包蛋,用筷子轻轻一分,漫不经心道,“看你汗都出来了。”

  余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不过还是回答道:“小鹤没回来,我担心出意外。”

  “是出了意外。”武赤藻肯定了这个怀疑,他已经把荷包蛋吃完了,正在咯吱咯吱地嚼青菜,“不过解决了。”

  他真不知道是学精了,还是说话就是这么出神入化,居然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提到就回答了余涯的问题。

  余涯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知道是什么人吗?”

  武赤藻下意识看了看古德白的脸,对方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他好像总是这样,不管是什么事情,总是不光要余涯猜,也要武赤藻来猜。

  “老板认识的人。”

  最终武赤藻选了个比较滑头的答案,他开始觉得面没那么好吃了,也可能是因为吃饱了。

  古德白什么都没说,不过武赤藻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答案是挺满意的,这无缘无故让人难过起来。

  武赤藻把头埋在汤碗里,悄悄地想:为什么老板总要人猜呢?他是不是不相信我会站在他那边。

  他虽然从来不勉强别人,但是这种不勉强,比勉强还要叫人喘不过气来。

  等到三个人都吃完面,余涯去后头把钱付了,这才一道出门,他在寒风里站着,看着小鹤睡在副驾驶位上,而古德白坐进了驾驶位,就站在边上没动。于是古德白只好把车窗按下来,冷天的热面除了填饱肚子之外,还容易催生困意,他靠在方向盘上吹着空调,问道:“你要说什么?”

  余涯抿着唇,露出刚毅的神色来:“我会解决的。”

  古德白笑了下,他看着余涯,把车窗重新升上去,亏得绑匪是个讲道理的熟人,今天的突发事件一点事儿都没有。把命压给余涯来赌,有时候古德白真不知道究竟是原主人给了余涯什么错觉,还是余涯对自己过于自信。

  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余涯看着古德白扬长而去,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身后的面馆终于得以打烊,灯光熄灭了,只剩下黑夜里微弱的几盏路灯。

  他站在雪与光里,被夜色逐渐吞没。

  车子稳定地行驶在道路上,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被雾气遮挡住的玻璃窗冷得像面冰镜,武赤藻用手擦开来,他看着窗外倒退的建筑物跟摇曳的光景,忽然慢慢开口道:“老板,虽然你不一定会这么喜欢我,但是……但是我会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古德白正在看车,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瞧了眼武赤藻,见对方正耐心地在窗户上画画,失笑道:“干嘛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话。”

  “刚刚跟涯叔说话的时候。”武赤藻抬起头来看着他,正撞上后视镜里的视线,“我看见你了。”

  “我就坐在旁边,你看见我很稀奇吗?”

  武赤藻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跟不相信涯叔一样,你也不相信我。”

  古德白沉默片刻,什么都没有说,过了许久,他才十分平静地开口道:“你本来就没有必要为我保守什么秘密,余涯没有对不起你,他既然问你问题,你告诉他答案,也很合情合理。如果我要你故意隐瞒,你心里一定觉得很不好受,觉得自己对不起余涯。”

  就是这样。

  武赤藻把头靠在了靠垫上,他想:就是这样,老板总是这样,这种不勉强,比勉强还要叫人讨厌。

  其实武赤藻也知道,老板是很喜欢自己的,不然按照他的脾气,绝不会随便亲一个不讨喜的人,甚至是被亲了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可是武赤藻既是特别的,又是全然不特别的,起码在老板愿意“期盼”的名单里,他的名字并不在上面。

  这多少让武赤藻有点儿丧气,他已经很努力去猜老板的心思了,可是这个凌晨又让他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白费的。

  一直到庄园后,小鹤才醒过来,她挨着玻璃窗睡了半天,头痛身冷,被车里的暖风一吹,觉得自己像块电吹风下的冰坨子,时冷时热的,八成是要感冒,迷迷糊糊时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也不知道给人披条毯子啊。”

  对话当然那是需要交流的,武赤藻闭嘴之后,古德白没有再说话,连带着也没有理会小鹤。

  最后还是武赤藻从后座递了毯子过去,小鹤这会儿也醒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跟掌管工资的老板这么说话,顿时打个寒颤,赶紧抓着毯子就离开车子,跟避瘟神一样。

  “她跑得倒快。”古德白终于开口,车内的温度早就上来了,对他们俩并不成什么问题,“刚刚怎么不说话。”

  武赤藻闷着头没有说话。

  古德白扶着方向盘,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这会儿跟武赤藻聊着天,心里还在盘算着那群流氓到底是谁喊来的。

  三十万,说明不缺钱,起码不缺小钱,这群混混看着嚣张,见血后基本上都老实了,显然不是什么狠角色,找这种人来对线,只可能是恶心人。

  了解古德白的动静不算很难,可还同时了解云山栖的动静,范围显然缩小了,想来还是异能组织的事,这样的线索连在一起,看来莎乐美的确是个人行为。

  否则在莎乐美失败的情况下,现在的计划应该是不惜一切代价干掉古德白。

  如果按照常理,既然没有新动作,那就是不想结仇,为什么又特意请这群混混来,说恐吓未免过于低级——外加牵扯普通人,听起来也不像是异能组织的风格。

  难道还真有什么不知情的第三方人士不成?

  “我很喜欢你。”武赤藻终于开口了,他少见地有些失落,“可是你不相信。”

  这话未免过于滑稽,古德白将思绪拉回,失笑道:“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武赤藻掰着车门的把手,好像要把整扇车门都扯下来一样,手捏得死紧,他用非常真挚又热诚的目光看着古德白,那里头的光很快又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你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会喜欢一辈子,喜欢永远,喜欢你到比我自己都重要的地步。”

  其实武赤藻从刚来到这里开始就知道古德白是个很麻烦的人物了,他当时被刁难过几句,明白老板是个刻薄的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刻薄到这样的地步,连一点点期望都不给自己。

  “我当时接近陈芸芸,你并没有吃醋。”

  武赤藻摇了摇头,他像是丧家犬那样下了车:“你还是不明白,老板。”

  那并不是武赤藻能够奢望的东西,然而他希望得到的又比这种简洁的占有更深刻,人总是想从感情里索取什么,可是武赤藻只是想要给予古德白绝对的权力。

  就如同恶犬喉咙的项圈,意味着忠诚的绳索,武赤藻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古德白不要,他似乎只是兴致一起,高兴时就来温声软语地说几句话,不高兴时,又冷冷在旁瞧着。

  无论武赤藻多么热情地围绕着他打转,对于古德白而言,这个愿意为他去死的年轻人仍然是一枚不可信的棋子,随时等待着移出棋盘。他的确对武赤藻很好,也只有这么好,不打算更进一步,轻而易举地用“不勉强”这个理由,轻飘飘地甩开一切。

  古德白略微觉得有点气闷,于是他将车窗按下来,狠狠吹了通冷风,比往常更变本加厉地痛恨起感情这回事来,真是荒诞又莫名其妙的东西,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他对世人从不报以任何信任,武赤藻并不是头一个。

  跟武赤藻的小插曲消失在那个夜晚,第二天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没有人有任何问题,倒是小鹤果然感冒,只好请半天假,让阿姨来张罗餐桌。

  古德白从容入座,正巧遇到回来的杜玉台,就干脆一块儿吃早饭。

  杜玉台掰开一截油条,看着闷头吃饭的武赤藻,不知道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就变了样,奇道:“他怎么了?”

  “这得问他。”

  古德白撕开两片面包,又看向杜玉台,漫不经心道:“昨天晚上一夜没归,是打听到什么新消息,还是终于找到云山栖了?”

  这句问得突兀,杜玉台的手顿时一慢,他往嘴里塞着油条,回答道:“我跟南野喝了一晚上酒,才刚醒。”

  “路上没妨碍交通吧。”古德白知道他说话未必老实,也不计较,反倒顺着话说下去,“刘晴可不会去捞你,我也没那么有空。”

  杜玉台笑道:“要是用得着你,我就不是人在这儿吃油条了,你得把油条送进去。”

  看来栖没有来找过古德白。

  杜玉台打听了两句,没看出古德白有什么破绽,顿时食不知味起来,可仍然吃了两碗豆花,他还有事要忙,那位目标人物大概被哄得快要把遗产都分人一半了,眼下正处于关键时刻。不过也没忘记跟古德白分享情报,他没套出太多东西来,只有个企业名,项目是挂在德康医学研究所旗下。

  研究所通常不是单一的,而是以某个单位为中心的整体组织,毕竟发展跟成果转换都需要成熟的系统。

  古德白查了下,这家研究所还没上市,这种情况算不上常见,可也实在算不上少见,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什么,一时间却没有思绪。

  快吃午饭的时候,詹雅意外打来了电话。

  古德白在房间里闷得可以,接通后就靠在了窗边吹风,低头就能看见在给盆栽浇水的武赤藻,这算是他这段时间里养出来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之一,青翠的植物在武赤藻到来后显得格外茁壮,那种荒诞古怪的强大生命力总让古德白疑心自己的庄园某天会变成童话意义上的古堡。

  “你是不是跟余涯闹脾气了。”詹雅在那头絮絮几声,似乎在指导下属,与古德白说话时又带笑,“怎么不接他的电话。”

  古德白讶异道:“你还管这事儿?”

  “他给你打电话不通,急得要命,就给我打了。”詹雅慢悠悠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脾气,是不是又故意作弄人。”

  古德白哑然失笑,这的确是原主人的小毛病,他本来就是个很傲气的人,于是犹豫片刻要不要辩解,最终只道:“当时来不及接。”

  “噢?”詹雅的笑声顿时暧昧起来,“也是,你长大了。”

  这话更叫人啼笑皆非,古德白对这件事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不过还是在心里想想,要是跟昨天那位一块儿长大,也不知道是先被医生弄死,还是先被云山栖扭断脖子。

  至于武赤藻嘛,他还太小了些。

  “对了。”古德白本也要找詹雅,扯了几句闲话后才慢腾腾道,“你知道德康吗?还没上市的那个。”

  詹雅那头沉默片刻,这才无奈地笑起来:“跟妈还来这套,要问就问,还玩套话。不过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古德白反问道:“很重要吗?”

  这当然是一点儿都不重要的,只要古德白好奇,就绝不会回头,他会千方百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詹雅在另一头扶着额头,大概是以为昨晚上的对话被古德白听见了,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道:“哎呀!我真该把你三叔揍一顿,不过你也是时候把孩子脾气收收了,都这么大年纪,别跟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一样。”

  “我只是问一句而已,这就叫不懂事了?”古德白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

  “嗯?你不是气康德的事吗?”

  接下来的对话,古德白就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了,这个人的确存在于原主人的记忆里,只不过变得非常模糊了,只有大概的记忆。

  娱乐圈经常有撞脸的说法,观众戏称自己是得了脸盲症,实际上现实生活里有些人不说一模一样,可的确长得非常相似。康德就是因为跟古德白的五官相近,因此成功离开福利院,被古鹤庭秘密收养。

  其实按照现在古德白的想法来看待当年的事,当初古鹤庭收养康德的理由已经呼之欲出,然而小时候的古德白却还没能想透这点,他讨厌能跟着父母出席公共场合的康德,更憎恨父母对康德流露的关爱,因此没过多久,情况稍有好转后,康德就被送走了。

  古鹤庭仍然资助他,也给予照顾,不过对康德的培养就更偏向助手而非是养子。

  实际上原主人对康德的怨恨远远没有詹雅所在意的那么深,由古德白来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不讨喜的玩具,被送走之后就忘了个干净。

  如果没出意外,看来余涯一直支支吾吾试图保护的人就是康德了。

  事情终于浮出水面一小部分了。

  古德白舒展开肢体,伸个大大的懒腰,其实比起杜玉台,他更看好云山栖,毕竟刚入场的理论派总是很难打得过实践派,在两个人发现彼此的信息错位之前,说不准能占到足够多的便宜。

  “爱情这东西——正因为自私,正因为希望为对方好,才容易叫人趁虚而入,真可谓一叶障目。”

  杜玉台显然并不信任古德白,才会隐瞒自己身上有关异能的事情,他并不是在找云山栖,而是为了自己的异能而寻找幕后组织。

  他不是找不到云山栖,而是不想找,也不愿意把对方牵扯进来。

  杜玉台不愿意做的事,云山栖当然会无怨无悔地跳进来,人一旦被感情操控,就容易逃避某些可能。

  接下来只要等云山栖的诚意就可以了。

  古德白看着楼底下晒太阳的小鹤跟给她削苹果的武赤藻,小鹤刚吃了药,难得冬天有点太阳,她就出来晒一晒,困意正浓时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啃着苹果,对殷勤的武赤藻翻了个白眼道:“我在杀菌。”

  武赤藻微微一笑,看起来他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常识,没打算把手里的水壶喷洒在小鹤头上。

  “好了。”小鹤简直想把苹果核砸在武赤藻脑袋上,感冒让她脾气肉眼可见地变坏,“你在我身边晃悠大半天,又添茶又送水,还削了一排苹果,有什么话赶紧问吧。”

  这才叫武赤藻下定决心,他憋了会儿,认认真真说道:“小鹤姐,要老板高兴起来,是不是很难?”

  小鹤吃着苹果,果肉有些地方开始氧化,变成有些不好看的微黄,她慢腾腾嚼了两下,把汁水跟残渣下咽,脸上的烦躁慢慢消退:“阿藻,你虽然有很厉害的异能,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打架,也不想伤害别人,我看你让后院的树结果,让庭里的植物开花,这些都很好。”

  “嗯?”

  “可是老板不想吃果子,也不爱看花。”小鹤抬起眼睛看着他,奇特地生出几分怜悯来,“你想逗他开心,他笑一笑,不是真的开心,只是觉得你还有点可爱。”

  武赤藻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什么,其实这些话没有谁不明白,地位天差地别,他并不是贪求什么东西。只是第一次来到庄园的时候,他看见古德白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生命被点起了光,知道奶奶死后那种轻飘飘的失重感终于从身体里退去,他第一次踩到了实地,高兴自己的魂儿从外太空飘回来,重新降落在地球上。

  他战战兢兢地做古德白的影子,却从没想过这个男人的尊重会比奶奶的打骂跟漠视更令人煎熬与绝望。

  有些人手里拿着刀,也只知道拿来削苹果。

  有些人手里从不动刀,照旧叫别人死得面目全非。

  小鹤三两下把果肉吃完了,昨晚上脑袋在车窗上磕磕碰碰大半夜,没脑震荡都是万幸,她仍然觉得有些头晕,心里又很明白。

  武赤藻有几分痴,正孜孜不倦地烧着,只是这烛火无处可去,不知道照在哪间房里,他到处去找,都是空屋子。

  好像真有个人等着看光一样。

  可是古德白的心是座迷宫,要是他不愿意,走在路上的人要么累到放弃,要么只能找到绝路。

  小鹤想:真是造孽啊。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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