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淡金色的结界缓缓蠕动,某一刻,猛地收缩,吐出了珞瑜狼狈的身影。

  “凌九深……凌九深!”他踉跄着起身,盯着悬浮在面前的心头血,面色狰狞,“你要我救燕容意?我偏不救!”

  珞瑜艰难地张开右手:“你修为再高又如何?”

  “……我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三日后,结界破碎。

  浑身是血的燕容意出现在凌九深面前。

  “我是怎么同你说的?”暴怒的凌九深,五指深深陷入珞瑜的脖颈,空气中出现无数旋转的冰晶,它们绕着珞瑜飞速旋转,只待一声令下,就会毫不留情地钻进珞瑜的身体,“若是我的徒弟……”

  “师尊。”尚有一线意识的忘水,突然艰难地抓住了凌九深的衣摆,“他……他帮了我们……”

  言罢,彻底昏了过去。

  “咳咳……咳咳!”珞瑜得意地吐出一口血,“不是……不是我不救……”

  而是你的徒弟燕容意,没有安全脱身的福气。

  凌九深闻言,手指微微僵住,继而一点一点扯去了力气。

  珞瑜跌在地上,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见,凌九深小心翼翼地将燕容意从雪地里抱起,动作轻柔,仿佛怀里不是浮山派修为深厚的大师兄,而是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

  ……从来都是这样。

  珞瑜的目光渐渐冷下来。

  凌九深从来都是这样,不论燕容意变成何种模样,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人而已。

  可那又如何呢?

  珞瑜闭上眼睛,又睁开。

  凌九深还是要收他为徒弟。

  这一局,赢的人,终究是他!

  而被凌九深带回浮山的燕容意,昏睡七天才醒。

  他绝口不提结界中发生的事,只在忘水和白霜来看自己时,拼命向凌九深“求救”:“师父,他们想用丹药毒死我!”

  白霜看着面色苍白的燕容意,气不打一出来:“好心当驴肝肺!你知道这些丹药,玉璇长老和白柳炼制了多久吗?”

  燕容意十分感动,然后坚决不吃。

  “忘水师兄,你劝劝他啊。”白霜拿他没办法,拉了拉忘水的衣袖。

  面色苍白的忘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缓缓回神:“燕师兄……”

  燕容意暗中叹了一口气,抬手揉忘水的脑袋:“你也受伤了,吃药了吗?”

  忘水低声答:“吃了。”

  “吃了就好。”燕容意沉默片刻,忽而说,“今年的门内比试,你就不要参加了吧。”

  浮山派的弟子,每年都要进行门内比试。

  燕容意这话……相当于直接剥夺了忘水参与比试的资格。

  “燕师兄?!”忘水还没有开口,白霜先瞪圆了眼睛,激动地反驳,“你凭什么不让忘水师兄参加门内比试?”

  “……忘水师兄又没有犯大错,你这么做,让他如何在其他弟子面前自处?!”

  忘水蹙眉拉住白霜:“你……”

  “师兄觉得我多管闲事?”年少时的白霜心思单纯,生气生得直白,“好……好!我不碍师兄们的眼了,我走!”

  言罢,当真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换了平时,忘水肯定会温和地开上几句玩笑,再追出去,将白霜哄回来。

  但今日的忘水跌坐在燕容意的榻前,捂着脸,哽咽:“燕师兄……”

  燕容意叹了口气,再次将手放在忘水的头顶:“还在想南招提寺的事?”

  “……忘水,再这样下去,你会生出心魔的。”

  为了小小的门内比试,走火入魔,得不偿失。

  “燕师兄,我知道你不让我参加门内比试是为我好,在南招提寺时,也是你为我……”忘水面上浮现起苍白的恐惧,极力将心头伴随着回忆涌起的颤栗压下去,然后说,“可当时,白霜已重伤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也、也不要与他置气。”

  燕容意望着忘水发红的眼睛,噗嗤一声,笑了:“自己都顾不上,还管忘水?”

  “再说,我天天和他吵架,哪一次放在心上了?”

  忘水勉强勾起唇角:“也是,他那样无忧无虑也好。”

  “你就是心思太重。”燕容意板起脸,伸手去扯忘水的嘴角,“明明是个小美人,成天板着脸,给谁看?”

  忘水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挣开燕师兄的手,就看见了站在门前,面若冰霜的承影尊者。

  ……然后,大病初愈的燕容意惨遭罚跪,硬生生跪过了门内比试。

  前有燕容意被罚跪,后有忘水因伤缺席,浮山派的门内大比都没往年有看头了。

  白霜也终于在闹了半个月的脾气后,阴阳怪气地和燕容意说起了话。

  “燕师兄,你的这张嘴哟。”白霜蹲在案几边,幸灾乐祸,“欠!”

  燕容意愁眉苦脸地跪在蒲团上,手边是抄好的,半人高的心经:“白霜,你个小没良心的,要是真关心你的燕师兄,就过来一起抄心经。”

  白霜认真摇头:“我可不敢。”

  “……师尊说了,谁帮你抄心经,那么你抄多少遍,帮你抄的人,也得抄多少遍。”

  “……我劝你去和师尊他老人家服个软。师尊高兴了,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倒是想啊。”燕容意头疼地喃喃。

  可凌九深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冷着一张脸,直接封住了他的丹田,再丢下成沓的宣纸,意思不言而喻。

  不就是叫了忘水一声“美人”吗?

  何以至此……

  燕容意痛苦地在纸上糊了一行字,觉得浮山上下,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浮山心经了。

  毕竟,他抄的心经拿去分发给新入门的弟子,还能多出几百份呢!

  说起新入门的弟子,燕容意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发现浮山派的开山大典在即,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想当年,他就是在浮山派的开山大典上,被凌九深选为弟子的。

  燕容意心痒难耐,人在承影尊者的洞府里,心已经飘到了浮山镇。

  毕竟是一百年一次的盛典,错过一回,就要再等一百年。

  于修士而言,百年不过弹指一瞬间。

  可漫长生命带来的,是无尽的空虚。

  燕容意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被困于洞府,无法擅动,好不容易等到承影尊者现身,连忙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参加开山大典的想法。

  燕容意毕恭毕敬地向凌九深行礼:“师父,开山大典在即,我身为浮山派的大师兄,理应为您以及各位长老分忧。”

  凌九深不吃他这一套,淡漠道:“忘水做得不错。”

  燕容意一噎,又不甘心地问:“忘水师弟一人何以应付得过来?”

  “有白霜和殷勤帮他。”凌九深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以前没见你这么积极。怎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浮山派的大师兄了?”

  燕容意:“……”

  燕容意听出师父语气里的揶揄,抓了抓头发,余光扫到自己抄完的心经,实在憋闷,干脆直言:“师父,徒儿自觉身体已痊愈,恳请师父让我下山!”

  谁知,凌九深听了他的恳求,居然勃然大怒:“为师叫你抄心经,是为了让你静心!你倒好,抄完更想下山了?”

  燕容意惭愧地低下头。

  “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狂风席卷而去,凌九深愤然离开了洞府。

  燕容意从地上爬起来,念叨着“好吧”,费力地按住四处乱飞的宣纸。

  世人都说,他是凌九深最疼爱的徒弟,也是最了解凌九深的人。

  可有时,他也摸不清,师父在想什么。

  ……凌九深在恐惧。

  燕容意怕是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师父,堂堂天下第一剑修,心里浮现出了深深的恐惧。

  他恐惧即将违背的誓言。

  连心血之誓都不畏惧的承影尊者,居然畏惧随口对徒弟许下的承诺。

  世人知道了,怕是都要道上一句荒谬。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燕容意被罚的这段日子,忘水和白霜时常来洞府陪他。

  殷勤偶尔也会来,带着俗世的酒,用贫瘠的词汇,向他描述浮山镇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

  这一日,白霜等人又来洞府内寻他。

  燕容意托着下巴,唉声叹息:“要是我能下山就好了。”

  白霜坐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落井下石:“谁叫某人天天惹师尊生气,现在后悔了?晚了!”

  “是兄弟,就帮我一起抄心经。”燕容意没好气地将手里的毛笔向白霜的面门掷去,“就数你的话最多。”

  白霜躲开飞过来的毛笔,藏在忘水身后,大叫:“燕容意,你心里有气别对我撒,有本事去和师尊吵啊?”

  他当然没本事对着凌九深面无表情的脸发脾气,郁闷地将抄好的心经卷起,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开山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都已打点妥帖。”回答燕容意的,是温和笑着的忘水。

  他循声望去,仔细打量忘水的神情,确信少年眉宇间并无被心魔折磨的疲倦痕迹,嘴角也勾了起来:“辛苦你们了。”

  白霜在一旁冷嘲热讽:“哪年不是忘水师兄辛苦?”

  “……白霜,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燕容意一句话,成功拉走所有的仇恨,和白霜你一言我一语地掐起来。

  白霜:“你这张嘴,就是欠!”

  燕容意:“某人要是有我这张嘴,还需要去佛寺求姻缘?”

  白霜:“真该让其他弟子瞧瞧,他们心目中的大师兄,其实是个混蛋!”

  燕容意:“没办法,人气太高,招人爱啊。”

  白霜:“我们浮山派的大师兄怎么会是你这种人?!”

  燕容意:“谁叫我命好,师父是承影尊者呢?”

  白霜:“你、你……尊者肯定后悔收你为徒了!”

  燕容意:“那又如何?我家师父说了,此生只收我一人为徒。”

  这场争吵,最后以白霜被怼得哑口无言告终。

  ……但是,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白霜一直很后悔。

  如若没说这些过分的话,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像现在提议下山的殷勤不会知道,他们将在浮山镇遇上珞瑜一样。

  名为“剧本”的命运,在落笔成书的刹那,已经埋好了所有的伏笔。

  他们不过是被命运操纵的棋子,一步一步步入早已书写好的结局。

  “可以下山。”一直沉默的殷勤,冷不丁开口。

  燕容意和白霜同时怔住。

  燕容意没当真,笑着问:“怎么个可以法?”

  殷勤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传送阵。”

  白霜眉毛一挑:“传送阵旁有长老把守。无论是谁,想要下山或是上山,都得登记。”

  “燕师兄被师尊关在雪后居,没有长老会放他下山的。”忘水也暗暗摇头,“殷师弟,你这个法子不好。”

  殷勤抿着唇,耳根微红,费力地解释:“伪装。”

  “……我有一师弟,尚未学会御剑飞行,今日也要下山。”

  燕容意最先反应过来:“你是叫我假扮成你的师弟?”

  殷勤点头:“我吸引长老的注意力。”

  “……你走即可。”

  殷勤说完,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抬头。

  燕容意没发现他的不安,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忽道:“不可。”

  “有何不可?”白霜狐疑地打量他,“燕师兄,难道你不想下山?”

  “我是说,不能让殷勤吸引长老的注意力。”燕容意笑着拍殷勤的肩膀,“他到了长老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就暴露了吗?”

  白霜和忘水闻言,嘴角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殷勤搁在膝头的手紧了紧,半晌,也难为情地勾起了唇角。

  他们的计划不算完美,但妙就妙在,吸引长老注意力的,是忘水。

  忘水师从师叔玉璇长老,温文尔雅又勤奋刻苦,在各位长老心目中的形象,可比不停地折腾出幺蛾子的燕容意,好多了。

  有忘水打掩护,燕容意成功下了山。

  白霜和殷勤陪着他在浮山镇中游玩,忘水则留守在浮山上,以便接应。

  “早知道,就不下山了。”白霜心情郁闷地盯着燕容意的背影,见他掏钱买了两串糖葫芦,忍不住磨起后槽牙,“这么幼稚的东西,他也喜欢?”

  殷勤不善言辞,加上有燕容意在身边,难为情,张嘴的次数就更少了,听了白霜的抱怨,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干脆以沉默应对。

  “他到底还要逛多久啊?”白霜逐渐烦躁。

  “急了?”燕容意回头,粲然一笑,眼尾的泪痣像一颗溅起的水珠,“来,吃糖葫芦。”

  说着,把糖葫芦塞到了他们手中。

  “谁要吃这么幼稚的东西?”白霜板着脸抗议。

  燕容意不理会他的别扭,转头,望着殷勤,笑吟吟地问:“甜吗?”

  殷勤耳根微红,默默点头:“甜。”

  白霜:“……”

  白霜等燕容意转过身去,偷偷咬了一口。

  啧,果然很甜。

  吃完糖葫芦,师兄弟三人拐进了一家看上去人气颇旺的茶楼。

  茶楼里坐着的,大多是修士打扮的旅客,燕容意寻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点一壶茶,饶有兴致地听修士们聊天。

  修士们最爱谈起的,自然是浮山派的承影尊者。

  谁不想当天下第一剑修的徒弟呢?

  但凡拜入浮山派的弟子,上山之初,都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千百年来,凌九深只收了一个徒弟。

  “那燕容意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有人悄声犯起嘀咕。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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