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辛宜, 我是范亚婷。”
在各种电话铃声和说话声中, 这句话隔着手机传来, 熟稔的、不安的，无数种辛宜道不明的感觉，一下子撞进心里。
她有些怔松。
她应该是认识范亚婷的。
“对不起。”许久, 范亚婷忽然说。
辛宜拿起茶杯大喝了一口，还是止不住莫名的心慌。
“舒杨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得亲自说出口才算过去。”范亚婷对着手机说。
辛宜打断她：“你认识舒杨？”
范亚婷抿了抿唇：“我有个五年都没有再进过一条消息的微信群, 群里加上我原本有三个人。后来, 你的微信被注销, 只剩下我和舒杨。”她缓缓道来，语气越来越平缓, “两个人的群，舒杨没有说过话，我也是。”
说着说着，她笑了一下。
辛宜却从笔筒里找出一支圆珠笔捏在掌心, 拇指摁上去, “吧嗒吧嗒”几下, 呼之欲出的答案愈发清晰。
“我从不觉得我做错了,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你走了，舒杨也不理我, 我差点退群。但你……”范亚婷又笑了, “但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别扭的情绪，嘴硬的觉得自己没有错，可是, 又无法否认的内疚了。”
她舍不得这个群。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舍不得的其实是她们。比起谢唯，她好像更在乎她的两个室友。
她们曾经在寝室里的夜聊、曾经一块翘过的课、曾经一起吃过的同一份鸡排饭……
历历在目。
范亚婷自顾自的说：“辛宜，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这应该是我人生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坎，大学一毕业什么都该散了才是，结果，偏偏要阴魂不散的一直横在我的心头。”
她就是故意在辛家爸妈面前说漏了辛宜在谈恋爱，也将谢唯的事选择性.交代了个干净，跟中了邪似的。然而，她没有想到，辛宜这个温室里娇养的花朵看着软绵绵的，竟然会这么执着，执拗到不惜跟她爸妈闹翻也要跟谢唯在一起。
“我都不记得了。”辛宜又按了下圆珠笔，“你说的我早就想不起来了。”
松开笔，她握紧了手机。
范亚婷长吁口气：“你看，多不公平啊，这破事一直压在我心上，你倒是全无烦恼。”
她话锋一转：“说照片的事情，《余晖》不是我的。我大一第一学期摄影社的作业是你拍的照片，后来大二学校要出明信片，摄影社提供了照片，照片里就有你的《余晖》。”
这是辛宜猜测过的答案，她却没有预期的高兴。
只听范亚婷又说：“微信群里你发给我的照片，我没有删过聊天记录，记录一直在。”
她说得又快又急，仿佛是想极力掩藏些什么。
辛宜破天荒的听了出来。
“五年了，记录为什么都在？”她追问。
范亚婷一愣，半天没说话。
但辛宜不肯放弃：“我想知道。”
她的办公桌摆了面镜子，此时她稍稍仰起头，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还有她泛红的眼眶。
“还能有什么原因？”范亚婷嗤笑，声音冷硬，“我崇洋媚外喜欢用苹果呗！每次换手机，账号它自动会同步啊。”
“仅此而已。”生怕辛宜再问，她急急的补充。
辛宜笑：“我又没说什么。”
范亚婷：“……”跺了下脚。
这人还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她不想让辛宜知道，怕丢失跟她们的照片和聊天记录，她换手机前都会用itunes在电脑上把资料同步，换新手机了再同步回新手机。
她用了最笨的法子傻子一样的保存着记录。
“记录我会全部截图和录屏发给你，包括当初我们给它取名的过程，具体怎么操作随便你，我也会把记录发到微博。如果主办方有要求，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从新加坡回来。”
范亚婷说完，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完全没有等辛宜的反应。
耳边又一次传来“嘟嘟”声，辛宜回忆了一遍刚才范亚婷说的话。
难怪大家都不告诉她舒杨是她室友的事情。
不一会儿，微信有条添加好友的消息，备注是范亚婷。
一段录屏和三十来张截图一股脑发过来，手机在桌面“嗡嗡嗡”震动个不停，最后，是范亚婷发过来的一个链接。
辛宜点开一看，是她的微博。
范亚婷实名说明了J大15年的明信片关于《余晖》由来的始末。
辛宜原先愁得不行的证据就这么来了，她一张张翻着截图，心底渐渐升腾起一股怅然。
【辛宜：谢谢。】
范亚婷没有回她。
她把资料整理完，用邮件发给了主办方。
等辛宜再刷新微博，网友们又炸了。
针对范亚婷提供的“证据”和说明，只有小部分网友冷静的熄了火，仍旧有许多人卯足了火力不遗余力的评论质疑。网友们将矛头对准了她跟范亚婷的室友关系，对准了她富n代的身份，说她们俩是互相包庇，也说她是凭着身后的背景用钱摆平了范亚婷。
【果然来洗白了吧！截图是什么鬼东西？这年头有个东西叫PS，干摄影的谁还能不会PS？】
【我第一次听说两个认识的人能出面作证的？反正我是不信！要不改天我捅人一刀，我闺蜜再帮我作证说我是正当防卫？是不小心的。】
【大小姐呗！没看到媒体和大v屁都不敢放一个！】
【蒋大少有没有下场？蒋大少现在的女朋友是谁？】
【应该没有抄袭吧，不是有录屏？】
【村网通吗？微信对话生成器了解一下！视频剪辑PS再了解一下！】
还有一些网友调转了枪头转而来捧她，花式吹嘘，被更多网友们吐槽是捧资本的臭脚。
什么人都有，越说越乱。
忽然之间，辛宜微博的评论数又开始大幅度上涨，全部来自同一个账号。她仔细看了看，竟然是范亚婷挨个在她最新发的“原创”这条微博下回复无理谩骂的网友。
别人骂她，范亚婷就不带一个脏字的用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回怼，网友发表情冷嘲热讽，范亚婷也回表情，一条不落。
生生把辛宜看笑了。
*
辛宜熬到下班，谢唯来接她。
“我以前跟室友们关系好吗？”上车，她第一次这么问他。
沈琳琦说舒杨是她的室友那回，她一直都没有去问过谢唯。
“想知道？”谢唯笑问。
辛宜点点头，她侧着身看他，求知欲很浓。
谢唯揉了把她的脑门：“巧了，今晚我也约了舒杨。”他又捏了捏她的脸，“海景餐厅的包厢，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一不小心就把她的脸捏红，他讪讪的收回手。
辛宜没有发现，她迟疑一瞬，“哦，好吧。”
她坐回去，两只手扣在一块，不安起来。
大抵近乡情怯。
谢唯余光看去，右手扣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有什么问题，你问舒杨。”
接下来，一路无言。
海景餐厅的VIP包间，谢唯要推门，被辛宜拉住，“等等。”
她晃了晃他们牵在一块的手：“我再准备一下。”
谢唯闻言，微弯腰，跟她眼睛对着眼睛，“等会儿呢我有点事情，所以，你跟舒杨先吃，我忙完了再过来。”
辛宜抬眼，走廊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一串串的星星，温暖又明亮。
也好似一道光，照亮了她的心。
辛宜点了点头，自己推开门。
像是打开时光的大门，她握着门把手，背对着她的舒杨转过身，冲她笑。
跟往常一样，温柔且温暖的笑。
辛宜反手关上门：“点菜了吗？”
舒杨起身，搓了搓手，“点了。”
“你还记得我爱吃的菜啊？”
“记得，你是寝室里最挑食的。”舒杨笑，“接下来是范亚婷。”
辛宜跟着笑了：“那你呢？”
舒杨回想：“简直成了你俩的老妈子。”
尴尬又诡异的气氛被这么一句话打破。
两个人相视而笑。
辛宜攒了一路的话，她有许多问题想问，这会儿忽然间都问不出口了。
她捧住脸：“我太亏了！难得住校，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去了英国读书，她跟宋妤瑶住在一块，但两个人住的是公寓，严格意义上来说，压根不算学校住宿。
舒杨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头要戳她脑门，刚伸出去，又缩了回去。
“没有想问的？”她主动开口。
辛宜点头，又摇头，“有啊，一大堆。”她停顿几秒，“从小我姐就说我心大，可能这话是真的。”
她看舒杨一眼，对方的笑容僵了僵，她反倒站起来弯腰，伸手挑住舒杨的下巴，“来，笑一个呗。”
被舒杨毫不留情的拍开。
辛宜重新坐回去：“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室友了。”
舒杨愣住，这是真没想到。
他们都以为只要不说，辛宜就不会知道。
辛宜看出她的惊讶：“你们真当我傻？”
“不是。”舒杨急急的打断，今晚的见面跟预想的不一样，她跟不上她的思路。
“你们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辛宜再次捧着下巴，“我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啊。今天范亚婷给我打电话了，你应该也知道这事。”她看过去，不出所料看到舒杨脸上的尴尬与不安，“我对她说，我都不记得了。”
舒杨点点头，她喝了口茶，再倒满。
辛宜也喝完，茶杯见底，她理所当然的将杯子推过去，舒杨拎起茶壶也给她倒满。
“我不是圣母玛利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脾气挺爆的。”
舒杨赞同的点头：“但你从没对我们发过火，也从不生气。”她又说。
辛宜笑容更深：“真的？”
“真的。”
辛宜“啧”了一声：“原来我对你们这么好啊？”
舒杨曲指敲了敲桌面：“够了啊。”
“行吧，谁让我想不起来了呢！再大的仇和怨我也忘了。”辛宜凑过去，意味深长的笑，“不过，这范亚婷不会到现在都喜欢我家谢唯吧？”
舒杨：“……”
这回，她终于戳了她的脑门，“谢唯又不是香饽饽。”
辛宜捂住额头：“在我这里挺香的。”
舒杨啼笑皆非：“本来她要我帮她跟你道个歉，我没答应。”
辛宜边揉额头边听，舒杨看去，心里暖暖的。
她嘴上说着忘了，其实比谁都在意。
“婷婷嘴硬心软，自尊心又很强，她……”说不下去了，舒杨掏出手机，对辛宜招手，“现在想想，多大点事，至于耿耿于怀嘛！”
辛宜把椅子挪过来，不说话。
舒杨给范亚婷发起视频通话，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很快，范亚婷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辛宜不由挺起腰。
“婷婷。”舒杨先打招呼，目光落在身侧的辛宜脸上。
范亚婷也看着辛宜：“什么意思啊？连个预警都没有！”她状似很拽，又藏着点小心。
辛宜指着镜头：“你就是范亚婷啊。”她也是拽拽的，“没我好看。”
范亚婷：“……”
舒杨：“……”
辛宜：“难怪当初谢唯喜欢的是我。”
舒杨“噗嗤”一声，再也憋不住，她勾住辛宜的脖子。
范亚婷孤零零一个人：“呵呵。”她冷笑，“可不是，我这不是眼瞎了吗？居然会看上谢唯。”
辛宜护短：“说明我家谢唯的眼睛雪亮。”
三个女孩五年后第一次坐在一块，舒杨看看镜头里的范亚婷，又瞅了瞅被她勾住脖子，显得无比小鸟依人的辛宜，胸腔里一片柔意。
好似回到了从前。
范亚婷：“辛宜，你等着我从新加坡回来啊！”她指着镜头，脸凑得很近，凶神恶煞的表情，“你以前不是挺横的吗？现在怂成这样？对我们挺毒舌啊，看你微博乌烟瘴气的，人家说你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你就不会顶着你金光闪闪的大小姐皇冠给怼回去？”
“劳资今天为了你班都不上的拼了一下午，你下次再敢提谢唯两个字，我跟你拼命！”她说着说着就哭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她，“谢唯有什么好的？我真是中了邪了，你也是！”
“还有，你当初为了谢唯要死要活的，舒杨为了你都不理我了，她不跟我说话，连毕业散伙饭也不跟我坐一块。你倒是好，在英国逍遥快活，让我们这些旧人天天窥屏看你傻兮兮的笑，没心没肺的潇潇洒洒。”
“你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吗？蒋铭洲又是什么鬼？谢唯白等你了！”范亚婷又哭又笑。
她直往辛宜心口上戳刀子，偏偏辛宜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范亚婷停不下来：“还有那什么路鸣的？不就是路逸飞吗？”她哭着打了个嗝，继续说，“你不会要进军娱乐圈吧你？辛宜，你能耐了啊！”
辛宜靠在舒杨肩头，她悄悄蹭了蹭眼睛，把眼泪水抹干净了，“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你凶什么凶？”
范亚婷抽纸巾擤鼻涕，毫无形象可言，“你又不记得！”
“范亚婷，你就仗着我想不起来不知道是吧？”
“不趁着你现在骂骂，万一哪天你想起来了，我不得被你指着鼻子骂？”
三个人顿时哭成一团。
莫名其妙的哭了，又莫名其妙的笑了。
谢唯站在门外听着她们又哭又笑，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大赛主办方在国内外官方微博、ins和官网发布了针对辛宜抄袭事件的澄清说明，表示恢复她的参赛资格。
他看完，给卓然打电话，“抱歉。”
卓然：“……”愣了愣，她莞尔，“你刚上来就道歉是几个意思？你这样我心很慌啊。”
谢唯瞅了眼包间门：“我想公开跟辛宜的关系。”他走远了些，倚着窗，“可能短时间内会影响到壹维。”
他看了网上的评论，网友这么抹黑辛宜，不过是翻来覆去的说她是蒋铭洲的前女友，说她跟路逸飞的关系成谜，猜她感情世界丰富，私生活混乱。现在抄袭也澄清了，假如她有了正牌男朋友，有些难听的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媒体和后续方面要麻烦你跟舒杨。”谢唯说。
卓然沉吟：“看在你事先跟我们打报告的份上。”她故意停住了，“这事我们义不容辞。”
谢唯松了口气：“谢谢。”
“客气了。”
挂了电话，他登上壹维的官博，重新点进大赛主办方的澄清微博。
直接转发，不带评论。
官博转发了与壹维无关的微博，不少网友秒评。
谢唯没有看评论，他退出微博，敲了敲包间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姑娘会觉得辛宜对范亚婷圣母了，其实这事呢没有绝对的原谅或者不原谅，辛宜也只是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模样。对她而言，在她眼里，她看到的美丽永远要比丑陋来得多。就如她父母从小对她的期望和培养，哪怕有一天世界变成了灰色，他们也希望她仍能拥有一颗柔软的心，留有一丝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