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二）
千广市中心大街上， 虽然因为前段事件的而显得稍稍有些萧条，有的建筑外还搭设着维修的脚手架，路边的花坛中现在还没有补种上花草， 尽管人们的脸上还带着丝丝的阴郁， 路上依然挤满了来去匆匆的行人。
——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而陈晋林就靠坐在一座花坛旁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烟头在他的脚边早已经铺了一地，但他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在等什么人吗？”
唐雪凝杵着一根拐杖， 脚上打着石膏， 身上六七处裹着绷带，一瘸一拐的慢慢走了过来。
她就好像是寻常在路上偶遇到了熟人一般， 就那么来到了陈晋林的身边。
“没有，不过也可能是良心发现，想要引来什么人制裁自己也说不定。”
虽然陈晋林的目光依然无神的看着远方， 却也十分自然的回应道， 接着他朝唐雪凝递了一支香烟。
“来一支？总觉得每次看到你你不是受了伤就是将要受伤，你也小心点啊。”
“没办法，毕竟我又不是SUPERMAN， 只有拼上性命才能在那些恐怖的事件中生存下来。
况且我又没想过今后要嫁人豪门，所以这些伤痕对我而言不是负担，而是我又一次跑赢了死神的奖章。”
笑着摇了摇头，唐雪凝婉拒了陈晋林。
“好意心领了， 但我不会。”
“不会也好， 像我，想戒都戒不掉。”
收回香烟之后， 陈晋林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闲聊到此也该结束了：
“听说你在上次的美术馆事件后加入特事局了？都没来得及恭喜你。
而既然你来了，那也好， 说明我做的那些你们都知道了吧。”
“是知道了不少，不过应该还远远谈不上’都‘知道。”
唐雪凝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看你的样子需要找人倾述一下，不然你也不会选密布摄像头的市中心了。
另外我也不觉得你是良心发现，选这里找这么多无辜市民当盾牌，不也说明你还不准备束手就擒吗？”
接着，她也学着陈晋林的样子，将目光无神的投向了远方。
“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会视情况而定。
要知道，和你对话的机会，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你们局长那里抢过来的——虽然他更合适和你聊一聊，不过密级不够。”
“对了，你们是怎么发觉白谭镇那边的事情和我有关的？”
陈晋林有些好奇的追问道：
“好歹我以前也是警察，我自认做得很干净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或许对一般案件而言，你确实做得很干净，不过对这次的事件而言，你被发现最多只是个时间问题
——特事局找到的好几条线索最后都指向你了。”
唐雪凝叹了口气之后，才接着说道：
“首先，你与那几个盗墓贼接触时有人看到你了，然后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从附近的商店监控中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影象——没办法，那个无常的EMP波及范围太广了，能做到这一步就不错了。
接着，就是用超级计算机强行对附近七处收费站、当地长途司机、公交车外置摄像头近两个月的记录进行对比，然后逐个排查……
另外，在盗墓贼的手机通话记录中我们找到了一个一次性手机的号码，在这点上，你确实很谨慎。
但问题是那个一次性手机你是用完就丢的，对吧？
特事局动员了当地一个团的驻军来配合，在那部手机的最后通话地点附近地毯式搜索，最终从一个废品回收站里找到了那部手机，接着根据手机内置编号找到了销售商，然后提取了监控记录……
最后，我们在那个古代遗迹的甬道中，过滤了三十多吨淤泥之后，找到了一根死者以外的头发，局里的人提取了DNA信息后在国家数据库里进行了对比。
听他们说警察入职时都会留下这方面的专门记录？反正结果你懂的……”
“以前是听前辈说过，破不了案只有两种原因——要么时间太久缺失了证据，要么是投入不够让时间拖得太久——我今天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陈晋林听完唐雪凝的描述后苦笑了起来，又点上了一支烟。
“你在哪里到底取了什么东西？”
唐雪凝有些好奇的追问道。
“这个。”
陈晋林从上衣的内兜中拿出了一块鸡蛋大小，在阳光下闪烁着流光的玉石。
“不过现在这个东西我还有用。”
“唉……”
唐雪凝又叹了口气。
“你认为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你既然在这里出现，那附近应该已经不下来天罗地网。
不过首先我要先告诉你一些其他事。”
陈晋林必出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后，吐出了一个烟圈才接着说道。
“许晴现在搞了个什么什么闪电神教，自封为教主，是’末日中得到救赎的唯一道路‘，她那教派的教义我反正是完全没有看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有大量的人信，而且是不要命的狂信！
另外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假道士罗星应该是有问题，他在美术馆的事情后突然现身找过我一次，而且还给了我关于那个’地狱‘的信息……”
“嗯，知道了。”
唐雪凝点了点头，坦然的将一个窃听器从衣领上翻出来裸露在外。
“能告诉我你这么好像交代遗言一样的话是为什么吗？”
“好歹我们也算共过患难，我希望你以后能帮我安排一下我女儿。”
陈晋林一边抽烟一边解释道：
“监控，验血，体检，一切正常的手段都随你们，我知道这些也难免。
我也明白这个要求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求她不要上解刨台就好。”
“你女儿？”
唐雪凝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确认了陈紧邻的身份后，他的一切资料都被特事局找了出来，他女儿的死，便是这些资料中相当重要的部分——也是除了上次的车祸后，唯一让他与特异事件有牵连的事件。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吗？”
“是的，我记得你还是单身，对吧？”
说完，陈晋林笑了笑，神情变得有些亢奋：
“在没有孩子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在意一个人，当她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就是我的一切！
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践踏一切，只为了让她复活！”
“那么，你想过’复活‘她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唐雪凝叹着气问道：
“你想过没有，你认为是你女儿的那个’东西‘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就我所知，目前大部分所谓的’灵魂‘都只是携带着大量当事人生前信息的特异粒子团——你认为一个有着和你同样记忆的人是’你‘吗？”
“……看着像苹果，闻着像苹果，吃着像苹果——对于我来说，这就是苹果——这，已经足够了！”
陈晋林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而为了她我不惜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的愿意付出一切。”
“哦？看来这复活的最后一步不好走吧？”
唐雪凝歪着头突然问道。
她有些明白陈晋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他的“最后一步”很可能让他自己也丢掉性命。
“是的……其实还说不上’最后一步‘，因为复活首先需要一个可以用的身体，而且最好是同龄的孩子……”
陈晋林抬头望着天，就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我原本以为可以用地狱里那些仙人的身体来充当，但最后才知道那么做只会害死她——仙凡有别居然在这里体现了出来——但要我找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接着，他颓废的低下了头：
“我做不到……”
“不觉得虚伪吗？”
而唐雪凝却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
“我们在发觉你出了问题后，重新审核了一遍你经手的案件，却意外的发现你和千广市事件事件的主要嫌疑人有过接触
——你知道那个家伙害死了多少人吗？知道这些人中又有多少孩子吗？”
“对，是我怂恿他的，就和那几个盗墓贼一样。”
陈晋林也没有否认的意思，点了点头。
“而且说到虚伪，我完全没有否认的余地，但难道不正因为这些’虚伪‘与矛盾，才有了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吗？”
“如果你想找人倾诉，没有问题。但如果你是想要寻求认同，那你找错人了。”
唐雪凝看着陈晋林，十分严肃的问道：
“如果靠忏悔就能抹平罪孽，那么对那些死者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我知道，所以我想要尽力弥补这一切。”
陈晋林站了起来，朝着唐雪凝问道：
“可以给我一天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比如处理掉许晴吗？
她住在山区一栋碉堡般的别墅里，里面至少还有上百狂信徒，你们强攻会有很大的伤亡，而如果是我这个’同道中人‘去的话……”
“……不好意思，这个我做不了主。”
但面对这个看起来十分“合理”的提议，唐雪凝却没有赞同的意思：
“千广市事件中死去的那些人又何曾有人给过他们机会呢？”
“……”
陈晋林就那么看着唐雪凝，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仿佛松了口气般的说道：
“是吗？也好。那么，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我女儿，可以吗？”
“你想做什么？”
接过陈晋林递来的一封信，唐雪凝皱着眉头问道。
“为我做过的一切负责……”
说完，陈晋林突然后退了一步，在唐雪凝反应过来阻止他之前，竟直接将那那得至“地府”的玉石吞了下去。
“见鬼！”
看到这一幕，唐雪凝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哪怕是她，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一个给自己留着后路，几分钟前还在说想要不惜一切复活女儿的人，会选择这个时候摊牌。
【赶快撤离！】
随着耳机中传来的大喊，附近的特事局特工们也几乎同一时间行动了起来。
只见原本在两人身边来去匆匆的行人们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纷纷掏出武器冲了上来。
而在四周的街头，数辆大巴也几乎同时冲上了人行道，阻断了通向四周的道路，也挡住了那些真正行人们惊愕的目光。
“噼噼啪啪”
而陈晋林此刻就像是经受着莫大的痛苦，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全身不断的抽搐，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
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清楚的看到有什么正在他的身体中挣扎着，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了下去，暗红色的血液向着四周不断扩散。
而趁着这个机会，唐雪凝也远远退开，躲到了赶来的特工们身后。
“瞄准！预备……”
一位特工高高的举起了手臂。
“等等！”
但唐雪凝这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他即将挥下的手臂，她连忙解释道
“先别开枪，那不是怪物！”
“爸、爸爸？”
正当特工们向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时，一个声音突然在那陈晋林干瘪下去的衣物中响起。
“爸爸……我要我的爸爸！！！”
随着一只沾满血污，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女孩从那堆衣服中爬了出来。
她无视了四周瞄准着自己，如临大敌般的特工，抱起地上那堆陈晋林余下的衣物不断的哭诉着。
“你答应过要和妈妈一起带我去游乐园的……”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一部手机随着女孩的动作掉出了衣兜，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是“老婆大人”……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相视无言。
……
“这个东西交给你了，你知道相关流程的。”
沉默片刻后，唐雪凝转身将手中的那封信塞到了刚刚跑到她身边，原本准备掩护她撤退的王安手中。
“他的要求你应该也听到了，事件报告该怎么写，想必你也明白吧？”
“什么！？”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飞锅，王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接着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拒绝的机会，便被唐雪凝强行将那封信塞到了手里。
他有着不解的问道
“那个陈晋林不是让你转交吗？”
“请你明白，我是负责研究的研究人员，与特异存在的一线接触不应该是你们的工作吗？”
唐雪凝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拐杖，没好气的反问道。
“而且你难道没看到我是伤员吗？
让我带着伤去做那些麻烦的沟通工作，你好意思吗？”
“……”
在拿着那封信沉默片刻后，王安撇了撇嘴，认命似的找来特殊容器放好信件，除了检查内容，之后还会有数道消毒与检测工作呢……
不过最后，他看着那正号啕大哭的小女孩，还是忍不住扭头冲那正慢慢离开的身影大声问道
“在你看来，陈晋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疯狂的傻瓜，仅此而已。”
没有回头，唐雪凝就这样穿过外围的警戒线，杵着拐棍消失在了围观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