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唯一的神明92

  顾青辞接到信时,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读下去,读到关于沈执的事时,整个人一僵,缓慢地蹲下来,紧紧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反复确认之后,将信凑近火苗烧掉,连夜带着顾香混出城去。守城门的士兵皆是沈执的旧部,听闻顾青辞出城办事,毫无怀疑直接将人放行。

  谢陵信里言元瑾已经从京溪逃了出来,恐怕要不了多久,沈执未死的消息就要传入皇宫,顾青辞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往京溪的方向去。

  如今战火纷飞,一路上尽是官兵和难民,稍有不慎就要被抓去充军,约莫行了三日路,在去京溪的半路,于官道旁救下一女子。

  人间大雪纷飞,官道上积雪皑皑,这姑娘一身薄衫躺在雪地里,长发遮住了半副面孔,顾青辞见其可怜将之救下。

  同哑姐一起把人抬上了马车,顾青辞吩咐马夫继续赶路,抬手撩起姑娘面上的头发,一张同沈执神似的脸,猛然映入眼帘。

  顾青辞大吃一惊,一声“沈执”差点唤了出来。

  这人正是逃出京溪的元吟,正欲前往京城求助皇帝。

  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整个人瑟瑟发抖,往角落里缩。

  顾青辞轻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去京溪不过是投奔亲戚,并非叛军。我姓顾,这位是我长姐,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元吟冷眼盯着二人,一路上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警惕性非常高,一副随时随地都要跳车的架势。

  顾青辞苦笑,出去同马夫驾马去了,哑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比划着手势让元吟喝下。

  元吟见其面容和善,不像个坏人,又是个哑巴,渐渐放松了警

  惕,接过碗往嘴里灌粥,喝得太急,呛得满脸通红。

  哑姐拍了拍她的后背,比划着手势让她慢点喝,又从旁寻出干粮和水囊,一并递了过去。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若我此次寻到堂兄,定然报答!”

  如今兵荒马乱,顾青辞离京时匆忙,不敢收拾东西,怕被旁人瞧出了端倪,随身带了些盘缠,每次遇见城池便下来置办些干粮。

  暮色才压下来,顾青辞寻了间客栈暂时落脚,思及救下的姑娘满身是伤,遂寻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开几帖药,修养几日便好了。顾青辞付了银子,安排哑姐先回屋里休息,亲自熬了药给元吟送去。

  元吟缩在床上,一见他就往角落里躲,满脸惊恐。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好了。”顾青辞抬眸深深凝视着元吟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她同沈执神似,不由自主就放软了声音,“来,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喝完药再说。”

  元吟见其生得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倒不像是小门小户出生的公子,可自己却是不认识他的。端起碗小口喝了。

  顾青辞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吟不答,两手捧碗低头喝药。

  “没有名字么?你的家人呢?为何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晕倒在官道上,他们人呢?”

  元吟浑身僵了一下,攥紧碗沿,眼泪滴在药汤里,哽咽道:“没有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没有家了,父兄都被贼人害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姑娘,你莫哭。”顾青辞神色略显窘迫起来,平生不会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开心,红着脸道:“既然没地方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京城寻我堂兄,然后请他帮忙救出我父兄,可是……可是我父兄同堂兄有过节,我怕他不肯出手相助。”

  “既是亲人,哪怕再大的过节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我此行恰好同姑娘背道而驰,明日我去寻辆马车,找个敦厚老实的马夫送你去京城。现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并不安全,我这里有些银子,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顾青辞自袖间掏出一只钱袋,往元吟身前一放,淡淡笑道:“那姑娘今晚先休息吧,在下不多打扰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我有何企图?”元吟抬眸望他。

  “我只是觉得你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所以见不得你孤苦无依。”顾青辞如此道,转身出了房门。

  听闻元瑾回来,元祁匆匆下了早朝,大步流星往内殿去,一脚才踏进殿门,高呼一声:“阿瑾!”

  元瑾卧在床上,衣服才换过,满身满脸全是伤,一见元祁,立马红了眼眶,作势要扑过去。

  元祁忙将人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遭,惊怒道:“阿瑾,你这是怎么弄的?谁把你弄成这样了?身上还疼吗,告诉皇兄,还有哪里不舒服!”

  “皇兄,我以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元瑾扑到元祁怀里,哽咽道:“皇兄,是沈执和谢陵,他们两个谋反了!皇兄,你一定要杀了沈执替我报仇!皇兄!”

  “你是说沈执和谢陵?沈执还没死?!”元祁满脸震惊,流露出几分狂喜,很快又转化成滔天的怒意,连五官都稍显狰狞起来,“好啊,竟然敢诈死!朕饶不了他!”

  “皇兄,这回你一定要杀了沈执,一定要杀了他,好不好,皇兄?”

  拍了拍元瑾的后背,元祁温声细语道:“你放心,皇兄这回饶不了他,此前是皇兄疏忽你了,你私自出京的事,皇兄也不追究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你和阿宝是朕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朕不允许你们有半分闪失!”

  元瑾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脑海中又回想起沈执的话,攥紧拳头颤声问:“我跟阿宝是皇兄最后的两个弟弟,对吗?”

  “自然,其余人的生死一概不重要,只要你跟阿宝平安无事便好。”元祁抬手抚摸着元瑾的面颊,见他嘴角布满青紫,手腕和脖颈皆是伤痕累累,怕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了,到底是疼宠了多年的弟弟,如何能够不心疼,将人圈在怀里,低声道:“阿瑾不怕,有皇兄在,没人再敢伤害你了。这一回皇兄一定把沈执抓回来狠狠处置,定然给你个公道!”

  元瑾低垂着眸,长睫湿漉漉的,在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元祁身边,总觉得跟做梦一样很不真实。依偎在元祁怀

  里,十分柔软。

  元祁的眸色更温柔了些,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阿瑾不怕,皇兄不生你气了,伤害过你的人,皇兄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包括沈执么?”元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皇兄会杀了他么?”

  元祁蹙眉,并不正面回答,搪塞道:“皇兄会还你一个公道!这次绝不姑息养奸!”

  元瑾心里一凉,眼眶立马热了起来,分明听说了他的弦外之音,可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明白地拱手谢恩。

  “来人,昭告天下,谢陵大逆不道,通敌卖国!将户部侍郎顾青辞抓起来,吊在城门上,谢家抄家灭门!”

  “是!”

  御林军火速闯入顾府拿人,结果早已是人去楼空,元祁得知时,气得将奏折全数砸在地上,暴怒道:“追!抓活的!”

  他吩咐下去,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很久之后,又冷笑道:“跑得了顾青辞,跑不了沈墨轩!沈执啊沈执,朕这次必定让你跪着向朕求饶!”

  “来人啊,带人去江州,将沈家尽数押解入京,不得有误!”

  顾青辞迫切地想见到沈执,一路上心急如焚,恨不得昼夜不分地赶路。

  可现在又遇见了个麻烦,就是那位从路边捡回来的姑娘,她似乎不想去京城了,大有一副要留下来的架势。

  此去京城溪,原本就是秘密出逃,皇上怕是已经下令追捕了,一旦被抓获,定然死路一条!

  顾青辞不想连累无辜之人,给她准备了些盘缠,准备过了午时送她离开。

  哪知那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拉扯着哑姐的手腕,哽咽道:“姐姐,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求你救救我吧,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哑姐大吃一惊,连扶了几下都没将人扶起来,赶紧去看顾青辞。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正值战乱,我们也是朝不保夕,你若跟着我们,定然要吃不少苦。”顾青辞将人扶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顾公子,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我一个柔弱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天下,根本活不下去。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公子!”说完,又要曲膝

  拜下去,眼窝含泪,楚楚可怜。

  顾青辞能够拒绝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同阿执有着相似容貌的元吟,当即微微愣神,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带着她往京溪去。

  顾青辞发现这位姑娘好似什么都不会做,做任何事情都是笨手笨脚的,缝个衣服把手指都戳成了筛子,疼得含着手指,长睫湿漉漉的。

  不经意间的眼波流转,同沈执是那么的神似。

  以至于他时常望着元吟失神,每次缓过神时,总觉得羞愤至极,好像做了很坏的事情。

  哑姐甚至私底下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姑娘。

  顾青辞怅然若失了许久,沉重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她只是长得像阿执,可终究不是我喜欢的阿执。”

  沈执听闻谢陵让顾青辞离开京城,如今兵荒马乱的,怕顾家姐弟在外出事,赶紧派了三千精兵前去接应。

  只要一想到要见到顾青辞了,沈执就惶恐不安,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才好。

  于是下令搭建了营帐,把所有名贵的东西全部都搬进去,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屏风上贴着水晶壁画,琉璃长灯昼夜不息,锦被玉枕棉衣无一不全,屋里熏了上等的香料。

  只要是沈执能想到的东西,通通让手下去置办了,又担心顾青辞看见自己这样会害怕,赶紧又把玄衣换下了,衣柜里通通换成浅色的衣裳,早上醒来时,对着铜镜照了照,取了根白玉发簪,比划了一下。

  沈执甚至去问谢陵:“哥哥,你说我跟顾青辞还能回到最初么?”

  谢陵从后面扶着沈执的肩膀,微弯下腰,墨发垂至肩头,主动取了发簪替沈执束发。

  “当然,阿执永远都是阿执。”

  “那我见到他了,我需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沈执仍旧放心不下,转过身攥紧谢陵的手,茫然的像个孩子,“我要怎么做,他才能原谅我?”

  谢陵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求得顾青辞的原谅。到底怎么做才能把亏欠顾青辞的兄宠补偿给他。

  他不是不明白顾青辞对沈执的心思,可若是把阿执都让出去了,自己的余生何谈半分欢愉。

  “别怕,有哥哥在,这不是你的错,错不在你。”

  沈执渐渐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了夏司,于是借口出去巡查。转个身就去探望夏司了。

  夏司被夹棍夹断了一条腿骨,如今被囚困起来形容狼狈,白发玄衣,面容惨然,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朗朗清风。

  沈执去看望他时,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主子,你是来杀我的么?”夏司抬了抬眸,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头发被血浸得一缕缕的,十根手指血迹斑斑,半倚在墙角,面色沉静坦然,好像对生死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饶了你。”沈执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半晌儿,忽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么狼狈地靠在墙上,身上血迹斑斑。

  夏司那会儿私自过来看他,身上裹着满身寒气,将一直藏在怀里的羊肉包子递给他,轻声道:“吃吧,今晚是除夕,主子不会过来的,属下在这里陪你。”

  那会儿沈执饿得饥肠辘辘,被囚困起来根本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捧着包子小口啃着,很快就眼泪汪汪的。

  抬起湿漉漉的眸子问他:“今年是我跟谢陵分开的第一年,师父,你说今年谁陪着他守岁?”

  夏司当时也说不清楚,坐在一旁望着地宫墙上的壁画发呆,耳边尽是爆竹声。

  “师父,你说谢陵会原谅我么?”

  “……”

  “师父,你说皇兄会饶了我么?”

  “……”

  “师父……”

  那年地宫里,夏司半字未答,沈执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宫里年宴设得热热闹闹,阖宫上下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天寒地冻,地宫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夏司坐那一会儿就觉得骨头闷闷的疼,转头见沈执跪坐在地上,枷锁把他脊梁骨压到变形,捧着半只包子,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簌簌往下掉。

  那会儿沈执道:“师父,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我火葬。求你将我的骨灰收敛起来,拿去送给谢陵。如果他不要,你就把我的骨灰洒出去,全当是将我挫骨扬灰了吧,人间真好啊,可我再也不想有来生了。”

  十三岁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么绝望的话,夏司当时情绪难言,很想张臂抱抱他,可终是缩回了手。

  转眼就过了三年。

  昔日才到自己腰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即便沈执再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上仍旧有几分元祁的影子。

  “师父,你也愿意陪我玩的,对不对?”

  沈执随手从刑架上挑了根藤杖,掂在手里觉得还挺沉,想起当初夏司打他,一杖就能把他打趴在地,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现如今也该让师父尝一尝这滋味了。

  都是刽子手,没有谁的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师父的手上也沾满了他的血泪。

  夏司始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闻言,竟勾唇笑了一下:“但凭小主子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说顾青辞会娶小郡主是吧,这个改掉了,顾青辞没有官配,他从始至终,唯一动过心的人,只有沈执,永远只有沈执。

  夏司会用生命的代价把善良的阿执换回来。

  不要被这章最后的话误导了,阿执没有杀夏司,而是选择放过夏司了。

第77章 唯一的神明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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