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到了七月二十这日,一大早的云敬之将她送到林府与林正堂汇合,父女二人前往太医院履约去了。

  慕容錱今日无朝,之前也听人说起过这事,便喊了些皇子重臣共同观礼。

  “如果说洛临县君赢了,这太医院只怕是要大力整改一番了。”江太傅道。

  白大学士哼了一声:“早该整改了。”他还记得章全坤那个老匹夫因为赌气害得他差点妻儿不保,如今想来竟然忘了参他一本。

  既然是皇上要看,太医院这小地方就不行了,吴宗义让人将比试可能会用的一应器具搬到和政殿前,带着两拨人去了。

  章全坤和王世博没想到皇上竟然亲自要查看,一时之间紧张中又带了一丝兴奋。这女娃人来是来了,眼睛却是拿布蒙着的,看来还是瞎着。

  两人得意地对视了一眼,跟着吴宗义出去了。林正堂则是将盲杖塞进了林夕媛手中:“丫头,怕吗?”

  “我不怕,爹,是时候要收回赔礼道歉了。”林夕媛应着,跟在他身后,从容地去了。

  一众人等到了和政殿前,给慕容錱行了礼,慕容錱叫起:“听说洛临县君与这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曾有个有趣的赌约,今日朕也就是凑凑热闹,程序该如何进行,一切照旧。吴院正,你来主持。”

  吴宗义恭敬应是,随后朗声道:“此番为求所试结果公允,试题乃是请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前任院正拟出,信笺尚以火漆封着,绝无外泄。”

  他说着,亮了亮手中信笺,当场开了火漆拆封,念道:“此番比试分为四个项目,分别为辨药、对案、行针、断脉。请比试双方见礼入席。”

  太医院这边出来了五个医徒,林正堂这边当然是他的宝贝闺女。六人给慕容錱再次行礼,又互相见礼,算是全了礼数,然后便各自择了一席坐下,上面笔墨纸砚都已经摆好了。

  第一项辨药开始,一众医徒自然是速度很快,林夕媛这边要摸要尝的,就慢了许多。

  远处大皇子慕容壆道:“父皇,这洛临县君的伤看起来没好全啊,如此还来赴约,倒是挺有胆识。”

  慕容錱道:“想她一人敢以身做饵,诱敌深入,自然是有些胆识的。如果说不是学医而是习武,怕是女将也能当得。”

  三皇子慕容敩道:“父皇这话儿臣还曾听闻蔺国公说起过,据说他那孙子在她手中得治,痨病已然快痊愈了。”

  慕容錱当然知道此事:“嗯,长公主还有意想留她入府,只是身份原是相差太多,如今算来倒也合适。”

  他们这边说着,一旁吴宗义过来,躬身行礼,慕容錱问有何事,吴宗义便道:“这前院正留的断脉一项需找几个宫人来诊,微臣需暂离片刻找几个合适的来。”

  慕容錱挥手让他去,突然又喊道:“你等等。”

  慕容錱有心试探太医院深浅,是以喊了吴宗义耳语说如此如此,吴宗义讶然应了,心中暗暗为考试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皇上这招,接不好可是很严重的啊……

  吴宗义赶回来的时候,辨药已经结束了,正在进行第二项对案。所谓对案乃是互相出脉案,以拷问对方,自然是各自捡了疑难杂症来问。几个人都在下笔写着,吴宗义和其他几个不相干的太医一起阅览过辨药的答案,皆是全中无差。

  第一回合打了个平手,但是这林夕媛如今目不能视,不难想象是比其他人要艰难一些。

  陆秉意道:“林正堂这闺女可是捡的太划算了,当初他看这丫头在地上走得难,跟不上队,就借了个毛驴来驮……如今想来那绝对是我最两眼昏昏的时候。”

  类似的话众人已经听过好几遍了,当时是林、陆两人共同巡疫的,这人也是两人一块遇见的,只是说后来被林正堂认了当闺女,如今这女子越来越出息,陆秉意自然就越发慨叹。

  众人笑了他一番:“你就没这缘分,这县君本身也是姓林,人家百年前就是一家了,你瞎凑合啥啊你。”

  碍于皇上就在附近,几人的声音都压得极底,略调侃两句便打住了,目光回到比试上来。

  第二项众人出的题目已经各自交了上来,吴宗义一一念来,让几人作答。众位太医听着,其他几人的看起来都是疑难杂症,这林夕媛的就让人有些纳闷了。

  “这不就是风寒吗?虽然情况是挺严重,可这种的也能用在对案上?”

  “应当不那么简单。”

  良久之后,众人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错了错了,不是风寒,是风温!”

  虽然这表象大致相似,但仔细看却是有一丝细微的区别,风寒乃脉浮紧,风温乃脉浮数,虽只是一字之差,用药却完全是两个对立。

  她这一案看似简单,实际上却也是藏有玄机。众太医如此一看便知道根本问题在哪了,此症原本不应如此严重,问题就出在原本诊脉的人把风温当成了风寒,对立用药,加重了病情,所以想对症治理,不但要准确知症,还要化解这误诊遗留的问题。

  对案是有时间限制的,这题出得挺刁,如果潦草应对,恐怕会栽进去。

  果然到了收答纸的时候,众人一看就摇头了,五个医徒里面有三个都搞错了症状,这原本就已经是误诊了的,再继续驱寒补气,怕是要给人补死了。

  至于其他的一些难症,几人互有长短,也不能完全说是哪个更好一些。

  到了第三项行针的时候,却是能够看出差别来了,太医院的医徒,算起来属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普通宫人不敢使唤,一宫主位又瞧不上,大多都是熬了资历转职太医以后,这才慢慢地又把一些功夫活捡回来。

  平日里他们都是跟在自己师父后头,这用药断脉,理论知识都是没得挑的,让行针动手,就发现这手生得厉害,即使说知道何症该用何针何穴,行针的深浅分寸却是不够熟悉。

  几个太医一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他们有一些也是从这种时期过来的,前任院正这一手,还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不及防。

  这一项不用说是林夕媛胜了,章全坤和王世博完全没想到这丫头现在蒙着眼,也能于铜人之上清晰辨穴,行针更是熟练果敢,明显是没少花功夫。

  马上最后一轮也到了,吴宗义领了需让他们断案的宫人来,先指了一人道:“此婢女咳喘多日不见好,诸位不妨替她解解病痛。”

  宫婢行礼上前,依次让人把了脉,林夕媛摸脉片刻,又问症道:“可有头痛、头晕、流涕等症状?”

  “回县君,不曾有,只是不知为何咳疾一直不见好。”

  她的声音很哑,但并不是病理性的哑。林夕媛依着脉症想了半天,最后在纸上写了两字:“无病。”

  以她的水平,的确是没诊出来毛病,这咳喘多日,会不会是故布迷阵?林夕媛心中有此猜测,但是并未多想,一切就依自己摸脉闻声为准。

  到了下一刻,吴宗义说是此人身上生疮,又让看症。这一次林夕媛摸脉,倒也是和他说得一致,只是此人除了生疮,肠胃也十分虚弱,林夕媛斟酌片刻,写了一剂较为温补的调和方,配以外敷药膏。

  第三人第四人很快也诊过,轮到第五人了,慕容錱道:“朕近来身体颇有不适,依次上前看诊吧。”

  竟然最后是要给圣上诊脉!六人心中都是有些紧张,他们背后的太医就更是如此了。

  慕容錱没有给他们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就洛临县君先吧。”

  林夕媛行礼应是,林正堂也连忙出列行礼,引着她往皇上跟前去了,林夕媛上前跪请圣脉,慕容錱伸手,一旁内监给他垫了帕子,林正堂引了她的手去搭脉。

  林夕媛搭脉沉吟:“皇上是否饮食不振、难以成眠?”

  “是有。”

  “是否一侧头痛,偶尔气喘困难?”

  “偶有。”

  林夕媛叩首跪拜:“回圣上,臣女诊完了。”

  慕容錱见她还算镇定,颇为赞许,嗯了一声叫林正堂引着下去了。

  林夕媛坐到桌前,思量了片刻,其实慕容錱那些问题都是表相,最根本的问题是忧思过多,劳心伤神。他身为皇帝,要操心天下各种大事小事,自然是压力很大的。

  仔细斟酌过后,林夕媛开了一剂理气助眠的方子,没再多事。

  四项已经全部完了,吴宗义先公布了前三项的评比结果,第一项众人平手,第二项三个误诊的垫后,第四项县君得冠,是以暂且是林夕媛领先。

  现在就看最后一项了。第一个宫人的疾病,吴宗义公布到林夕媛的答案时,不由得一笑,这丫头还是一样实在:“县君所答为无病。”

  无病……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

  慕容錱却是点头,就知道太医院喜欢搞那庸俗的一套,有病没病的故弄玄虚,遮遮掩掩。他特意就是让吴宗义说此人咳疾缠绵,实际上就是没病。

  看到他这样子,一旁的皇子大臣算是明白了,这是皇上故意试探的,太医院的医徒像往日那样拾些个不痛不痒的药,是没办法混过去了。

  第一个脉案就出了这么大的歧义,场面变得有些严肃,好在后面几个都大差不差的。

  最关键的,当然要落在这皇上的脉上了。皇上的医脉是不会公布的,慕容錱宣来吴宗义,一一问了这些方子的优劣,然后点了林夕媛问:“朕问你,你这方子是何意?”

  林夕媛叩首陈情:“皇上之症在于忧国忧民,医者所为只能让皇上身之劳累稍解,要想痊愈,唯有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实非臣女力所能及。”

  “你倒是会讨巧……”慕容錱有了一丝笑意,这话的确也是不错,可他不想让她如此过关,“医者之事安知不是天下之事?朕且问你,如有一军,入高原之境而不服水土,呼吸困难、上吐下泻,当何解?”

  这是遇了高原反应了……林夕媛道:“不知此境气候如何?”

  “夏季炎热多雨,冬季严寒干燥。”

  “于此境中应会生一种山野常见之物,名为沙棘,以沙棘煮水服用,即可解症,这是臣女曾在民间得的一味偏方。”

  慕容錱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叫吴宗义宣布结果。

  吴宗义道:“其他几案,诸人互有长短,但第一人,确实无病,是以此次殿前比试,胜者为洛临县君。请败方履约,对林太医和洛临县君致歉!”

  赢了!

  没白辛苦……林夕媛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回首这三年,还真是有够波折的。

  林正堂也是喜不自禁,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笑,就差咧到耳后根了。

  输了……几个太医有些郁闷,章全坤和王世博更是恨得牙痒痒。但是在皇上面前,他们不可能抵赖,五人上前行礼致歉,说是自己傲慢无礼,请县君和林太医勿怪。

  林正堂一一将人扶起,到了章全坤这里,却是被林夕媛打断了。

  林夕媛遥遥跪下:“启禀圣上,臣女有一冤屈,还请皇上替臣女做主!”

  竟然在这时候告御状?众人都是有点诧异,章全坤和王世博冷汗淋漓,林正堂则是低声喝道:“别胡闹!”

  林夕媛再次叩首:“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慕容錱见状便让她说说是什么事。一开始众人也没想到是怎么回事,但是听她说到章全坤因为见她名声渐起,私仇记恨,便暗地里污她名声,差点害了白夫人一尸三命,登时都是有些惊诧。

  慕容錱于是看向白应臣,白应臣出列陈情:“正是如此!幸得吴院正极力相劝,臣又别无他法,只好将人送到杏林堂,后因妻儿平安,心中倒也没有计较。只是此事想来,的确是受了章太医的话,才曲解于县君,险些失了妻儿!请皇上明察!”

  林夕媛道:“不光是如此,章太医陷害不成,后又私带官兵闯入杏林堂,打断臣女医治,妄图以解尸之名锁臣女下狱。”

  吴宗义拜倒,老泪纵横:“此事便是为了给臣子医眼才生的,臣惭愧!”

  林夕媛怒声道:“后来臣女遇一病人急症难医,不幸身死,王太医便借死者发丧,公然诋毁!王太医借死者家属之口,当街诽谤臣女私自解尸且活剖将死之人,欲以此坏臣女医名!”

  章全坤和王世博此时已经跪倒,无力地声辩绝无此事。林夕媛继续道:“两人几次三番污臣女不成,竟趁臣女入灾区救援之时,给臣女饮食之中下药,幸得臣女发现及时,才未中计,这是物证和人证供词……”

  林正堂没想到还有这一节,一听此言立刻跪倒:“皇上!如只是两下私怨便也罢了,县君当时出于一片热肠救治灾区,实乃心系天下,这两人竟还如此行径,着实可恨,请皇上替臣父女做主!”

  林夕媛双手奉上一个药瓶还有供词,当然都是慕容拓收集来的。慕容錱身旁的内监上前接过,呈了上前,他一看便沉了脸:“如此心性狭隘,毫无德行可言,也配做太医么?”

  “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章全坤和王世博抵赖不得,抖成了筛子。

  慕容錱见他们罪无可辩,让人拖下去着刑部审问,听候发落。然后又道:“太医院原应为天下群医之首,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一众太医和医徒轰然跪倒,连称有罪。慕容錱道:“洛临县君于医学颇有天资,朕便特封你为四品医监,无需时时在太医院供职,只依旧负责钻研技法,造福黎民。另有监察太医院之权,若有发现不正之风,朕许你上奏。”

  林夕媛闻言再次拜倒:“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慕容錱说完正事,兴致颇高,又打算给她保个媒,这下可是吓坏了林家父女,林正堂连忙道:“皇上厚待本不应辞,只是县君已经许过人了,有官府婚书为证……这,这一女不可二夫,还请皇上恕罪……”

  慕容錱一听许过人,于是也就算了,没有再说别的,挥手打发人走了。

  林夕媛松了口气,再次行过礼便被人引着先退下了,林正堂自然还得继续在太医院当职。

  慕容錱散了众人,回去之后便让人打听沙棘水此方,心中想着,若是真有效的话,这林氏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林夕媛回到林府,没多久传旨的便来了,除了传旨还送来了一身官服。两个嫂嫂都是替她高兴不已,林夕媛解了眼上纱布,眼前的官服已经能看出个大概花纹了。

  “这皇上的确挺圣明的,他要是把我拘在太医院里,烦都要烦死了。”林夕媛乐呵呵道。

  “别乱说。”胡氏道,“如今妹妹虽然得了官身,这言行也得更加谨慎才是。”

  王氏也道:“的确如此,不然得罪了人很麻烦的。”

  林夕媛笑着应了:“知道了,两位嫂嫂就放心好了。”

  三人说笑了一会,林夕媛有些奇怪:“侯府没派人过来接我吗?”

  胡氏和王氏皆是笑了,偷偷互看了一眼,却是对她道:“世子这几日忙,怕你在府上一人无聊,说让你在家住几天的。”

  “哦……也没跟我提前说一声,真是的。”林夕媛哼哼了两声。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冤枉他了,回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了吃饭去挪动的时候,才发现家里面张灯结彩的。

  “咱家谁要办喜事儿吗?”她怎么没听说?

  林夕媛努力去看两个嫂嫂的肚子:“这也没怀啊?”

  胡氏不由得笑了:“妹妹说如今家里还能有谁的喜事呢?”

  林夕媛愣了一愣,突然结巴了,指着自己:“我、我、我的?”

  胡氏和王氏都是笑:“世子一早就让人开始准备了呢。”

  林夕媛瞬间满脸傻笑,心中自是甜蜜无比。

第九十九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侯门医妻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侯门医妻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