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正道栋梁（四）

　　“是世伯又责备你了？你才回来多久？”尚云梦敏锐地察觉到了卫天璇语气的变化,她抿了抿唇，又问道,“你要去哪儿？”

　　“这事情我还没有决定，就算真有了去处，我能——”卫天璇说到这儿笑了笑,她的眉眼弯起,似是天边的一道月牙儿。在尚云梦屏气等待一段时候后，她悠悠地开口道,“我哪能再告诉你呢？”就算今日没出了高唐的这档子事情，她也是不愿意在卫家长久停留的。

　　“你跟我来。”尚云梦左右环视一圈，周边没什么人,可依旧觉得有几分的不自在,或者这种感觉都是卫天璇带给她的。她凛了凛神，握住了卫天璇的，硬拉着她往自己屋去。

　　“做什么？”卫天璇有些不悦地开口道，脚步稍作迟疑，她甩了甩,没有挣脱，最后还是随着尚云梦向前去。一路上遇见的下人都偷偷地抬眸打量她们,只不过在对上自家主子那凌厉的视线时,又蓦地埋首,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回到了屋子,尚云梦觉得空气陡然间安静了不少,可真到她要开口的时候,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倾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跟楚天阔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与他成亲。”

　　这是尚云梦第一次明面上回答这个问题，卫天璇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内心涌上了几分狂喜，可转而又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尚云梦态度的变化呢？还是说她只是诳自己的？内心如同波涛翻涌，可脸上依旧做到了不动声色。卫天璇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问道：“你跟谁成亲，关我什么事情？你何必告诉我。”

　　“是，与你无关。”尚云梦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要指望卫天璇给出一个反应呢？她还能做出什么事请来？心暗暗地叹息，她的双唇紧抿着，站在了卫天璇的对面，沉声不语。房间陡然寂静下来，好似关闭了房门，也一并将外头的世界给隔绝了。卫天璇有些不自在地扫了尚云梦一眼，又佯装无所谓地说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走了？去哪里？离开尚家会回到卫府么？尚云梦心一连浮现了好几个问题，她伸握住了卫天璇的腕。

　　卫天璇回头，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的。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时间仿佛在她们之间静止了。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丫头的呼唤，以及一堆凌乱的脚步声。卫天璇从听出了卫玉衡的声音，直觉告诉她没什么好事情，她喃了喃唇，示意尚云梦松后，一闪身就入了床帐。

　　尚云梦拉开门之后，见到了卫玉衡那张布满了忧色的脸，她诧异地一挑眉道：“卫大哥？高大哥？”卫玉衡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在他的身侧还站着高唐。尚家与高家也有一些交情，算是熟悉的人。

　　“云梦，打扰你了，是想问问你见到天璇了么？”卫玉衡有些担心自家的妹妹再次离家出走，他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从尚府出来的楚天阔，听他说天璇去找尚云梦了，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他对自家的妹妹性子有几分熟悉，在大堂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可不意味着她满意这婚事，八成是自己憋在了心呢。

　　尚云梦微微一颔首，淡声应道：“见过。”

　　“她在哪里？”这句话是高唐问出的，他意识到了自己语调有些急切，朝着尚云梦尴尬一笑，又说道，“我是说，天璇现在还在你这处么？”

　　高唐什么时候跟卫天璇有联系了？就算卫天璇失踪了，跟她高唐有什么关系？尚云梦眸光沉了沉，有些不满高唐的这份急切。她仔细地回忆自家父母之前提到的事情，难不成卫家那边真的要与高家结亲？“不久前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尚云梦望了高唐和卫玉衡一眼，又自嘲一笑道，“卫大哥，你也知道天璇她恼我呢。”

　　“好吧，打扰云梦妹妹了，我们先去其他地方找找。”卫玉衡的面上有几分的遗憾和失落，他朝着尚云梦一拱。扯了扯正仰着脖子往屋子看的高唐，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道离开。领路前来的小丫头还在一旁站立着，尚云梦的面色一沉，她问道：“你们跟卫家少爷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小丫头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嗯。”尚云梦一颔首，低声道，“这事情不要声张。”等到人都散了之后，她才合上了门喘了一口气。背靠着红木雕花门，她慢慢地平复呼吸，半晌后才开口唤道：“天璇？”她见到了卫天璇躲在了床帐后头，可是走过去一掀，底下什么人都没有。难不成她离开了？尚云梦的心咯噔了一下，在房间里可能躲藏的地方找了一阵，还真没有看到卫天璇的身影！这人当真是趁她与卫天衡说话的时候离开了，还真是无情啊，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尚云梦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面上笼着一抹悲凉的情绪。

　　卫天璇是从窗户跳出去的，她相信尚云梦会替她打掩护，不会泄露她的行踪，可还是要走。原本她来尚府，就是为了告别的，不是么？她还想带着尚云梦一起走，只不过话到了唇边又收了回去，怕遇见更多的失望，最终还是不敢开口。她说她不会跟楚天阔成亲，可是卫天璇依旧不敢寄太大的希望。退一步想，就算她不跟楚天阔成亲，那也不意味着愿意跟她一起走上一条极为困难的路。

　　劝人的时候，要她人拿出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不是怯懦了？退缩了？如果尚云梦与楚天阔成亲，她敢去抢亲么？卫天璇坐在了栏杆上喝酒，她懒洋洋地看着无边的山色，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也不是全然不敢吧？缺少的是尚云梦的一句话，比刀剑更为可怕的是，尚云梦的拒绝。

　　以前她离开卫家的时候，卫家很少人出来寻找，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她有了价值，她是与高家联姻的筹码，卫家无论如何都会找出她的下落。卫天璇已经看到了一群卫家的弟子从街上快速地跑过了，她甚至还看到了卫玉衡和高唐的身影。城到底是待不下去，只要往外头避一避风头，等到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他们暂时就没有精力再寻找自己麻烦了。卫天璇的心打着这样的算盘，只不过有太多的事情是她没有料到的，她没想到卫栖梧会借用自己武林盟主的力量号召江湖上的人一起寻找她的下落。

　　离开卫府游荡江湖的日子是极为惬意的，就像她当初那般逍遥，可期间到底是缺乏了什么。卫天璇想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有了牵挂，她对尚云梦的感情实在是复杂，复杂到她分不清是小世界遗留的残余影响，还是发自她内心纯粹的爱意。以前的她其实一直关注着尚云梦的一举一动，如古井平静的心情因为她而起了波澜，是不是那时候就对她就怀有其他的心思呢？还是说一切都是小世界带给她的？如果没有小世界，她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明白这种情绪？

　　卫天璇骑着马，她挥着鞭子懒洋洋地走入了野林子。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周边如果没有邸店，这又会是一个餐风饮露的夜。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卫天璇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她甚至已经盯上了猎物，准备饱腹一顿。只不过，这时候从林子传出了一道凄惨尖锐的哭泣声，那惨然的动静令人毛骨悚然，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够感觉到那人的畏惧和惊慌。行走江湖，最需要谨记的一件事情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前的她一心投靠魔教，哪里会管这些动静？可是现在，她的脑海掠过了尚云梦的面庞，片刻犹豫后，她骂了一声“该死”，就挥着马鞭朝着那声音奔去。

　　一个可怜的女人衣裳裸/露，她正被两个大汉给钳制着，此时的哭喊声、呼救声已经变成了无声的哽咽，大约是感到了绝望，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不过在听见哒哒的马蹄时，她又找到了一线希冀，大喊着“救命”。

　　“妈了个臭/婊/子，喊什么？”大汉一个巴掌甩在了可怜女人的脸上，打得她头歪在了一边。

　　卫天璇到了这儿的时候只看见这样一种场景，她哪里忍得住？踩着马背纵身一跃，一个回旋踢就踢走了压在了女人身上的大汉。那汉子一连滚了几圈，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子才起来，另一个汉子也远离了可怜的女人，从灌木丛拔出了一把刀，不由分说地朝着卫天璇身上劈去。卫天璇冷笑一声，她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低着身子从汉子的腋窝下钻了过去，在他身躯向前的时候，又在他的背心踹了一脚。身侧的风声呼啦啦响，卫天璇使出了卫家的裂碑，一掌按在了大汉的胸口，这刀还没有伤到她的毛发，就整个人被掌劲打得倒飞了出去。意识到了卫天璇不是好对付的，大汉朝着地上吐了一口血，连滚带爬地走了。

　　“姑娘，你没事吧？”卫天璇转向了地上的可怜女人，她将外衫罩在了女子的身上，正打算扶起她，忽然间女人的一扬，白色的粉末霎时间迷了卫天璇的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又出极快地捅了她一刀，不至于致命，可是让卫天璇的行动受到了阻碍。

　　“大虎、二虎，快出来。”女人的声音早不见惊叫时候的仓皇无措，她对着卫天璇盈盈一笑，朝着灌木丛喊了一声，只见那两个壮汉子又回来了。“可以把她送回到卫府去领赏了，武林盟主说了，只要是活口就行了。”

　　卫天璇的视线有些模糊，那白色的粉末迷了她的眼，逼得她眼睛发红，眼泪直往下淌。她伸出压在了小腹的伤口处，只感觉到鲜血和温度一些从自己的体内流逝。这些人是卫栖梧派出来的？所谓的正道侠士还真是为了达成目的不得段啊。

　　“卫姑娘，很抱歉，这是盟主的命令，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女人命令两个壮汉背过身子，她穿好了衣裳后，才对着卫天璇一拱。只不过那话语可听不出任何的歉意来。

　　“你们觉得这样能带走我么？”卫天璇坐在了地上，抿了抿唇。周身的血液像是冻僵了，分不清是失望还是其他的情绪，她只想轻轻地叹一口气。

　　“我们个人对付你一个受伤的人，还是有把握的。”女人轻笑一声道，她的面容艳丽如桃李花开。她就是担心打不过卫天璇，这才使诈将她骗过来，先下伤了她。“其实我们也不愿意与你打斗，请吧，回到卫家去。”

　　“如果我不肯去呢？”卫天璇唇角勾了勾，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卫天璇站起身来，白色粉末被眼泪一冲刷，大致看得见周身的人。夜幕已经降临了，灌木丛的虫鸣此起彼伏，时不时还夹杂着宿鸟的啼鸣。卫天璇低头看了看自己遍布鲜血的，冷笑了一声，现在也不过是流血而已。“我早就应该明白，最不可信的就是你们这群狡诈的正道人士。”

　　女人没有说话了，她的面容变得冷肃和认真，她感觉到了周身被一股森冷的杀气笼罩着，像是被一道气锁定了。难道是从卫天璇的身上发出的？她有些怀疑，可左右环视了一阵，始终没有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动！”女人不再拖延，朝着两个大汉命令道，个人将面色苍白的卫天璇围在了间。

　　卫家的开碑走得是极为刚劲勇猛的路线，一般人的臂经那么一砸，恐怕早已经是骨骼尽断了。女人也知道开碑的猛烈，不敢与卫天璇硬碰硬。只不过她深知，卫天璇在使用开碑时候，内力消耗更快，而她流血的伤口会加重她力气的流失。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将卫天璇困在这一处，不让她有离开的能力。但是，女人还是有几分惶惑，因为那道锁定她的气息一直没有断过，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天璇在收回了掌的时候，闷哼了一声。她小腹处的伤口血流得更加汹涌，就算是封住了几个穴道也不济事。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一棵树上，使劲睁着眼看逐渐靠近的人。其实危险不只是这个人，这片小小的林子里蹲了不少。有人朝着女人发了一道暗器，女人领着人急闪，她一脸警惕地望着四周，可是走出来的不是那个发暗器的人，而是一身白衣如雪的尚云梦。她倒提着长剑，脸上溅了几滴温热的血，似是绽放的梅花。

　　女人显然是认识尚云梦的，她怔了怔一拱道：“尚姑娘。”

　　“我要带走她。”尚云梦眯了眯眼，掩饰住了面上的恼怒之色。

　　“不行！这是我们先抓到的。”女人还没有开口，就有一个大汉抢白道。

　　尚云梦掀了掀眼皮子，冷淡地应道：“哦？是么？”

　　女人瞪了那汉子一眼，示意他往后退一步，她向着尚云梦赔笑道：“不如我们一道送卫大小姐回去？”

　　尚云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怒火已经烧到了极致，火热的烈焰变成了一种冰冻人的冷焰。她越过了女人和大汉，径直向着受伤的卫天璇走去。在得知卫栖梧放出了消息后，她便四下寻找卫天璇的下落，她不明白卫栖梧为什么能说出“只要活着带回来就好”，他难道不担心有人下狠么？现在的境况还真是她猜测的那样，为什么卫天璇需要受这种苦呢？她冰凉的落在了卫天璇的脸上，轻轻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她低喃了一句：“跟我走吧。”她不会也不敢将卫天璇送回到卫府了，她终于知道自己当初的行径是怎么一场大错。

　　女人屏住了呼吸，她朝着下人使了个眼色，就算是尊敬尚云梦，那也不会让她来挡道的，坐收渔翁之利？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她的才扬起，尚云梦像是背后张眼睛似的，她的剑在暗夜劈开了一道利光，将那黑沉撕出了一道口子。片刻后，是女人痛彻心扉的尖叫声，她的臂落在了地上，她疼得几乎要晕倒了，捂着断臂面色惨白。

　　“你捅了她一刀，还一只，正好啊。”尚云梦勾着唇微微一笑。

　　做了一件错事，什么都不承担，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等事情。

　　尚云梦觉得自己有些发疯了，她的杀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甚，心一个声音不断地鼓动着她去杀了那几个人。

　　“你难道要看着我去死么？还不替我治伤？”卫天璇的嗤笑声响了起来，打消了尚云梦的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