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宝039

  顾越流踮着脚, 被迫仰头望着顾泊远留给他的下巴,别看顾泊远黑, 其实轮廓不错, 剑眉星目,五官线条流畅, 上了年纪后, 更是从内而外散发着冷峻气质。

  也不知他杳无音信的亲爹是何等天人之姿,勾得夏姜芙失了魂。

  见顾泊远垂眸, 深邃的眸底氤氲起阴沉之气,他心肝颤了颤, 语气再谄媚不过, “父亲, 您是我的老父亲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您比之前更英俊更伟岸好多,我都不敢认了。”

  想他侠义士之子, 有朝一日竟折服于顾泊远的淫威之下,早知这样, 他绝不会想自己亲爹,宁肯没那个爹也比对着顾泊远黑沉的脸强。看顾泊远无动于衷,他慢慢的, 轻轻的搭上顾泊远拽着他领子的手,商量道,“父亲,有什么事好好说, 我娘在呢,不争执啊。”

  顾泊远手段阴狠,逮着他背后说闲话,又得关书房写文章,之乎者也,家国天下,不折腾得他头晕眼花不会罢休,那种日子,真是受够了。

  为此,他扭头转向夏姜芙,楚楚可怜的望着夏姜芙,求夏姜芙为他说句话,难得来别庄清闲几日,他不想被关禁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还未等到夏姜芙抬起头,顾泊远拎着他朝门口走去,顾越流大惊,扭着身躯挣扎起来,扯破喉咙似的的喊道,“娘啊,娘啊,爹又要动用私刑了,快救救我啊。”

  他痛哭流涕,流了顾泊远一手的眼泪,才不管顾泊远是何想法,只管闭着眼,放声嚎,往死里嚎,让大家看看顾泊远在家是如何蛮横□□的。

  结果,嚎来嚎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出了院子,小道黑漆漆的,远处走廊的灯笼若隐若灭,顾越流心头绝望,他都呼救命了怎就无人理他?

  那是他亲娘亲兄弟啊。

  背后的光越开越远,他抹了抹泪,索性不哭了,这个府里,他娘不帮他,顾泊远更会肆无忌惮针对他,哭得再凶眼泪都是白流的,横竖逃不过一顿打,他咬着牙关也不会让顾泊远看轻他,故而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无畏模样。

  谁料,顾泊远待他格外温和,进了书房,将他放在椅子上,亲自给他泡了茶,顾越流刚开始如坐针毡,慢慢心有恍然,难道在他六神无主鬼哭狼嚎时夏姜芙叮嘱过顾泊远什么?否则顾泊远怎么像吃错了药似的,念及此,他心头大安,身子一歪,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朝顾泊远勾着食指道,“父亲,还是我娘厉害吧,你要不听我娘的话,改明个我娘就溜出府找我亲爹,叫你一辈子打光棍去。”

  不怪他得瑟,顾泊远在外威风凛凛,说一不二,但到了夏姜芙跟前就是老鼠遇到猫,夏姜芙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敢说个不字,夏姜芙的话顾泊远是不敢不听,否则追究起来,顾泊远吃不了兜着走,他娘最厉害的本事,就是紧紧把顾泊远拽在手里,让他不敢反抗。

  越想越认为他娘趁他不注意叮嘱过顾泊远,他不怕了,接过顾泊远递过来的茶,二大爷似的抿了口,“不错,茶艺绝佳。”

  顾泊远没吭声,为了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才和顾越流道,“你不是想找你亲爹吗?眼下倒是有个机会。”

  “什么机会?”顾越流直起身,认真的看着顾泊远。

  “皇上欲派礼部侍郎去西南部落,结缔百年友好合约,我向皇上推荐你三哥和你,怎么样?”顾泊远半边脸隐在茶杯后,顾越流看不清他的神色,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顾泊远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他?他戒备的调整了下坐姿,不答反问道,“你不是说要掰手腕赢了你才能出府吗?”

  “心情好,掰手腕就免了。”顾泊远又倒了杯茶,自顾品着,态度悠闲自得,没有半分逼迫。

  顾越流狐疑的瞅了他几眼,不急着回答他,心头快速计较着得失,能离开京城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找到亲爹,回来把夏姜芙接走,从此一家人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几十年后,大好河山皆有他们的足迹,以及他们救济百姓的美名,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他就跟皇上一般载入史册了啊。

  光是想着,顾越流激动不已,“好,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

  顾泊远搁下茶杯,嘴角隐有笑意,“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我不后悔,你也别后悔。”

  “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能摆脱顾泊远的惩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后悔?“什么时候出发?”

  顾泊远眉梢漾着意味不明的喜色,“等工部的事情了解,去西南各部落的事就会提上日程,你做好准备。”

  顾越流心想能有什么好准备的,裹个包袱就出门,干净利落,他不是妇人,衣服首饰得装一马车才出行,不过他老实的点了点头,“成,没问题。”

  “这件事别与你娘说,免得她牵挂你,走的时候再告诉她。”顾泊远又道。

  “没问题。”顾越流爽快的应下,抬眉望着顾泊远冷硬的面庞,想着不久后就看不到这张阴沉沉的脸了,还真是爽啊,让他鞭打自己?惩罚自己?离家后,他再也不回长宁侯府了,看他往后手痒想打人怎么办。

  想到这个,他略有些同情顾越皎他们,他不在,顾泊远手痒只能拿他们撒气,他跳出火坑,可他那群哥哥是难了。

  顾泊远敛目,低声道,“离京的事儿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关于你娘红杏出墙的问题了。”

  顾越流正沉浸在顾越皎他们并排跪在书房嚎哭的情形,猛的椅子动了动,他再次被拎了起来,他也不嚎了,左右要离开了,就让顾泊远再打几鞭子又如何,他痛快的拍了拍屁股,“来吧。”

  然而,半个时辰后他就后悔了,顾泊远让他抄写千遍红杏出墙不算,还抽他,抽得他浑身火辣辣的疼,看着裂开的衣衫露出鲜红的鞭痕,他忍不住放声嚎哭,顾泊远不念旧情啊,快分开了还往死里打他,哪是几鞭子,是几十鞭子啊,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顾越流挨了打,第二天早晨没能爬起床,日晒三竿到夏姜芙院里,丫鬟说夏姜芙带顾越皎他们去山里了,他心头那个失落啊,昨晚被关禁闭,屁股肿得又翘又圆,想找他娘告状求安慰,他娘怎么就去山里了呢,进到屋里躺着等夏姜芙回来,左等右等,天黑十分才听着外边传来嬉笑声,声音轻快悦耳,他委屈啊,可怜啊。

  “娘啊,爹他打我啊,我不想活了啊。”顾越流不管进屋的是谁,撕着嗓门就叫苦。

  夏姜芙走在最前,脸上尽是笑,见顾越流动作迟缓的从矮塌上爬起来,笑意滞了滞,温声道,“怎么就不想活了,娘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谁让你闹着跟你爹比试,遭了罪后悔了吧?”

  夏姜芙嘴里说着话,解下身上的披风,大步走向顾越流,顾泊远说顾越流小孩心性,往后一个人在书院恐会吃亏,带书院好好教导教导,顾越流不服管教和他切磋武艺,受了伤,但看顾越流动作僵硬,神色哀怨,和顾泊远说的貌似有出入啊。

  顾越流听完夏姜芙的话,心头那个恨啊,明明是顾泊远打了他,还把脏水泼到他头上,顾泊远太不要脸了些。

  “娘,爹呢,我与他对质,您要为我做主啊,我疼啊。”顾越流弯着腰,腰板不敢挺直了,疼!

  夏姜芙扶着他手臂,让他好生躺下别乱动,低声道,“朝堂近日事情多,你爹夜里不过来了,伤着哪儿了?”

  顾越流指着屁股,疼得他不住吸冷气,顾泊远太无耻了,抱怨道,“娘,爹啥时候说教导我,明明是滥用私刑打我。”

  “昨晚你没听吗?”夏姜芙顿了顿,笑着搓了搓他手,“忘记了,你昨晚哭号得厉害,你爹说了什么你估计没听进去。”

  顾越流一怔,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个亏,他给顾泊远记下了,待他长大成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顾泊远等着吧。

  夏姜芙让秋荷拿药膏来,交代顾越皎为顾越流抹上,自己回屋洗漱沐浴,完了一家人一桌吃饭,山里饭菜香甜,尤其顾越涵猎到几只野味,大家吃得极为尽兴,除了顾越流,他身上有伤,只能吃些清淡的,可怜香喷喷的宫爆兔丁,酱烧鸭子,黄焖鸡,和他无缘。

  山里气候宜人,白天去山里转悠,闻花香听鸟语,傍晚归家泡温泉,睡美容觉,深得夏姜芙欢喜,要不是京城发生了件震惊的大事,她还舍不得回去,这件大事照理说和长宁侯府没关系,耐不住有些人兴风作浪把长宁侯府拉下水,顾越泽提出安置妓.女,引导从良,建以广厦,安置乞丐流民是利民的好事,但刑部放出来的妓.女出了问题,皇上命礼部派人教导她们礼仪规矩,谁知礼部官员仗着有官职,明目张胆调.戏她们,甚至邀请好友,环肥燕瘦,夜夜笙歌,将工部修葺过的宅院再次变成了青楼,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勃然大怒,当场革去他们官职,命刑部严查此事,牵扯出的官员照律法惩治。

  有些管不住下半身的官员遭了殃,怪来怪去竟怪到长宁侯府头上,理由是,不怪他们罔顾律法,而是面对一群莺莺燕燕,委实控制不住。

  这说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厚颜无耻的程度连夏姜芙都甘拜下风。

  惩治礼部官员,皇上派宫中教养嬷嬷前去教化她们,此事却得来朝野上下反对,宫里的教养嬷嬷是为皇子公主准备的,哪能去教养那群低贱之人,有辱身份。

  依着皇上所想,是想她们知规矩懂礼仪,往后入大户人家做丫鬟,脱离贱籍升为奴籍,既然宫里教养嬷嬷不合适,皇上请命礼部乐坊司的礼乐,但她们推来推去不肯。

  一时之间,竟是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六部之间,推来推去不肯授命,说到底,还是认为那些女子身份低微,不肯给她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律法颁布,限制了大臣们狎妓作乐的心思,损害了大部分官员的利益,追根究底,天下男子,没一个不好色的。

  皇上焦头烂额,接连几天早朝大发雷霆,文武百官,无不人心惶惶,惴惴不安,此事没有进展,皇上又把顾越泽叫进宫商量对策,文武百官言语间互相推诿,各怀心思,皇上对他们不抱心思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让顾越泽想想有没有完全的法子。

  文武百官不赞同,顾越泽能有什么法子,即使有,也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然他就成文武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他脑子不傻,不会出这个头,故而如实说没法子,请皇上让内阁六部想法子。

  上行下效,皇上一呼无人应尴尬至极,朝堂局势一度紧张。

  这天,皇上在御书房又发了通火,内阁已拟好律法,结果无人带头施行,连太后都在他耳朵边念叨了好多次,认为他故意和那些大臣们不对付,继续僵持,有损皇家威严和风度。青楼女子,出身低微,不值得他费心,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朝廷关闭青楼,戒严赌场已给了她们出路,将来如何,靠她们自己,和朝廷无关。

  为了此事,皇上和太后起了罅隙,不好好约束那群人,不久后,青楼妓院又会开遍东南西北,沉迷美色,纵情声乐,非他要的天下。

  “皇上,顾夫人送了本书来。”庆公公双手托着书,放轻脚步进了御书房,随手屏退了宫人,见地上散落着许多折子,他径直越过,小心翼翼行到书案前,递上手里的书,“顾夫人说怕您太过操劳,送了本书给您解解闷。”

  书是夏姜芙亲自送到宫外的,让他劝皇上别发火,气死自己占便宜的还是那些和他作对的人,人哪,比权势地位都是假的,谁活得长久才是赢家。

  夏姜芙的话,他深信不疑,早些年先皇身子骨不好,夏姜芙也曾劝过,谁知先皇不听,年纪轻轻就没了。

  先皇若还在,那些大臣们还敢阳奉阴违暗中给皇上下绊子吗?

  萧应清扫了眼书册,冷笑道,“又送朕一本《暗夜逃生手册》?你告诉她,下回就是遇着刺杀,朕坚决不会连累她。”

  那回遭人刺杀确实托夏姜芙救了一命,但一道赐婚已经还了,她还要干什么?之前在内务府,她挑拨他和太后的关系,赠予他一本古书,他以为写的什么,翻开一瞧,竟是教人如何在黑暗中辨别方向,逃生的手册,莫不是嫌弃自己拖了她后腿?

  念及此,皇上脸色又黑了两分。

  “皇上,顾夫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听说她在别庄修养,听闻近日城中发生的事,担心您身子,特意提早回京,寻了一宿才找着这本书呢。”庆公公认识夏姜芙很多年了,夏姜芙最爱收集话本子,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有的故事令人捧腹大笑,有的故事令人潸然泪下,长宁侯府几位少爷,从小听着那些故事长大的。

  他以为,夏姜芙送的话本子一定会逗得皇上开心。

  “真有这个心,熬碗汤也比这个有诚意。”萧应清冷哼了声,却也顺势接过了手,耐着性子翻了两页,一目十行,随即扔给庆公公,“你给念念。”

  女儿情长,爱恨情仇,他委实没闲工夫。

  庆公公躬身应是,话本子有些年头了,边缘多有破损,庆公公声音阴柔,当宝贝似的一字一字念得特别认真,话本子讲的是贫贱夫妻反目为仇的故事,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妻子挑灯刺绣供丈夫念书,丈夫脚踏实地,头悬梁锥刺股,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孝顺父母,养育孩子,多年后丈夫高中状元入朝为官,恩爱夫妻感情深厚,羡煞旁人,可惜好景不长,渐渐地,丈夫夜不归宿,性情暴戾,妻子察觉反常,一问才知,丈夫上级送了位美人养于外宅,妻子心灰意冷,郁郁寡欢,夫妻情分,一朝全无,成天争吵不休,丈夫烦躁,更是甚少回家。

  一年多后,丈夫的奏折忽然呈到帝王跟前,弹劾上级贪污公款,以美人收买他和其他官员,云肉百姓,霸横乡里,折子里列举了数条罪状,更有万民状书,皇上震惊,下令彻查,最终却证据不足,无疾而终。上级活得好好的,倒是丈夫,被害得流放清苦之地,而妻子心有所察,不离不弃,却因心思郁结,积郁成疾,身子孱弱不堪远行病死途中。

  此事发生在通州,乃其后人所写,里边详尽描写了丈夫收集到上级贪污公款,甚至罗列了公款用于何处,囤地建宅,逼良为娼,私养暗娼,党同伐异,明明铁板铮铮的事实,最后却不了了之,倒是那对夫妻,落得如此下场。

  约莫书是夏姜芙送的,寄托了夏姜芙的某些情感,庆公公念到最后,竟哽咽了两声,他想,顾夫人莫不是幸灾乐祸,皇上心情已很不好了,怎还送这种悲情的话本子来,不是给皇上添堵吗?

  最后页有一行注释,字迹潦草难看,一看出自夏姜芙之手:有此下场,活该。

  正哽咽的庆公公呛了口水,咳嗽起来,夫妻落得如此悲剧,夏姜芙不同情就算了,还骂人活该,真不知她是何想法。

  阖上书册,没将夏姜芙的注释念给皇上听,不然,皇上指不定怎么嘲讽夏姜芙铁石心肠呢,抬起头,却看皇上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庆公公悻悻然扯了扯嘴角,“皇上见着顾夫人的注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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