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从来不等我,从来就不曾等过我10

  晋秋应了一声,目送着宋老爷子上了车,回身,覃一沣正站在雅阁里瞧她。

  他略显单薄的身子倚在木柱子上,一手搭着实木扶手,半截身子好像悬在半空。他在笑,还是那种得逞、胜券在握的笑容。昨日那单生意,是他设下的局,没有丝毫破绽地将她也设计在了其中,可惜她却毫不知晓还颇为得意,现在想来,竟像个笑话一般了。

  高跟鞋不合脚,早就该换掉。不想见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见。

  一步一步走上雅阁,晋秋停在珠帘外,心里蓦地念起这句话。她本来睥睨一切的双眼这会儿却垂了下来,盯着脚上那双鞋,不甘心地说:“真是叫人不痛快啊!”

  覃一沣手指点在扶手上,传出阵阵声响:“哦?”

  晋秋呵呵地笑:“覃一沣,你不会一直赢的。”她靠近他,纤柔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轻轻一推,声音喑哑,“有一天,你会输,然后死在我的刀下。”

  2.

  孟珒修回阁楼找到晋秋时,晋秋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人瘫坐着,手里还抓着一杯香槟。

  他轻轻地摇她,听见她嘴里喃喃着什么,凑近一点,便听见她正谩骂着晋诚那小子见色忘义,追宋家小姐去了。

  “晋秋。”他在她身边坐下,低声喊她。

  没想到醉倒的人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家了。”他起身,衣角却被人抓着。

  “你送我回去吗?”她双颊染着绯红,问他。

  “是。”

  “那分别的时候,你会给我一个吻吗?”西洋电影里,男女主人公分别的时候都会互赠一吻。

  国外称这样是礼节,孟珒修留洋回来,不会不懂吧?

  即使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可是晋秋觉得脑子里异常清醒,所以等孟珒修送她回了缺月坞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揪着他的衣角不让走。

  她可怜巴巴地瞧着他,指着自己的额头:“这里!”

  孟珒修以为的玩笑话,她却当真得不能再当真,这下他就有些为难了。

  他叹气哄着:“乖,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头才不疼。”

  这下出乎他的意料,晋秋没有继续纠缠,松开手,傻傻笑着,朝他挥手,然后自己躺进椅子里呼呼大睡。

  她大概是真的醉了。孟珒修合上门前想。

  房间里没有灯,老式的窗户拿纸糊着,窗外的月光倾洒进屋里,照亮了半个屋子。

  在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后,紧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晋秋悠悠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醒酒,然后缓缓坐在了地上,茶杯被她扔在了一边。

  她不是在无理取闹,只是心中郁结。

  覃一沣刚刚往她的心窝子捅了一刀,已经伤得她心中滴血。而就在刚刚,她出门去寻孟珒修时,瞧见在宴会厅外,宋时澜拉着他跟宋采芸的手握在一起,他没有挣开。

  孟家和宋家是何等关系,也许孟珒修是为了顾全大局罢。她想。

  可她突然又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刚刚她在某一个瞬间,瞧见了孟珒修眼里的嫌恶呢?

  第二日,孟珒修在学室里收到一封信件,没有寄件人,收件人一栏只署着他的名字。

  他拆开来,里面是几幅小画。

  第一幅,是一个小女孩跟房间里的小男孩在说话,天上猩红一片,一场大火就要来了;第二幅,是在港口边上,女孩等回了男孩,男孩送给她一朵娇艳的花;第三幅,娇艳的花吹散到风里,男孩跟女孩背对着背往不同的两条路走去。

  三幅画,就将他和晋秋这几年草草讲完,将他们这段本就是试一试的感情一笔划开。

  孟珒修心口沉闷,一口浊气堵在喉口上不来下不去。他的手捏成拳头在胸口狠狠拍了几下才缓过劲来,哈哈笑着。

  那天晚饭之后,孟曼新偷偷跑进覃一沣的书房里,而后将一本书盖在小脸上,死活不愿意出去。

  “我不想看见哥哥,他今天太可怕了。”人站在书桌边上,书被她抱在胸前。

  孟曼新继续说:“你不知道,他今天上课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顾罗安骂得狗血淋头,就因为在上课的时候顾罗安说要支持警察厅把流窜的土匪通通关押。两人在课堂上争论了许久,最后顾罗安被他赶出了课堂。”

  孟曼新蹲下身,两手支在覃一沣的腿上,不解地问:“沣哥哥,我不明白,当年哥哥被土匪绑架,是你把他救回来的。可是为什么他平日里对你总是不咸不淡,却对那么穷凶极恶的土匪这么袒护?”覃一沣将她扶了起来,将一张白净的宣纸摊开来,研好墨,下笔。

  “细枝末节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我救他,也从未想过要他报我恩情。”

  笔停,纸上写着——百折千回。

  孟曼新不懂,又哭诉了两句,见覃一沣答她甚少,她便知趣离开。

  房门被扣上,覃一沣瞧见纸上的四个字,有片刻的失神。

  门被敲响,刘克在门外说:“老爷请您过去。”

  “这就来。”覃一沣将纸揉成团,丢进抽屉,理好长衫,出门。

  孟炳华站在窗边,嘴里叼着烟斗,这两日烟抽得厉害,咳嗽也多。

  “父亲多照顾着身子。”覃一沣恭敬地说。

  孟炳华熄灭烟斗,转身说:“曼新去找过你了?”

  “是。”

  “她命苦,父母不在身边,幸运的是跟着我,不幸的是我对她照顾太少。宅子里她就跟你谈得来,我知道,她喜欢你。”

  覃一沣没动静。

  孟炳华继续说:“对她心里总有份愧疚,自然就多了份宠溺,反倒是叫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以前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曾讨论要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现在想一想,无论怎样的人家,家世好与坏,丰盈或贫瘠,都比不上她喜爱的。”

  说到此,他坐下来,掀开两个盖着的茶杯,各自斟满:“尝尝。”

  青瓷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杯茶水饮得如醇酒一般。

  “父亲,孩儿明白。”

  茶饮尽,答案也该给了。

  孟炳华低头,朦胧月色下的房间里烛光摇曳,模糊的视线里,他第一次惊觉面前的孩子跟那个女人如此相像。想起那个女人,他不禁又感慨着:“我真的喜爱过你的母亲。”

  他的一生,有过两个女人,都曾深爱过,只是不想,最后都被这该死的命运从他身边带走。

  可他也承认,第一个,他曾经是为了权势才刻意接近,在茶饭之间苦苦熬过,等他终于登上今时今日这位置,却没能同他好好享受这一切;第二个,他从未在意过她的身份,那些叫旁人羞于谈起的出身在他看来不过平常,本来以为能好好相守下去,没想到,没想到啊。

  “是母亲的福分,”覃一沣轻声应着,“也是我的福分。”

  孟炳华摆手:“是我作的孽。”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纸张,摊开来,是他名下所有的产业。他将其一分为二,将左边那一份推给覃一沣。

  “为了收购缺月坞,我知道你将自己的股份分解开来,这里是你应该得的。”

  以少换多,叫覃一沣心里“咯噔”一声:“父亲……”

  孟炳华揉着眉间:“我知道修儿这个人,心里有他自己的憧憬。我对不起他母亲,不能再强压着他,左右他的想法。他对商会的事情没有兴趣,可我的位置,总要有人接着,除了你,我不信别人。”

  叫人不敢再推让的说辞,覃一沣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些股份收下。

  “宋老爷子今日来过商会。”孟炳华想起这事,“为了他家丫头跟修儿的婚事。”

  那是再往前多年的事,孟家诞下麟儿,宋家喜得千金,仇贤跟宋时澜曾约定等孙儿成年,喜结连理。

  覃一沣倒是今日才听闻此事,微微怔神,眼里黯淡又焕亮,最后垂眸盯着桌面上的笔盒不说话。

  “包办婚姻,这时候早成了旧条例,修儿不见得答应,况且他跟晋家的丫头来往不少。”他心里通透,只是从未点明。

  “我去跟宋家说说。”覃一沣揽下来。

  “不用。”孟炳华开口,“我已经拒了。”

  当时宋老爷子气得胡子翘起半截,指着孟炳华怒骂了好一会儿,最后拂袖而去。

  此前本就有怨,这下当众拂了宋老爷子的面,更是生了仇。

  覃一沣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呆呆站着。

  孟炳华心里坦然,他觉得算是给孟珒修解决了件麻烦事儿。

  “他若真是喜欢晋家那丫头,你便帮着去说说好话。你跟那丫头从小一块儿长大,该知晓她喜欢什么。”

  良久,桌子那头的人说:“我知道。”

  孟炳华又说:“是我糊涂了,那丫头跟你生着怨呢。”

  覃一沣苦笑:“是杀父之仇。”

  古话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况且他覃一沣曾栖身在屠神寨,本就是贱命一条,承着屠神寨的恩多活了几年,最后却反咬一口,害得全寨上下六十一个人没了性命。

  该是多大的罪人,又该是多大的仇恨夹在他跟晋秋中间。

  烟斗磕在桌面上,孟炳华侧目:“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覃一沣摇头,再遇晋秋之前,他曾想过有朝一日两人若再相逢,他一定要告诉她那夜他去了哪里,熊熊大火里为什么就他一人不见。可是真遇见的那一天,他想算了,她记得他,叫出他的名字,就算是因为恨,也好过她忘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日子总觉得身子乏。”孟炳华瞧着墙面上的西洋钟,夜里十二点了。

  “去休息吧。烦恼的事还多,总会慢慢解决。”他说。

  覃一沣欠身,退出书房,脚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从东苑去往西苑,要经过一段长廊,两边草丛里有虫鸣声,他仔细听着,偏了路,发现时,已经停在了孟珒修的门前。

  屋里亮着灯,十分安静,窗户玻璃上映着个影子,支着手坐在桌边。

  他想敲门,抬手的片刻又放下,在门外站了许久,等光灭了才走。

  夜里做了个梦,覃兰雪披着晋雄抢来的白狐皮坐在他的床边,脸上净是灰屑,摇晃着他:“沣儿,醒醒,火烧起来了,你快跑。”

  他揉着眼睛:“火怎么烧起来了?”

  覃兰雪递给他一个箱子:“那狼痞子绑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官兵寻了来。你带着这些钱快跑,不要回来。”

  他被覃兰雪推出房门时才看清,猩红的火光将天空染尽。他记着覃兰雪的话,从寨子的后山小路往下,天亮时就能到镇子上,她会躲着,等他找人回来救她。

  厮杀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他听见心脏咚咚地起伏着。

  通往后山的路上有间破木棚,覃一沣记得前一天夜里晋秋跟木棚里的人偷偷许下的约定,若是她救下他,他们便一生在一起。

  脚步停下。

  他没有听覃兰雪的话。他跑到后山下,跟身后的那人指着覃兰雪跟他说的那条小路后,又折了回去。

  那人问他:“是晋秋叫你来的吗?”

  心里一空,他要回去救晋秋!

  他抬头,上山的路跟下来时一样,只是胸腔里有东西在跌宕。他双脚发软,跌倒后再爬起时,喊了一声:“晋秋,你等我啊!”

  睡梦惊起,覃一沣坐了起来,头发被冷汗浸湿,衣服也湿了一半。

  他起身点灯,瞧着明晃晃的灯光,自嘲了一声:“你从来不等我。”

  从来就,不曾等过我。

第5章 你从来不等我,从来就不曾等过我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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