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要是我救你出去,你就得娶我

  1.

  翠悦轩的红姑娘叫鸢月,名字好听,人也好看,听说曲儿唱得也甜。只是听说,晋诚可没听过,打来天津开始他只往这儿跑过三回,落了话就走,不敢多停留。

  “秋姐姐就为了这事儿?”鸢月穿了件海蓝色的旗袍,胸前特意做了蕾丝镂空样式,叫晋诚只看了一眼就想喷鼻血。

  这下他不敢抬头看了,目光落在地上,答:“是,秋姐儿说最迟三天。”

  “三天?可小瞧我了。一天就够了,明儿来取吧。”第三颗盘扣上系着条粉色丝绢,被鸢月扯下来落在晋诚脑袋上,“拿着这个,那几个龟公就不敢拦你。”

  丝绢上染着海棠花香,晋诚觉着好闻,摸摸身上的铜子儿,想着给他姐也买盒花粉得了。他将藏在鞋底的大洋也摸了出来,还能给她买套洋装。她天天穿着长衫马褂,一年四季不见换的,要是她未来夫君见了她,肯定会赖了当年他们自己私定的婚约的。

  况且,人家还是留过洋回来的,肯定喜欢那种打扮好看的姑娘。

  他手里掂着几个大洋,一边盘算着一边往院门走。这翠悦轩里弯弯曲曲好些条小路,他还没大走得明白,这绕来绕去的,不知道绕哪儿去了。

  瞧着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他想着打听打听,还没走近,就瞧见了那两人的模样。

  两人都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左边那人戴着副金丝眼镜,一副生意人的打扮,头发梳得锃光瓦亮的,不知道抹了多少发油,看起来整个人都油腻腻的。右边那个人瞧着简单些,长相斯文清秀,透着股儒雅劲儿,一只手里还抓着两本书。

  不过,读书人也来这种地方?

  他再瞧一眼,抓着书的人竟是孟珒修。

  “呸!”晋诚啐了一口,“迂腐的读书人!”

  两碟菜、一碗饭,还有一壶酒。

  晋秋从马褂兜里摸出几颗花生米,一颗颗喂进嘴里,问跪在地上的人:“吃不吃?”

  “吃。”

  “起来。”

  “但婚约得毁。”

  “跪着。”

  晋诚脑袋一耷拉,老老实实地继续跪着,双手捧着一盆水,幸好滴水未落。

  下午从翠悦轩出来,他提着大盒小盒回缺月坞。胭脂水粉、洋装、高跟鞋,晋秋本来想痛骂这个败家子儿,可一听东西都是给她的,花的还都是他自己的钱,得,不开心是假的。

  她一样一样地翻过去,没一样看得上眼,可是晋诚难得破财,不能扫兴是不是?

  “说,求什么事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晋诚磨磨蹭蹭,最后咬咬牙,问:“你跟孟家少爷的婚约能毁吗?”

  “去青楼怎么了?你今天不也去了?”晋秋不以为然,一颗花生米一口酒,快哉快哉!

  晋诚急道:“我跟他不一样,再说了,我能去那儿,不都是因为你的正事儿嘛。”

  “我的正事儿?”她点点头,“那你瞧见他干不正经的事儿了?”

  “没。”当时他掉头就走,谁还看这等龌龊人啊!

  “所以,你随口胡说污蔑他了?”晋秋反问。

  晋诚额间冒了汗,这次可不是被吓的。他站起来,难得发了通脾气:“反正你不能嫁,要是叫地下的弟兄们知道了你嫁给这种人,肯定气得半夜拍你床!”

  呵,还会威胁她了。晋秋瞧着晋诚转身去了院子,然后“嘭”地把房门关上。

  “小兔崽子。”

  鸢月的消息来得很快。

  晋诚还在闹脾气,晋秋亲自去了一趟翠悦轩。她长得英气,又一身男儿装扮,倒是没叫门口的几个龟公怀疑,客客气气地迎着人进了鸢月的屋子。

  晋秋来天津一年,开了间古董店,没惹上什么麻烦事,该打点的地方做得滴水不漏,全是靠了鸢月的帮忙。两人今日却是第一次碰面,当年鸢月的父亲刘剩欠了不少赌债,卖了女儿还了债才上山当了土匪。晋秋是从别的兄弟那儿听来了此事,卖女求财,天理不容,当即剁了刘剩三根手指,又托人把鸢月给赎了回来。只是兄弟回来说,鸢月不肯见刘剩,自己心甘情愿留在翠悦轩,不过承了晋秋的恩,承诺若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赴汤蹈火。

  “秋姐姐。”鸢月本生了张清秀小脸,可惜涂抹着浓妆,瞧着似鬼非人的。

  寒暄了两句,晋秋便搂着鸢月走出房门,一个龟公打旁边路过,晋秋在鸢月脸上亲了一口,龟公识趣地走开。

  “辛苦你了。”

  鸢月笑:“姐姐不要跟我客气,到今日我还能是个完好之身,多亏了姐姐当日相助。这份恩情,鸢月一辈子记得。”说着亲昵地揽上晋秋的胳膊,往前厅走去。

  幽径交错,晋秋绕得有些头晕,歇息在竹亭里,一扭头,就瞧见了晋诚口中那个“迂腐的读书人”。

  “姐姐认得孟少爷?”鸢月望着那个怀里抱书的男人,问晋秋。

  就在那个瞬间,晋秋与那个男人四目相对,内心有片刻的汹涌。

  而只匆匆一眼,男人就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认得。”晋秋答。

  鸢月双眼含春,轻笑:“是心上人?”

  晋秋答非所问:“他经常来这里?”

  “经常。”鸢月肯定。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女人汤里过,难免惹香。她本想逗逗晋秋,没想到晋秋脸上看不见一丝怒气。

  “姐姐很相信他?”鸢月好奇。

  “不信,”晋秋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才怪。”

  鸢月靠近晋秋:“孟少爷虽然每日都来,为的可不是我们这些情浅女儿。听说他也是为了来打听消息。”

  “付老板?”晋秋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是。”

  原来孟珒修也是为了打听那些宝贝的下落来的。

  “果然,女人汤里,藏得最多的不是女人,而是各路消息。”晋秋的食指点在鸢月的鼻尖上,叫旁人看起来,十足的打情骂俏模样。

  偏偏那个不巧出现在这里的旁人,是覃一沣。

  “那我先退下了。”鸢月瞧着晋秋不悦的脸色,识趣地走开。

  她不放心,回头,看见晋秋一拳头正往那个脸色同样不好看的男人身上砸去。

  晋秋的拳头被覃一沣的掌心给接了下来,然后步步紧逼,把晋秋禁锢在了他跟竹亭的柱子之间。

  “晋秋,如果你自觉没理,可以说一声我错了。”覃一沣五指微微使力,晋秋攥紧的拳头上就见了红印记。

  “我认错?我为什么要认错?”晋秋反问他。

  覃一沣抓着她另一只手的手腕,举过头顶:“一,这种地方你不该来;二,你的身份不适合这儿;三,你怎么、怎么能……”磕磕绊绊了半天,他也没把第三个理由给说出来。

  晋秋没了耐性,挣脱开他的禁锢,好笑着问:“我什么身份?女人找女人,我这样的身份清清白白。倒是你,怎么……”她贴近他,上次他额头磕破的地方还缠着白纱,白嫩的手指从额间顺着他的下颌慢慢往下一直到衣领的地方,然后一把揪住,“自知配不上名门家的小姐,所以来这儿物色未来夫人的人选了?”

  她在嘲笑他,嘲笑他的出身、他的过去,还有他的以后。

  覃一沣不怒反笑,弯着腰,眼角甚至有了湿漉,他说:“晋秋,你的胆子快要顶破这天了。”然后脸色突变,将晋秋抵在围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样的人。我配不上名门家的小姐,那你又如何?当真信了孟珒修会娶你的鬼话?”

  八年前她跟孟珒修私订下的婚约,他居然知道!

  晋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里的愤恨几欲喷发出来。

  覃一沣还在笑,嘴角轻扯的弧度叫她毛骨悚然。可是,凭什么他就断言了那是鬼话?

  “覃一沣,”她依然嘲笑他,“我们才不是一样的人。我土匪窝出身,天生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你呢?妓女生下的孩子,趋炎附势狼心狗肺,不过是一只在狮群里长大的狼崽子,也想跟狮王的孩子斗?”

  覃一沣叹息,说:“是你说,我这只狼崽子割掉了狮王的喉咽。”

  “你!”晋秋怒不可遏,右腿膝盖弯曲直直往上。

  覃一沣伸手挡下,双腿顶住晋秋的膝盖,捏着她的下巴:“晋秋,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无论是打扮和言行,你有哪一样能让孟珒修瞧得上你?”

  “嗬。”晋秋抬眼看他,“覃一沣,你我什么关系,我做了什么,妄图了什么,都与你何干?”

  那些好似忠言逆耳的话,我为什么就得听你的?

  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覃一沣微微诧异,禁锢的力量慢慢消失,叫晋秋从中轻松挣脱开来。

  他十三岁的时候跟着母亲覃兰雪被晋雄掳回屠神寨,看守他的人在门外说晋雄看上了覃兰雪的美艳收她做第三任压寨夫人,里头那小子也算得上是寨子的小少爷了,得好吃好喝对待着。

  缩在房门后的覃一沣觉得五雷轰顶,叫吼着要找覃兰雪。

  外面的人说:“小少爷,你日子舒坦,就别找不自在的了。”

  鬼的日子舒坦,鬼的什么屠神寨,他才不要当土匪!

  再抬首的时候,晋秋已经不见了人影,覃一沣垂着手坐在凉亭里,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左侧传来,他听见一声嘲笑说:“九当家的原来喜欢这种的。”

  性子泼辣,还一身男儿装扮的这种。

  覃一沣抬眼,孟珒修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手里还抓着两本书。覃一沣扭头嗤笑,果然是读书人,羞辱人也不带脏字的。

  “你笑什么?”孟珒修恼怒,指着覃一沣问。

  “没什么,就是看见孟大少爷出入这种地方,还会有闲心思去管别人的事。”他说话的时候起身站在孟珒修面前,一只手搭在孟珒修的肩上,似语重心长一般拍了拍,然后走开。

  “你!”反应过来覃一沣是说他流连风月场所,孟珒修更是羞红了脸。

  自己才不会做那等龌龊事!自己只是……孟珒修深吸一口气,劝解自己不要动怒,等明天收集了证据先一步查清宝贝丢失的原委,看他覃一沣还怎么在父亲面前得意。

  想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往亭外走。

  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拦下他:“孟少爷雅兴。想必孟少爷也是为了付三老板丢宝贝一事来的。”

  孟珒修正视前方,眼睛里有嫌恶之意,却在听见付三名字时怔了一下。

  还没开口,那个女人又说:“孟少爷,有一事相求。当然,如果你答应我,会更让覃一沣丢了颜面。”

  哦?听起来,是件能商量的事。

  “孟老板那里,就烦请少爷不必亲自去了。如果,查明了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是覃一沣的仇人,那不是……”纤纤手指顺着他胳膊游走下来,女人凑近他,一阵海棠花香弥漫开来,“不是更好玩吗?”

  孟珒修来了兴致,低头同女人交谈了两句,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女人瞧着孟珒修得意的背影,笑容也越发明朗。

  “鸢月,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周少爷来了,点名要见你。”穿着黑色长衫的龟公捻着胡子,一脸谄媚地说。

  鸢月回身,巧笑盼兮:“来了。”

  孟曼新被小厮拦在门外,换作以前他可没有这个胆子敢招惹曼小姐,可是九爷说了,谁也不见。

  “他的狗胆子倒是大,他连叔叔也不见吗?”孟曼新双手抱在胸前,描画精美的眉毛这会儿紧皱在一起,看样子就要发火了。

  小厮眼神闪躲:“这……这……”惹上这位小姐,这不是要了他的命。

  “好了,话都说不清楚,滚一边去。”推开小厮,孟曼新径直往西苑去。

  小厮真不敢拦,再多言一句,他怕是得横着被人扔出孟宅了。

  覃一沣的院子是孟炳华特意给他置办的,离东苑倒不远,却显得清静些。平日里除了打扫,下人们也不常来,若是孟炳华遣人来,也只是站在院门外让小厮交代一声。

  没什么人烟气,是孟府下人对西苑的唯一印象。

  孟曼新再往里走,先瞧见了一排盖着青色琉璃瓦片的屋顶,往下看,台阶上放着几盆叫不上名字的绿植,这会儿正是好生长的时节,那些绿植却枯败得仿佛是秋末初冬的时候。

  “啧!”孟曼新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

  人站在小屋外往里瞧,印花的玻璃样式复古,波浪褶纹,看不清里面什么模样。

  叮叮咚咚的声响从房里传出来,然后咣当一声重响,孟曼新推门而进,慌乱地问:“沣哥哥你怎么了!”

  覃一沣正坐在桌边,手上抓着一截斩断的木头,另一截就落在他的脚边。听见有人叫他,他呆滞的眼神聚焦瞧过来,然后说:“哦,曼新来了。”

  他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管她叫曼新。一个出身卑微如同下人的孟家继子,如此大胆地直呼她的名字,尽管她脸上有气,可是心里,好像被人震荡了一番。

  “你的伤好些了吗?我听说你这几日为了商会的事在外奔走,怎么也不顾及着自己的伤势啊?”孟曼新靠近覃一沣坐下,不顾男女有别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关切地问。

  “没事了,一点小伤而已。”白纱已经拆去,伤口结了痂,镜子里的覃一沣让人瞧着好笑,像极了说书人嘴里的志怪二郎神。

  他自嘲地笑了笑,旁边的孟曼新却觉得出了大事了。这哪里只是点小伤,怎么说也是伤着了脑袋。那里脆弱,轻轻磕绊一下也是要不得的。

第3章 要是我救你出去,你就得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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