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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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江天要养腿伤,所以在青淮营住了下来。

  他的行踪早就暴露,太师听说宝贝儿子又伤了,心急如焚,各类宝贵药材源源不断送入军中。

  师父在青淮营小住,冯安安自然也得小住。

  大伙瞧她是女人,给她单独拨了一顶帐子,还说“担待担待,拨不了随从侍卫,怕有轻薄姑娘”。

  其实谈不上轻薄,她比谁闹得都欢呢!

  同易夫人拼酒,输了,磊落大笑,而后干下心服口服又一杯;同辛阳赛马,赢了,刮这小家伙的鼻子三下,把小家伙的脸都涨红了;同王沐由陌生到相识,他同样是走下坡路的世家子,光鲜表面后是妻离子散,病痛折磨,令她几番感慨;同邓稚吾下棋,但凡形势不对便耍赖悔棋,按邓稚吾的话说,“就差满地打滚”了!

  她甚至还同阮放划拳赌了几把,把把赢至封顶,老元帅气得吹胡子瞪眼。

  天气好的时候,冯安安推顾江天出帐晒太阳,但气候冷了,瞧着烈日,一出来风其实嗖嗖往脖颈里灌。几次后,顾江天就不愿意再出来了,她随他,乐得清闲。

  有时候也会同肖抑长谈,在帐内或帐外,两人屈膝并坐在枯草地上,竟一丁点也不觉冷。有时候聊至没话,就静静坐着,互相想靠一靠,却终不敢。

  冯安安屡次在想,这些人,如此融洽,亲如异姓兄妹,他们……之中当真有奸细吗?

  若王沐真是奸细,究竟是因哪一番苦衷?

  若辛阳是奸细,阮帅知道吗?若不知晓,得知那日,老帅该多心痛……

  还有那个她一直在躲的李朝昀,也是?

  有一回她这么疑惑时,红日正从身后落下,被草地遮住,只剩切线整齐的半边。是不是因为离着天近的缘故?青淮这里的日头特别巨大,仿若就在身后,能靠一靠。

  这一刻,她期望红日不再下落,就这样晚霞漫天。亦期盼青淮众人的关系和生活,能一直如她这些天经历般欢乐融洽。

  不久后,太阳落山了。

  天说暗便暗下来。

  冯安安往自个帐篷的方向走,临到近帐,瞧见门前徘徊着一位客人——李朝昀。

  他朝她笑,往她这边走来。

  冯安安装傻:“李参领何故来访?晚辈毫无招待,失礼失礼!”

  李朝昀问道:“有空?”他话少,吐字如金,省去称呼和语气,大家习以为常,甚至还觉得崇高神秘。

  冯安安摇头,没空。

  李朝昀仍是笑,无言离去。

  翌日,许多人在场,李朝昀手持弓箭,又来约她。

  他摊开执弓的右臂,往上抬了抬。

  众人起哄:“冯姑娘,我们的真言将军想约你射箭!”

  冯安安旋即推辞:“我不会射箭,叫将军失望了……”

  “教你。”李朝昀同样接话迅速。

  这是他半年以来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开口,大家禁不住哟嚯大叫,还有鼓掌的,吹口哨的。

  大伙都劝,李参领难得开金口,冯姑娘若是再不答应,便不大气了……

  冯安安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李朝昀领着她,在众人的目光和口哨声中走向靶场。

  她执弓,取箭,李朝昀却从背后环住她——当然,环得礼貌且留有距离,令人并不感到冒犯。

  而后他帮她拉开弓。

  冯安安记起来,她“不会射箭”,所以此时李朝昀来教她。

  四下无人,李朝昀开口道:“冯姑娘神似我一位故人。”

  说着攥住箭柄,欲至于弦上。

  冯安安笑道:“将军定是认错了。”仍握着箭,她同样不松手。

  李朝昀眸现讳色:“她是李某旧主之子,是小少主。有一回维护小少主,李某无意中知道,她是一位姑娘。”

  冯安安摇头,一脸无辜:“李将军在说甚么,我完全听不懂。”其实少年时,李节对她还是不错的,冯安安的记忆里仍存着许多温馨的片段。但日子过去太久,而人,都是会变的……

  她想亲近,却不得不自我防护地疏离。

  “冒犯了。”李朝昀说完,握住冯安安的胳膊,带她张弓,动作间又道,“李某护主,念旧。”

  冯安安轻抿嘴唇:“既是如此,将军何故在这里?”

  李朝昀不答,重归沉默。将弦拉至最大,对靶一松,利箭如梭射去,不仅正中红心,而且力道十足,直接穿透了草扎的靶子。

  李朝昀缓缓道:“这十多年,我娶妻生子了。”

  ……

  当天傍晚,肖抑便去了冯安安的帐篷。

  冯安安问其来意,他左右而言其它,兜绕了半个时辰的圈子,而后才试探着问,李朝昀怎么突然要找她射箭?

  据肖抑观察,冯安安之前与李朝昀,没交集的。

  冯安安叹了口气:“唉,他从前是我父王的侍卫。”说着手肘放在桌上,指尖点着额头。

  肖抑瞧着,心觉她愁眉苦脸也好看,淡淡罥烟眉。

  她总是明亮鲜艳的颜色,偶尔罩上一抹灰色,也很令人心动。

  冯安安令一只手在桌上轻点,仿若指尖的舞蹈:“他从前叫李节……”将李朝昀的过往,和她对李朝昀的疑惑,都说与肖抑,让他也分析分析。

  肖抑刚要开口,忽听见,外头号角声起。

  “呜——呜——呜——”一连吹了九响。

  这是青淮军中级别最高的警报,意味着敌国进犯,云敖人来袭。

  紧跟着,整座军营的灯火全亮起来。

  “以后再跟你说。”肖抑站起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帐去。

  他赶到时,已有三分之一的士兵在操场上集合。

  不一会儿,将士陆陆续续到齐。

  阮放着银盔重甲,腰配御赐宝刀,走上台前,声如洪钟,告知众人:刚刚收到烽火急报,云敖军三百人马,从巴尔布盟越过边境,渡过长河,进犯岳昌。烧了瑶宋东军最北边的一个小军营,劫了约莫八百石的粮草。

  从数量上来看,这是一件小事。但从性质上讲,却是一件大事。因为云敖已经整整三十年,没有进犯瑶宋了!

  三十年来,首现干戈!

  两国边境要塞沿长河而建,凉玉在河的最西边,最狭窄处,青淮则在防线中轴线上,而岳昌,是防线东边的最末端。

  凉玉距离青淮千里,青淮亦距离岳昌千里。

  阮放命肖抑领五百兵,赶去岳昌探勘实情。

  临行前,阮放单独唤肖抑入帐。

  说是单独,他的外孙却在一旁,走来走去,老元帅则在吊灯下盯着案上地图,头也不抬:“明白为什么让你去吧?”

  肖抑实话实话:“不知属下心中所思,是否是元帅所想。”

  阮放抬起头来,注视肖抑。

  两臂仍叉在案上。

  阮放问肖抑:“依你之见,眼下最好的对策是甚么?”

  肖抑一抱拳。

  阮放道:“但说无妨,青淮军中没人治你的罪!”

  肖抑与阮放对视,道:“若按兵法来讲,完全没必要舍近求远,青淮直直北方,无需拐弯便能到大都。不如围魏救赵。当然……这都是按书本来讲,实际未必能用。”

  辛阳闻言,跳将起来,叫道:“如何不能用!咱们打过去,直接打到大都,要那些蛮夷的狗命!”

  阮放回头,冲辛阳吼道:“安静!”

  复又转回头,心平气和同肖抑继续对话:“是这样,人一旦从了军,多不得随心所欲。”

  肖抑接道:“所以元帅才派属下去。”云敖可以肆意妄为,瑶宋却不敢动,阮放一世豪杰,却也手脚顾忌,派个副将带些小兵过去,云敖人难抓把柄,亦难动怒。

  阮放道:“不知云敖那边是谁指挥的,有几人颇狡诈,你去了,多加小心。”

  “元帅放心。”

  “外公,为甚么不打嘛!”辛阳似乎不甘心,阮放命他住嘴了,他仍大胆嘀咕,“我们越谦卑,云敖狗越猖狂,会吠得更凶。我们又不是没兵打……”

  阮放视若罔闻,嘱咐肖抑:“你去吧!”

  肖抑亦把辛阳的嘀咕只当伴奏,他身不动,开口问阮放道:“既知难遂心,元帅又为何要从军?”

  “保家卫国。”阮放不假思索答道,反问,“你呢?”

  “亦如是。”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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