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肖抑撑着起身,道:“所以十五的仇,我们一定要帮她报了。”
冯安安“嗯”了一声。
肖抑又补充:“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冯安安:“嗯。”
肖抑想起一事,扭头知会冯安安:“对了,晚上要给大殿接风洗尘。”
冯安安旋即会意:那一干将领老派陈旧,必定不想看到女人出现在宴会的客席上。
哪怕她贵在郡主。
冯安安眸光一暗:“知道了。”
这点变化哪能逃过肖抑的眼睛,他伸手,安慰般摸摸她的头发。过会,肖抑起身穿衣,正系着袍子时,突然开口:“算了,你也参加吧。”
“那你不被喷个狗血淋头?”
“我有何惧。”肖抑瞧着冯安安,密道“不破不立。”
两人就这么商议定,到了晚上,接风宴前,王照特意派人过来通知——定要让冯安安出席。
还说,众生平等。
冯安安朝肖抑道:“大殿与我们想法相同。”
肖抑点点头。
晚间宴席,众人见郡主盛装,款款坐于次要客位,一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但席间把酒交谈,时光流逝,冯安安落落大方,众人渐渐忽略了她的女性身份。
席后一回味,其实男子是客,女子也是客。男子做主,女子也能做主,好像多了女子,宴会也没什么分别?
王照抵达营地的第三日,云敖特使摩雒南下抵达。
两人初会第一面,没有设在营地,而是取营地以北五里空地,竖旗布会,王照坐南,摩雒坐北,风大凛冽,不仅吹得人发丝贴面,而且来来回回的对话,也容易听岔。
会面不得不匆匆结束。翌日临时搭了一座长宽十丈的大帐篷,虽外头呼啸声不绝,篷布时鼓时凹,略显惊心,但好在南北两路代表,能清晰对话了。
帐内设有一孔雀毛织成的屏风,绵延数丈,王照坐于屏前案后——因为,冯安安有了勇气,经大殿默许,躲在屏风后偷听。
王照做主,肖抑在侧,与摩雒讨论了两天一夜,三次歇会。最后商定青淮之盟重结:仍以长河为界,南北分立,共止干戈。自此往后,云敖人不可越河牧马,瑶宋各项纳贡数均减半。生育息繁,各不相扰。
议定歃盟,云敖一干人等撤去,冯安安终按耐不住,从屏风后探头一望。
从左至右扫过,目光揪出摩雒随从中有一人,背影和步伐皆熟悉……是长公主!
冯安安心头一跳。
好巧不巧,随从统一蓝衣虎皮,男女各二三十人,却偏偏只有长公主仿佛得了预感,回头一瞥。
冯安安连忙躲回屏风后头。
但心里却清楚,方才同长公主眼神对上,她认出长公主,长公主也认出了她。
王照送至帐外三里,便没有再送。余下七里,由肖抑率轻骑相送。
所以王照先折返回来,冯安安主动找的他:“云敖那群人里,有长公主。”
王照眼皮跳了跳,轻道:“你可认清?”云敖随从里没有年长女性啊!
“千真万确。”冯安安便把怎么认出长公主的经过讲了。
王照琢磨:“她竟微服前来……你怎么认得长公主呢?”王照说完,玩味注视冯安安。
冯安安自然有对策,不假思索接话:“我从前遨游九州,去过大都,正赶上长公主出行,机缘一睹。”
王照悠悠点头:“原来如此。”
冯安安急忙再道:“肖抑去送他们,我有些担心。”
伫立的王照,原本已经侧耳,这会重偏回头,见冯安安两眉微蹙。
他不愿见这副样子,心中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出发前你怎不亲自向肖兄说明?”
冯安安含含糊糊:“他、他对云敖一干人等,皆有心结。”
王照旋即接口:“但你俩却是亲密无间。”
而后,王照陷入长久的沉默。
冯安安:“你的意思是?”
“唉!”王照叹口气,伸手弹了一下冯安安额头:“我发现你自从同肖抑在一起,脑子就越来越笨!是人都有介意的事,但到底是一家人,耿耿于怀,难免家散。父子兄弟夫妻,要想长长久久在一起,便不能有心结。你俩亲密无间,有甚么话不能开诚布公?有甚么心结不能解?”
冯安安心想,这人竟歪打正着,全说至点上。她心念转动得快,目光在王照脸上缓缓滑过,心里已经想到皇帝和王照的关系,不由得对这位通透却无奈的大殿下生出两分怜惜。
王照看穿她的眼神,偏头摆手:“唉,行了行了!”他不需要她可怜。
两人无事再聊,冯安安告辞出去,过了半个时辰,肖抑归来。
肖抑进帐,向王照汇报——摩雒已经北上,未做停留,亦未敢有其它动作。
王照点头,道:“嗯,肖兄也做下准备,拔军南归。”
“喏。”
盟约铁定,事态安稳,王照禁不住向肖抑感慨:“唉,又是三十年不会打仗了。”
肖抑徐徐看向王照,嘴角勾起一笑。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止不住想:眼前这人享福了,可以做三十年太平皇帝。
王照从墨色织银边的袖子伸出一只手腕,朝肖抑点点,笑道:“肖兄都能猜我的心了!”
……
瑶宋使团,一派欢悦祥和,而云敖使团则截然相反,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头上,挥之不散。
摩雒与一女随从一同钻进车厢里。
车轮“轱辘轱辘”向北,随从由低头改为昂首,神色也由卑微即刻变成高傲。
她正是微服随使团前来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拂袖坐定,动时的姿态如蝶般轻盈。她的样貌显得极为年轻和娇美,明明年纪比摩雒长许多岁,但两厢比较,鬓间夹杂的白发的摩雒却远比长公主苍老。
她似永恒的二八佳人。三十年来,云敖王廷的掌权男子,老去新来,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无论是哪一拨,他们注视长公主的目光,总是同样热切和倾慕。
但是,此时,在摩雒眼里,长公主比之从前,甚至比之上个月,苍老憔悴了许多。
丧子之痛,希望她能熬过去。
摩雒想到这,手伸过去,抓住长公主的手,轻声道:“英姊,你再忍一忍。”他刚同她在一起时,尚是少年,而长公主已是婀娜多姿的少妇。她闺名是英英,便喊“英姊”,这么多年改不了口。
长公主冷哼一声,话音好似风铃吹过:“呵,本宫若是忍不了,来这第一天,就会杀了那肖姓狗贼,替我儿报仇!”
摩雒的手,紧紧抓着长公主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对了。”长公主手一抬,摩雒的手跟着上抬,“今天在帐篷里,我瞧见那个贱人了!”
乌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哼,还有哪个,同是害死我儿的凶手!”
摩雒这才明白是淼淼,带着愤慨道:“果然是群蚁附膻,朋比为奸。”想来这两个词语还是乌云教他,心中便涌起一阵难过。继而联系到淼淼,却禁不住微微恍神。
摩雒的目光茫然,不再聚焦到长公主身上。而长公主的目光,从进车厢内起,就从未留给过摩雒——车厢中一对手牵手有实无名的伴侣,心思始终迥异。
长公主忿忿望向车外,狂风正吹,路边成排柳树齐齐倒向北边。
是的,它们就该归向北方。而广翼的鸿鹄,更注定要在草原上翱翔,那里才是雄鹰猛兽的家。
她的爱子,本该也是雄鹰猛兽,此时却折翅断足。前些日子,他失血苍白的尸体,已经被运回大都。等她回去,就给他举办隆重的葬礼,埋在草原上。
下葬时,她会请萨满做法,许愿来世还做母子。
还有,母亲会替你报仇的。
长公主想起一时,转回头望向摩雒,摩雒此时已经清明,包容地完全接受长公主的目光。
长公主道:“本宫听闻,近来有些对我儿不利的谣言?”
摩雒点头,岂止是不利啊,王廷内外,许多人都说乌云好大喜功,利令智昏,不知变化,一人坑尽二十万兵,是云敖的千古罪人!
长公主唤道:“摩雒?”
摩雒旋即松了她的手,抱拳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办妥此事。乌云大王史著英烈,民间亦无二议。”眼前的女人摸透了他,他亦摸透了这个女人。她可以说儿子的不好,但别人非议,她不允许。
摩雒叹气:她仍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但有什么办法呢?纵然爱随岁减,但谁叫她是他的初心。
*
瑶宋大军班师回朝,入城门后,受到百姓夹道欢迎。
人们不仅鼓掌欢呼,而且向他们献上自己最贵重的礼物。
诸位将领都骑在马上,沿路收礼,并向各位父老乡亲抱拳、致谢。
百姓们人挤人,趁此机会,将这些个传闻中的英雄一一打量。
这些个将领,清一色全是中年大叔,胡子拉碴,唯独只有肖抑,年纪轻轻,英俊潇洒。许多京师女子沿街睹见,情不自禁怒放心花,心想,这肖大将军哪怕不打仗,单独挑出来站在那里,就让人心如鹿撞,更何况他还是战神,是英雄……
自此往后,京师未出阁的女子心中,都有了朱砂痣一般的最佳夫婿人选。而那些已出阁,年纪不大的女子,则统统懊悔自己嫁早了。
蘋阳郡主是随军回来的,她的马匹距离肖将军驶在最前面的马匹有一定距离,走了一路,她就瞧了一路,眼睁睁注视全城娇娘,都将目光焦灼在她的意中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