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霞染江树

  玉'珠走盘,酥手捻挑,曲儿是艳丽勾人的曲儿,偏偏这苏环沙却生了副清冷面容,薄唇点绛,细眉淡淡,也不抬头看客,只歪头认真弹着自己的,这样的反差让她十分出众,令人过目难忘。

  方渡寒对李羿陵道:“女子生在书香门第,难得俏皮娇媚,因此放得开、玩得起的颇招男人喜爱;但若在歌院秦楼,众花齐开,男人却又喜欢起这寡淡清高的。你说怪不怪。”

  李羿陵揶揄道:“侯爷懂得很啊!想来是身怀‘万花丛中不沾片叶’的功夫。”

  方渡寒气得笑出来:“我可真够冤枉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方渡寒方才吃了冰藕粉,又饮了一大壶茶,此刻有些内急,便问老鸨,“东圊在哪?”

  老鸨指向东侧:“公子穿过这个回廊一直往里走,便到了。”

  李羿陵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方渡寒净手出来,鼻间萦绕着幽幽香气,他不禁暗想,这妓院的东圊都这么讲究,真真是个温柔乡。他边用手帕擦着手,边打开房门,便有一个人急匆匆撞进自己怀里,他低头一瞧,不禁大惊。

  只见那人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不耐烦,忿忿推开他闯进了内室,嘴上骂着:“没长眼啊?”

  方渡寒望着那人面容愣了片刻,这不是刚刚在街上发放手绢的严家公子吗,怎么跑妓院来了?还换了身衣服?

  他回过神来,也骂了一句:“你才没长眼。”随即转身而去。

  按常理来说,两个成年人发生了点口角,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偏偏那严公子又忍着内急回身过来,不依不饶地拉着他道:“你说什么?”

  “说你没长眼。”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方渡寒懒得跟他理论,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回身仔细看着面前之人,果然那严公子正气鼓鼓地站在身后,也在瞪着他。

  方渡寒看着这位身材纤细的严公子调笑道:“你走错了,这是男厕。”

  此言一出,严公子写满蔑视的脸“刷”得红了,那双桃花眼一下子睁大,愣愣无语。

  方渡寒一哂,转身推门而出。

  待他回到榭台上,那苏姑娘已经一曲完毕,起身冲着李羿陵万福,然后匆匆由丫鬟拥着,回到了自己房里。

  “呦,怎么了这是?”方渡寒问,“你跟人家说什么了,她怎么跟逃难似的。”

  “没说什么,走吧。”李羿陵起身,又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老鸨在一旁看见,连忙把银子揣进袖中,千感万谢地将两人送出去。

  “二位爷!下次再来啊!”

  两人踏出茶馆,夕阳碎影轻摇于西湖之上,五色线制成的莲花铺满了香桥,天色渐晚,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方渡寒回身拉住李羿陵手臂,“走,再回那绸缎庄瞧一眼。”

  “怎么了?你也想领手帕?”李羿陵笑。

  “没有,我要再看一眼那严公子。”方渡寒大步向前,拉身旁之人回到了严家绸缎庄,只见摊位前的手帕都已被领完,倒是还有一些客人在庄内挑拣布料,那严公子也已不见踪影。

  “果真不在了……”方渡寒喃喃自语,继而蹙眉笃定道:“不对啊,我应该不会看错。”

  “怎么?”李羿陵问。

  “你猜怎的,我刚刚在不羡仙东圊撞见了那位严公子。”

  “趁着做生意的空档跑去妓院?”李羿陵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容貌极其相似,但绝对不是一个人。”方渡寒摇了摇扇子,“一个和善可亲,一个却蛮横自傲……还有,瞧那身形,我撞见的那位多半是个女子。”

  “女子?”李羿陵讶异,“会不会是同胞兄妹?”

  “有这个可能……不过,姑娘家女扮男装去妓院,还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你不觉得有些怪吗?”

  李羿陵点头,“确实……说不定她有特殊癖好。”

  方渡寒笑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二人寻了个湖边酒肆,方渡寒点了一大桌子菜食:南肉春笋、蜜汁火方、油爆虾、干炸响铃、叫化童子鸡、清蒸鲥鱼、阳春面,还有两壶花雕,末了,他特地嘱咐小二,少放糖。

  李羿陵笑,“大晚上点这么多,你吃得下去?”

  “今天过节啊,自然要吃点好的。来,吃酒。”方渡寒笑了笑,给李羿陵斟上满满一杯花雕。

  “本是女儿家的节日,咱俩倒也借机搓了一顿。”李羿陵在银盆中净了净手,夹了箸鱼肉细细吃着,点头道:“这鱼按照江南人的说法,真是‘鲜得眉毛舌头都掉了’。”

  “云舟喜欢就好。”方渡寒嚼着叫花鸡,向窗外看去,霞染江树,暖枝轻舞,姑娘们花枝招展,一身的绫罗绸缎,嬉笑着往香桥而去,方渡寒道:“有水的地方才好过七夕,若在凉州,想放河灯只能去黄河边,波涛汹涌,一个浪就能把灯打翻。”

  李羿陵笑,“宫内的七夕更无甚意味,宫女们的一举一动都跟唱戏一样,全是教养嬷嬷安排的,我都懒得去看。六七岁那年七夕,父皇去了香山行宫,我终于得空跑出宫门,前后左右全是便装内侍,护我去燕都银锭桥下看灯,结果,也没看成。”

  “怎么,被抓回来了?”

  “不是。那会儿我正走在后海旁的东明胡同中,旁边是京城第一的得顺来酒楼。走着走着,啪叽,落下来一张大油饼,还是被咬过两口的。那饼恰巧落在脑门儿上,从脑门儿又掉到怀里,弄了我一身油污。我本就爱整洁,见到身上弄脏了,气得直接哭出来,吵着闹着要回去。内侍们巴不得赶紧把我送回宫,把我抱起来就塞回了马车上。”

  李羿陵叹道:“也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扔下来的油饼,我看啊,这天上掉馅饼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方渡寒听完,伏在桌上狂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再抬起头来,眼眸里笑的都是泪花,长睫之上晶莹闪烁。

  李羿陵莫名其妙道:“有这么好笑吗?”

  “云舟……”方渡寒笑得喘不上来气,“那个……不长眼的……就是我!哈哈哈哈……”

  “不可能吧!你甭逗我了。”李羿陵也笑了出来。

  “真的!骗你做甚?”方渡寒道:“那年无战事,我爹在京城府中过了一整个夏日,恰巧我娘这边的远房亲戚来燕都做客,一家子便去了得顺来酒楼吃京菜。”

  “当时我表姨母带了个小丫头片子过来,天天缠着我,烦都烦死了!在雅间落座,她又被安排到我旁边,缠着我给她讲故事……起先我忍着,后来脾气上来,直接扯过她手中正吃着的油饼甩出窗外了,她登时便哭了起来,我爹气得给了我一巴掌,让我给那小丫头认错。”

  “我脾气也大得很,就是梗着脖子不认,那顿饭吃得叫个糟心……真是记忆深刻。再后来去了凉州军营……便再很少有家人团聚的机会了。”

  方渡寒眼神悠远,继而脸上又带了些许得意的笑,“云舟,原来我十多年前便已经砸中过你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李羿陵看他骄傲开心得像个孩子,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奇特的缘分?女儿家抛绣球定姻缘,你这是七夕抛饼牵红鸾么?”笑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侯爷对姑娘家,都是这么粗暴的?”

  “也没吧……”方渡寒细细回忆着:“其实我没怎么接触过姑娘……黏人的我嫌烦,恪守分寸的我又懒得理睬……只有你云舟,是我见了第一眼便感兴趣的人。”

  李羿陵心里一阵悸动,抬眸与他四目相对,饮尽杯中花雕,淡笑不言。

第33章 霞染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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