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秋雨残花

  董之涣被仕官急急召回,还以为是李淮景改变了主意,喜滋滋坐着软轿回到南书房,落座以后,听李淮景把那事儿一说,简直似晴天霹雳。

  时运不济啊!怎么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儿……

  其实须臾之间,董之涣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这虽然是后宫的事情,却事关天子威仪,甚至朝堂稳定,他还是先打算稳住李淮景的心绪,“陛下……此事,倒也不能听谭妃的一面之词。依臣看,还是先派人调查一番,有了实证再……”

  “先生,你这是在安抚朕么?”李淮景脸似寒冰,直接打断他的话,“陷害皇子、贵妃,这可是灭族之罪,谭妃没必要造这样的谣。”

  董之涣心里一沉,看来皇上已经相信了那二人乱伦之事,证据确凿与否,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叹气道:“皇上打算……如何计较?”

  “查到证据之后,便赐死文妃,对外就称因病而殁。” 除了愤怒和惊愕,李淮景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舍,他虽然在登基之后,纳了不少新妃,可如画是在王府时就陪伴他的,这么多年了,他其实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只是……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儿子李承宪能做出这种有违人伦、大逆不道之事。

  “那个逆子,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置?”

  董之涣是一直忠于李淮景的,虽然他看着李承宪长大,如父如师,但二者相较,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老主子的利益。

  他踌躇片刻,“臣有个不恰当的联想……还望陛下宽宥。”

  李淮景点头,“先生尽管直言。”

  “此事最坏的结果,便如吕布与董卓。”

  晴朗秋空之上突兀地飘来一朵阴沉霭云,将整个华昭城笼入其中,天色骤暗,秋雨欲来,李淮景骇然,继而喃喃自语,“承宪他……应该不会……”

  “虽然美人离间计为后人戏说,但他们父子反目确有其事。陛下,即使是骨肉至亲,在这皇城之中也显得脆弱单薄,若已经心生嫌隙,就要比谁出手更快。”

  董之涣起身踱步,“幸好陛下还未正式立承宪为太子,陈妃前几天又已诞下龙子……以微臣之见,此刻西北正战局僵持,陛下倒可以派承宪前去,与凌鹰一起,灭掉方渡寒。”

  “他手持兵符,万一转过头来,直奔京城,朕可没法应对。”

  “此次派承宪过去,其实只是找个借口让他远离京城……兵符还是由凌鹰掌管,他与臣一样,都是忠于陛下您的。再说,他们就算有兵变之心,也得先过了方渡寒那关不是?”

  李淮景低头思索,默然无语。董之涣继续道:“待他将方渡寒解决,您再封边疆的闲散王爵给他,并在京城层层戒备,他就算要回来,也失去了主动权,我们有的是余地回旋。”

  李淮景狠了狠心,“好,就依先生所言!”

  燕都一夜秋雨,摧残无数落叶黄花,隔日夜里,文妃薨于霁晴宫内,太医前来收殓尸体,发现腹中有一个死胎,至于是李淮景还是李承宪之子,已无从得知。

  顾及皇家颜面,此事除却后宫,鲜有人知,侍卫宫女就算略有耳闻,也不敢乱嚼舌根,谁也不想因多嘴多舌,丢掉性命。

  如画的死讯来得太过突兀,李承宪几乎难承心里的悲痛,终归是因他的情难自控,害死了她。而等待着他的,还有一纸调令,和永远被逐出京城的无望前景。

  李承宪此刻已心如死灰,脑海里尽是自责与对父亲的恨意,他胡乱将案几上的书册连同烛台一起拂落在地,看着那些名贵的宣纸付之一炬,火光之中,他颓然坐在地上,仿佛看到了如画的身影……

  李承宪凄然惨笑,站起身来,抽出刀座上的宝刀……

  房门被径直推开,刮进凄冷夜风,门口的人见他这等颓靡,讥讽道:“殿下就这样把自己了结,还真是个孝子。”

  李承宪蹙眉看向那人容貌,只觉得陌生,又见他一身紫色官服,讶异道:“你是谁?”

  “我是能解殿下危难之人。”那人狡黠一笑,走上前来踩灭了那地上的火苗,屋内留下一缕缕青烟……

  杭州城 兴隆客栈

  转眼已是深秋,最宜食蟹。往日在宫中之时,吃蟹赏菊,吟诗品酒,自是悠闲。知道自家主子爱食醉蟹,宋锆流连街巷,挑了十来个壳青腹白、膏脂肥厚的好蟹,拿回客栈让店家烹了,一股脑儿端过来,一时间,鲜香之气溢满房屋。

  李云摆好碗筷,满上花雕,恭敬道:“主子,快趁热来用膳吧,螃蟹寒凉,若放冷了就不好了。”

  “这就来。”李羿陵面前是一张草图,画着一只木船,他记住了柳朝宗所画木船的大概形状,凭着记忆描摹了下来,但内部构造和机械原理一概不知,真要依此打造战船,还是得拿到柳朝宗的全部图纸才行。

  这些天卢肇渊命何冬视察了堤坝,果然有被人为损害之痕迹,何冬不敢怠慢,夜以继日地运来石料进行修固,并派官兵在各个海塘间寸步不离地把守,总算捱过了八月十八,暂保一方平安。

  至于囤积的粮谷,卢肇渊也依李羿陵之言,尽数封存于刺史府内,由府兵衙役看守,让他颇为讶异的是,李淮景竟未下令催促逼迫他,他已有好几日未收到朝廷敕令了。卢肇渊松了口气,又觉得李淮景会对杭州情形起疑,必然派禁卫前来调查,李羿陵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早离开了来福客栈,频繁更换住所,白天为掩人耳目,基本不出门。

  李羿陵放了手中的笔,走到水盆旁净手,听见李云正敲着螯钳,给自己把蟹肉剔出来,回身笑道:“云子,我自己来。”

  “哎。”李云忙放了手中木锤。

  李羿陵在桌旁落座,“指上沾腥才叫吃蟹,直接食剥好的蟹肉,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李云附和:“您说的是。”他跟宋锆各拿起一只,各自嗦了起来。

  李羿陵突然想起有个人大条得很,油爆虾都懒得剥,净爱吃现成儿的……

  他轻咳一声,像在掩饰什么一样,垂眸饮了一口花雕,结果那熟悉的酒香又一次让他想起了七夕那夜,他二人在小舟之上的激烈情事……

  李羿陵耳根不禁隐隐发烫,忙将自己思绪调换了个方向,“依你们之见,归浪堂水淹杭州的阴谋未能得逞,接下来他们会如何做?”

  宋锆想了想道:“定然是通过别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错。现在只怕他们会将计划提前,招致更多祸患。”李羿陵问道:“不羡仙这几天解封了吗?”

  “已经开张了,今日属下特意从那条街回来的。”宋锆道。

  李羿陵点头,“得再去找柳姑娘问一问他们堂内有没有新的动静,一会儿吃完饭,你俩陪我一同过去。”

  二人应下,但闻窗外扑簌簌有鸟飞来,李云前去推开了窗,正是替他们传信至凉州的那只信鸽。

  上次传书过去已有近十日,也该有所回应了,李羿陵停箸,带了些期待望向窗前。

  李云打开它脚上信筒,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他面上一滞,灰溜溜地走到角落中,把鸽子放回竹笼。

  “怎么?没有回信?”

  “是啊,主子。”李云净着手,暗示道:“唉,看来是微臣的面子不够大。侯爷都不稀罕回信。”

  李羿陵心里知道,那人还生着气,故意不回复,其实他有心写一封信过去,陈情杭州纷乱时局,再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和慰问……但表露情感,对李羿陵而言,实在如关山难越,每次提起笔,都不知道从何言起。他淡笑一声,“罢了,今晚我便写信过去。”

  秋意愈浓,天色也暗得愈发早了,他们三人用完晚膳,便趁着夜色向不羡仙行去。

第50章 秋雨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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