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打死为止
他这话本是调侃之言,可黎棠听来,只觉得很心酸。怎么会有人不在乎名声呢?只不过是比起旁的,他舍弃了名声罢了。
黎棠抱住他,“你不在意,可我要帮你在意。明明,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在我眼里,是最好最好的人。”
“我是吗?”
黎棠肯定地回道,“你就是。我最喜欢你了。”
林熙兆听了这话,真是甜到了心里。已经很多年了,他很多年不会这般因为谁的一句话而高兴。
送走了吴猗扬,又送走了张景璇,爱过、恨过、经历过,他曾以为自己心如死灰,再难跟谁谈情说爱。可是,黎棠用有点拙劣有点搞笑的方式,硬是来到了他身边,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了。
“吃饭吧,没什么事比吃饱肚子更重要。”
黎棠扁扁嘴,嘟囔道,“我说我最喜欢你,你却说吃饭,你真是一点都不懂风情。”
林熙兆捏着她的下巴,调戏道,“等吃完了饭,咱们去被窝里风情。”
黎棠忍不住又捶了他几拳,他现在也真是很欠,一天不招她捶就不舒坦了。
夜深人静了,忠肃侯李闵达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顺天府府尹金孚的府上拜访。金孚是金甜儿的大哥,金甜儿又一向是和李婵媛交好的。
金孚在堂屋招待李闵达,“忠肃侯这个时辰来访,想必是有要事吧?”
忠肃侯李闵达哈哈笑两声,道,“金府尹真是个直爽人!没错,我确有一件要事,要劳烦金老弟你啊。此事若是能成,我一定好好会答谢老弟。”
金孚道,“忠肃侯言重了,您但说无妨。”
“林熙兆府里出事了,活活打死了一个小厮,不仅扣下了尸体不还,还把那小厮的家属给撵出来了,这事儿你可听说了?”
金孚点点头,回道,“这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怎能没听说呢?”
“如今,这两个原告就在我府上,他们已决意要状告林家虐待奴仆,扣留遗体不还。林熙兆颇受皇上器重,不知金老弟敢不敢给他们做主?”
“这……毕竟是内宅私事,官府还是不宜插手太多呀。”金孚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想管。
忠肃侯见金孚推诿,怂恿他道,“金老弟,你可知,想要往上升,除了政绩与运气,还得需要些名声。眼下,正是老弟积累名声的好时候啊。”
“哦?怎么说?”
“谁都知道林熙兆不好惹,可若谁偏偏就不怕他,是不是就能脱颖而出了?你是顺天府府尹,这是发生在你辖下的案子,你若敢按着规矩接下状纸,再把他林熙兆传去问话,不管结果如何,你从此名声大噪是一定的。”
官场文人之中,从来不乏为了展示才能、博取名声而故意挑战权威的人。一旦成了,也的确能坐享一战成名的红利,故而很有一些人对此追捧。
金孚思虑片刻,回道,“可是这么一来,得罪林熙兆,也是一定的。这个人的手段,我还是有所耳闻呀。我敢去管他的家事,他就得反过来管我的公事。”
怂恿不成,忠肃侯又换了策略,谈起了感情,“金老弟,我李家实在是被林熙兆欺负得太惨了,我儿被林熙兆揪着不放打了五十板子,女儿也被黎棠当众扇耳光,我这才腆着脸找你帮忙啊。你只需接下状纸,按规矩把林熙兆传去问话,又不是让你给他定罪,博一个名头,见好就收。你按着规矩办,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肯帮这个忙,往后用得上侯府的,你尽管招呼。”
忠肃侯说得动容,金孚却觉得,李家也不是那么无辜,李婵媛也不是个省油灯。她不先去惹祸,哪能被人家报复?
不好直接拒绝,金孚委婉道,“这样吧,今天天色也晚了,您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也好也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金孚把忠肃侯送到大门外,回来时,就看到妻子童雅雅,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儿子,在门口看着他。
童雅雅问道,“夫君,忠肃侯走了?”
金孚把小儿子抱了过去,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按理说,我身为妇人,是不该对夫君的公务多嘴,可是……”
金孚道,“你说吧,咱们夫妻之间,应该坦诚无所顾忌。”
童雅雅分析道,“夫君,如今的形势很明朗,权贵们一步步被打压限制,再不比二十年前秦氏当权的时候。蒋皇后来自民间,很是看重方谨行、林熙兆等一众革新派,而当今圣上,又对她格外依从。忠肃侯李闵达,早已没有他家先辈征战沙场的血性,就是个没本事的没落贵族罢了,他和林熙兆起冲突,上头肯定不会保他,他是没法撼动林熙兆的。”
金孚觉得妻子说话真是一针见血,没落贵族这个词,用得太准确了。
童雅雅继续道,“而且,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很久。夫君也知道,皇太子已经去江南游历几个月了,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就是要储君去亲近百姓,真听真闻。几乎可以预见,将来皇太子继位,税改之策也会得到继续推行。”
听了妻子的一番分析,还有一点犹豫的金孚,马上坚定了下来。权衡了一番,他还是觉得,妻子说得很在理。
“你的眼光真是长远。”
童雅雅道,“我听我父亲说过,行事高调博取名声,是那些底层不得志又想投机的小吏的做派。夫君已是顺天府府尹,只要稳扎稳打,做好任上的本职,前途不愁。”
“行了,我知道了。歇息吧。”
第二天一早,金甜儿等在大哥金孚的房门外。
金孚一出门,金甜儿就凑上前去,“大哥,您考虑得如何了?您今天可是要去林家,把黎棠捉去衙门审问?”
“捉什么捉?奴仆犯了错,主人本就有权责罚。那罪奴自己扛不过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金甜儿不悦道,“大哥,婵媛是我的好姐妹,她被黎棠欺负得那么惨,你竟也不帮帮她家?真是太无情了!”
“李婵媛也不是什么柔弱受气包,以后你少跟她来往,没的让人家给卖了。”
“我知道了,肯定又是童雅雅那个女人挑拨是非!她真是无知蠢妇,尽耽误大哥的前程。”
金孚呵斥道,“闭嘴!不许对你大嫂无礼。回头我就找人给你说门亲事,早点把你嫁出去,省得你一天天的搁家不消停!”
金孚说着就出门去了。
“大哥,你——”金甜儿气得直跺脚。
之后,金甜儿就去找了李婵媛,把金孚的态度告诉了李家。
忠肃侯一看金孚是靠不住了,只能换个能拿捏的。李闵达当即吩咐自己儿子李蒙荣,“你亲自去给俞子实送个口信,让他今天晚上务必来侯府。收了女人,不能光享乐,也该起来干活儿了。”
一大早,林家的所有下人们,又被叫到了正堂前。这一回,是林熙兆吩咐林修冶把他们都叫来的。
自从黎棠有了身孕之后,林熙兆一心想与人为善,不想多生事端。可如今,家里总有下人生事,闹得她不得安宁,他觉得是得杀鸡儆猴了。
林修冶清点了人数,回话道,“主人,除了双桐卧床养伤,府里下人都在这儿了。”
林熙兆扫视了一圈,“冯彩琴。”
冯彩琴大约是能猜到,林熙兆要发落她了。虽然心里不安,但是她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策略。
她估摸着,文然的死因已经被发现了,她打算咬死不承认下毒,坚称文然是被打死的。除了不承认,还得栽赃嫁祸。剩下的毒药,已经被她放进了雪如的房间里,只要一搜屋,雪如就要倒霉了。她还把自己的房间反复收拾了好几遍,她敢肯定找不出任何证据。
等到雪如的屋里搜出毒药,她再把文然家人闹事的锅,也一并甩了雪如。仔细盘算了一番,冯彩琴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应对林熙兆的盘问。
冯彩琴应道,“奴婢在。”
林熙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纵容侄女谋害主上,被夫人处罚后仍不知悔改,毒死文然在先,怂恿文然的家属闹事,四处给夫人泼脏水在后,实属可恶。你这等刁奴恶奴,若不严惩以儆效尤,往后林家便不能清净,即刻处以杖刑。”
冯彩琴赶紧跪地,辩解道,“家主,冤枉啊!文然不是被打死的吗?怎么又是被毒死的?奴压根儿不知什么毒药啊!”
林熙兆压根儿也不听她废话,看了看林修冶,示意他动手。
林修冶让人取了长板凳和板子来。他问道,“主人,杖刑多少?”
“打死为止。”
这话一出,连林修冶都愣住了。打死为止,林修冶跟随林熙兆多年,还头一回听到这四个字。
林修冶又问一遍确认,“主人,您刚才是说……”
“我说打死。”林熙兆肯定地答复他。
冯彩琴顿时脸色煞白,磕头如捣,“家主,饶命啊!饶命啊!奴真的没有下毒,奴冤枉啊!”
对林家奴仆而言,林熙兆怎么心狠手辣,都只是外面的传言,他们从来没亲眼见识过。林熙兆不大管宅子里的事,他们也是敬而远之。所以,他们听到打死两个字,都惊恐万分。
别说他们惊恐,连林修冶都有点紧张。林修冶只用刀剑杀过人,杀的是暗杀林熙兆的杀手。用刀剑刺中要害,人死得很快。可用板子把人打死,他是从来没有干过的,到底要打多少板子,才能把人打得气绝身亡,他也根本没底。
林熙兆知道多少板子能打死人,甚至还亲眼看见过。在锦衣卫诏狱里,他曾亲眼见到过,只用二十板子,就打死了一个大活人。不过,林修冶没有锦衣卫的这深厚功力,冯彩琴得挨上很多板子,痛苦很久,才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