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越来越多的侍卫围住了景无虞, 镣铐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防备得十分吃力。

  骆思存看出他在硬撑,心下一急, 立刻高声朝身后的刑部尚书喊道:“大人, 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出了这等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案, 就算今日你想独善其身,只怕这些人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快将门前的护卫召进来, 咱们还能抵挡一阵!”

  可惜并没有人回应她,她一回头,发现刑部尚书已然被盛初寒控制。

  “抵挡一阵?你还在等谁来?”盛初寒看着她冒着薄汗的脸,勾着唇角冷笑道,“若是尚书大人胆敢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只怕从今往后,不止朝堂, 连京城也无他能容身之地了。存儿,你为何就这般看不清形势呢?”

  骆思存毫不示弱地回击道:“看不清形势的是你。”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一样,大理寺的衙门口再次传来一阵高呼。

  只不过这一次,呼声前所未有的大, 门口一排排的侍卫挨个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倒是蔚为壮观。

  “圣旨到!”

  大堂内的所有人听到“圣旨”而字,皆心下一惊。

  很快,一抹长身玉立的俊雅青年闲庭信步而来。

  盛初寒见到骆思桓, 也有些变了脸色, 在看到他手中黄澄澄的圣旨后,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

  方才涌作一团的侍卫不得不为骆思桓让出一条道来, 主子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景无虞得了喘息,一口气泄了出去,再难撑住,腿下一软,差点无力倒地。

  骆思存连忙奔过去扶着他,所有人均跪下接旨。

  骆思桓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贵妃以秘药暗害帝王,祸乱朝纲,证据确凿,即日起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楚氏一族贬为庶人,永不得再入京城!”

  说罢他将圣旨一卷,捧至楚妍面前,冷声道:“楚氏,接旨吧。”

  楚妍看着圣旨,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皇上卧病在床,怎么会突然拟旨!这一定是假的,假的!”

  骆思桓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而后摊开圣旨,指着上面的印章道:“盖了玉玺的,由不得你来质疑。”

  她仍不死心道:“我不信!皇上为何不亲自来?我要见皇上!带我去见皇上!”

  “父皇为何不来,你心中没数吗?”

  骆思桓使了个手势,与他一同来的禁军立刻将整个大理寺包围起来,会审的大堂几乎瞬间变得拥挤,然后一排排禁军身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布衣,左手挎着药箱,右手拿着一包东西,神情淡然,看起来很不着调。

  他将那包东西摊开,里面全是一些药材,旁边还有个制作精美的盒子,他解释道:“太子殿下,这便是配制五石散的药材和产自北蛮的绣春花,配合在一起使用,会导致人心智不清且慢性中毒。皇上服用此药已有大半年之久,在下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得他清醒一二,可见此药毒性之生猛。”

  “楚氏,你可还认得这些?”骆思桓将这些药材狠狠扔在她脸上,怒道,“这可都是从你寝宫里搜出来的!”

  楚妍当然认得这些东西,眼见尘埃落定,她登时双眼发黑,几近昏厥。

  盛初寒见此,眼中微露锋芒,立在原地,有些拿不定主意。

  圣旨和绣春花不是假,那看来乾元帝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可是圣旨里只提了楚妍,并未提及对其他人的处置,且她犯了如此大错,却只指明将她打入冷宫,这圣旨里处处透着让人不得不防的诡异。

  但毋庸置疑的是,楚妍这颗棋子眼下已经彻底无用,而他如今却还不能暴露身份。

  再过几日,景弘就要上京了,那是他让大梁分崩离析的唯一机会。

  楚妍仍在原地瑟瑟发抖,眼里盛满了恐惧和哀求。

  盛初寒抿抿唇,攥紧了双手。

  沉吟一番,他撩袍再次跪下,指着楚妍,神情悲痛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能得皇上赏识已是不易,你何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楚妍被这句话吼得一愣一愣的,连哭也忘了。

  贤妃母子也因着盛初寒的态度立刻反应过来,“皇上身子向来硬朗,而今突然病重,本宫思来想去不明白是为何,今日总算是明白了!”而后上前抓住骆思桓的袖子,哭喊着道:“太子你得明察,本宫和思棱对此皆不知情,思棱这个监国,也的确是皇上亲自授予的,谁能料到楚贵……不,是楚氏竟然有那般歹毒的心肠啊!”

  而后李仕录和刑部尚书同样跪下来挨个说话,迅速撇清了自己和楚妍的关系。

  骆思桓似是对他们这番倒戈相向并不觉得意外,他扫了几人一眼,最后定定看着楚妍,目光如炬:“楚氏,你可知罪?”

  “我……我……”

  楚妍哆嗦着瘫在地上,下意识往盛初寒的方向看去,却见他虽痛心疾首,但眼神却冷得可怖,那双黑沉的眼盯着她,让她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绝望地闭上眼道:“我认罪。谋害皇上,乃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还请太子殿下网开一面。”

  “此事父皇自有分辨。来人,将楚氏带走!”

  话音刚落,楚妍便被禁军粗鲁地架起来拖走了,而后骆思桓看向面无血色的贤妃母子,正色道:“贤妃娘娘和老四虽被楚氏魅惑听信谗言,但好在并没酿成大错,父皇吩咐收回老四监国之权,同贤妃娘娘各罚宫中禁足一月。至于盛大人……”

  他说到此处,将目光定在盛初寒身上:“父皇一贯欣赏你,若你当真与此事无关,他定不会为难,不过为了避嫌,还烦请盛大人暂且放下忧国忧民之心,在家休养些时日以证自身清白,否则楚氏祸乱朝纲之事,只怕盛大人也难辞其咎。”

  骆思桓说出这话,摆明了是想从他手中拿回政权,让他在朝中失去威信。

  什么休养,不过是软禁的借口,这招杀鸡儆猴不仅能够揪出他身后那些攀附之党,还能让摇摆不定之人看明白了而今的风向,不要吃里扒外。

  难怪不牵连于他,呵。

  骆思桓言止于此,不再看盛初寒,随后和骆思存一起将景无虞小心翼翼扶上了座椅。

  景无虞身上血污一片,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安安静静靠在骆思存的肩上,眉头紧锁,眼睫轻颤。

  方才背着药箱的男子见此,连忙过来为景无虞把脉,正是那个她提及多次的江湖郎中陈舟。

  骆思存看着陈舟的模样,只觉得格外感慨。

  上辈子她于陈舟落魄之时意外救了他一命,却不料这人竟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报答她,而后不仅治好了叶迈兮的宫寒之症,还成功取得了楚妍的信任,一直暗中打理着乾元帝的身子,不然就凭五石散的毒性,乾元帝绝没可能活五年之久。

  如今骆思桓找回他来相助,昭示着许多事同上辈子相比,的确是极大的不一样了。

  “这位景世子受的几乎都是外伤,很多伤口已经化脓感染,方才又添了新伤,也不知他是何等毅力,竟忍到了现在。”陈舟略带惊诧地看了一眼景无虞,随即又对骆思桓道,“太子殿下,须得赶快为景世子剔除腐肉才行,再拖不得了。”

  骆思桓听到这话,眼神瞬间阴霾一片,他瞥了李仕录一眼,差一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杀气。

  “哥哥。”

  骆思存将景无虞交给陈舟扶着,而后站起身来,身子已然气到颤抖,但她面上还是神色平静问道:“父皇没说如何处置这位德不配位、公报私仇的李大人吗?”

  “未说。”骆思桓的语气同样十分轻描淡写。

  然而没等李仕录松一口气,便听他继续道:“父皇只是说,大理寺卿的位置的确应当换人了,命我暂时安排人接管,而李仕录,随我处置。”

  仅这一句话,便让李仕录从云端跌进淤泥,他脑中瞬间嗡嗡作响,手忙脚乱地伏倒在骆思桓脚边,祈求道:“太子殿下饶命啊!都是臣的错,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晚了!”骆思桓一脚踢在李仕录身上,直将他踹翻了过去,“你纵容李炳欲对长鸾所行不轨时,可有想过自己教导无方?你对景兄私下用刑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会有今日这一刻?长鸾和景兄这伤,可不能白受!”

  说罢又顺了顺气,对骆思存道:“存儿,你先跟着陈先生一起回去好生照顾景兄。这里,为兄来解决即可。”

  骆思存嗯了一声,她的确也想尽快为景无虞处理伤势,随即看也不看盛初寒一眼,匆匆离开。

  今日之战能够大获全胜,其关键便是景无虞凭着这局势,看出了她的拖延之意,他是在用命来和她打配合。

  若非如此,她竟不知原来他们之间如此默契,每一次他都能看出她所想所做,无论何时,都在用尽全力地奔向她。

  这份情意,令她动容。

  *

  回到平北王府后,陈舟扶着景无虞进了屋内,骆思存没有跟进去。

  因着期间景无虞醒来过一次,用恳求的语气同她说,别看。

  所以她就在外头等着。

  就算不看,骆思存也能想象得出陈舟为他剔除腐肉,包扎伤口时的场景。

  不看是好的,毕竟她此时贴在门边,听见里头他的闷哼声,鼻头都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发酸了。

  陈舟让他痛就叫出来,可除了一声声艰难的闷哼,他再也没发出过其它任何音节。

  可想而知,若亲眼见了,她会痛哭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疗伤总算结束了。

  服了药后,景无虞开始沉睡。

  骆思存平息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提步走进去。

  他平躺着,上半身并未穿衣袍——也不必穿,纱布便缠得整个胸膛密不透风一般。

  她在床榻边坐下,见他额头上冷汗直冒,满脸都是疲惫和痛苦,睡得极不安稳。

  “阿虞,对不起……”

  骆思存拿了帕子过来为他擦拭,而后轻抚他的面颊,再也忍不住,细声啜泣着,眼下一片泪痕。

  “傻姑娘……”

  像是听到她的声音般,景无虞撑着自己睁开了眼,他艰难地抬起手,拂下她脸上的泪珠,弯着唇轻哄道:“这些伤不碍事。你都不知道,今日我有多开心。”

  骆思存见他醒来,又哭又笑,红着眼瞪着他道:“你才傻,都伤成这样了还在说傻话。”

  “我听见了。”他神色忽然变得很认真。

  “嗯?”

  “我听见你对盛初寒说,今生今世,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景无虞拉过她的手,沙哑出声,“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

  骆思存揉着眼睛,脸颊绯红,笑了笑,贴近他耳边:“还有更动听的,你要不要听?”

  景无虞没说话,他屏住呼吸,方才那钻心疼痛所带来的疲惫感瞬间消逝不见,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耳边那一点。

  鼻息喷薄在耳廓,轻缓舒长,轻若羽毛,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此生惟君,乃我至爱。”

  景无虞只觉得自己心都化了。

  身体不能够动作太大,于是他只能激动地反复亲吻她的手背。

  湿软酥麻的触感,让骆思存身子一僵,她猛地抽回手,这下连耳朵也红了。

  偷偷斜了一眼景无虞仍显苍白的唇,她暗自叹了口气,忍住了扑上去的冲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景无虞闪着桃花眼,仿佛看穿了一切,含笑凝视着,将那日在平北王府凉亭里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长鸾,你看起来好像很想亲我。”

  骆思存:“……才不!”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却听他叹了口气,失望道:“真的不亲吗?”

  “以后可能你就没有主动的机会了,毕竟我也不是经常受这么严重的伤。”他将“严重”二字特意咬得重了些,而后又换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拉了拉她的衣袖,“长鸾,我已经准备好了……”

  骆思存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听他如此絮叨,忍不住喝道:“你闭嘴!”

  顿了顿,她抿抿唇,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轻轻俯下。身子,“算了,还是我来帮你闭吧。”

  她双眼紧闭,吻得十分认真。

  唇线轮廓,略有些干燥的嘴皮,还有他口中未散去的药的苦味,她都一一吻过,最后的湿润,停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她细致得像是想在这些地方都留下属于她的印记,让他疯让他狂,让他这辈子都为她着迷。

  吻很冗长,但景无虞仍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骆思存却不再给他亲到的机会了,她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似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道:“你今日那般拼命,就不怕哥哥来得不及时吗?”

  “说实话,还是有点怕的。”景无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若今日不幸死于盛初寒之手,我怕会很遗憾。”

  “遗憾什么?”

  “没能应你的承诺带你回漠北,父亲见过你便不说了,但我阿姐和大哥还未曾见过呢。我想带你见见他们。”

  骆思存惊讶道:“我竟只听说你有个阿姐……”

  景无虞嗯了一声:“我大哥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是在跟北蛮的一场仗里牺牲的,若不然,我才不会做这劳什子世子,平北王府都得他去顶起来的,谁知这责任竟落到了我的头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同他一起平躺在床上,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颈侧,“要不,你与我说说他们吧,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景无虞心头一暖,顺着她的话回忆道:“我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阿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兄长走后,她就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我景家儿女莫不都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大梁。”

  “从前我以为上战场是为了立功,为了荣誉,为了让天下人都看得起,但后来遇到你我才知道,背井离乡,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为了让这些人安稳一生,我们便有了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骆思存被他这番激昂的情绪感染,放缓了声音道:“我也是。”

  这辈子重生而来,曾是为了她的家国,而今,规划里多了一个景无虞,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有着相同的目标,会一起乘风劈浪,披荆斩棘。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不料景无虞挨近她,毫无预兆地喊了声:“小肥。”

  “嗯……嗯?!!!”

  骆思存下意识就要应声,却在听到他的称呼后,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瞳孔猛地放大,“你叫我什么?”

  景无虞不怕死道:“小肥啊,这不是你的小名么。”

  骆思存:“……”

  沉默半晌,她站起身来,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是太子哥哥那个大嘴巴说的?你且等着,我现在便往东宫去,将他小时候那些丢面儿的事儿全都说予嫂嫂听!”

  “……不是太子殿下说的!”

  “不是?”骆思存狐疑地看向他,“那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母后……”

  景无虞按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谁都不是,很久以前我就知晓了。”

  见骆思存还是疑惑,他便解释道:“那时你跟甄平公主虽素来不合,但也顶多嘴上吵吵,偏生那次非要和她大打出手。而后甄平公主从矮桥上摔下来,摔折了腿。是为着什么,你还记得吗?”

  “哪儿能不记得。”骆思存撇了撇嘴,“她竟然拿我小名说事,这可是皇祖母给我取的,她也配来嘲讽吗?不过我倒是挺纳闷的,我同她好好地在桥上走着,又没推她,那么宽的道她愣是掉下去……”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住,而后挑了挑眉,问他道:“你知晓得这般清楚,莫非当日就是你暗中使的坏让她掉下去的?好你个景无虞,竟藏得这般深。”

  “她取笑你,我脑子一热就想帮你教训她。” 景无虞无辜地眨眨眼,而后顿了顿,感叹道,“可惜当时你连个正眼也不给我。”

  骆思存尴尬地摸了摸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他又继续道:“不知不觉我便蹉跎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些什么?”

  骆思存道:“你想要什么?”

  景无虞很快道:“准许我喊你小名。”

  “……”骆思存终于反应过来这男人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些,于是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不要!”

  “你明明不讨厌的,而且盛初寒那厮竟叫你存儿。你知道我听到那个称呼后心里头有多不舒服吗?”景无虞桃花眼一黯,“凭什么他能这么叫你?若非当时我抽不开身,我非要打他一顿才可解气!”

  骆思存简直啼笑皆非:“你也可以这么叫。”

  “不行!我不要跟他喊一样的。”

  骆思存叹了口气,“景无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这不是幼稚不幼稚的问题。”他神色很认真,“我这么在意他,事事同他对比,还不是想在你心里特别一点,毕竟当初你先看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

  说到这件事,景无虞心中又泛起一股酸手,连语气都沉了几分。

  被他缠得无法,骆思存扶了扶额,自知理亏,无奈妥协道:“行吧,我允许你叫,但有个条件。”

  景无虞眼睛一亮:“你说。”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才可以这么叫。”

  “那我平日里喊你什么?”

  骆思存摇了摇头,单手撑起脑袋,凤眸一勾,似笑非笑道:“真想早点听你叫我一声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

  向甜甜甜冲鸭!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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