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钟衡唇瓣干燥, 微微一抿,刚要启唇说话,祝深却突然害怕, 皱着眉头, 转身就走。都说薄唇薄情伤人,起初他是不信的,可事到如今,他疑心就算钟衡只轻轻点一个头,都能让他摔进这茫茫黑暗里。

  膝盖的伤还没好全, 今日几多奔波免不了磕磕碰碰, 想来又伤上加伤了。他的步履好像十分仓皇, 于夜色之中跌跌撞撞,好像正在被什么怪物驱逐一样。

  身后的那个人, 数天以前还帮他戒掉了苦咖啡,说以后帮他来吃苦。

  刹那恍惚,竟被他当真了。

  说来可笑,明明是他先提“逢场作戏”这四个字的, 哪知真正贯彻落实下去的却是钟衡。

  好得很, 确实是好得很。

  从车库到大门不过数米,祝深好像跑了很长时间。他的胃里也绞得难受, 四肢都是冷的,唯眼睛好似很热,生怕自己一不争气眨下一片水泽来。

  不应当。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终于哆哆嗦嗦地摸到了大门, 他急迫地想要冲进里面闷头睡一个觉,最好做一个长长的美梦, 把不痛快的事情统统给忘掉,忽然听得阿文在他身后喊:“祝少!祝少!”

  祝深一顿, 只听阿文在后面大声喊道:“钟总晕倒了!”

  咚——

  祝深失力,不慎摔倒在门口,膝盖重重一磕,却让他疼得清醒。

  只见他跌跌撞撞地朝车库跑去,看见阿文正扶着歪在一旁的钟衡。祝深伸手在钟衡的额上一探,烫得惊人,他立刻给私人医生打了一通电话。

  “给我。”祝深朝阿文伸手。

  阿文见到祝深面色苍白,膝盖上隐隐渗出血迹,关切地问道:“祝少,您……还好吗?”

  “没事。”祝深将钟衡的手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与阿文一同将钟衡带进了房间。

  “哎呀!”方姨见状一惊,跟着上了楼,忙问:“怎么了这是?”

  阿文神色难过:“董事长不许钟总进去,他就在雨里站了一上午,大概那个时候就发烧了,可钟总一直都不说……”

  “啊呀呀!阿衡很少生病的!”方姨顿时心疼得不行,“他就是这个性格,受了伤也总是一声也不吭,自己忍着。”

  祝深心头一酸,轻轻给他盖好了被子,走去他房内的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方姨递了个温度计,祝深接过来,甩了甩,让钟衡含着。

  方姨见祝深步子重重轻轻,关切地问道:“深深,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祝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刚刚已经请医生来了。太晚了,你休息去吧,这里有我。”

  “那怎——”方姨刚要拒绝,却见一旁的阿文默默朝她使眼色,方姨马上会意,对祝深道:“那就辛苦深深啦。”

  祝深点头,坐在床边,看着钟衡的睡颜不知在想什么。

  床头只开着暗暗的一盏灯,想来是供钟衡晚上阅读所用,此时光线垂落在钟衡的面颊,倒使他挺立的五官显得愈发立体深刻了。

  抽出了体温计,祝深定睛一看,眉头皱得更深。

  这个人还真是善忍。

  发烧都烧到四十度了,还佯作无事在如意山喝汤。

  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也是,祝家对他还有用,就连发着烧都要去笼络,实在是敬业得很。

  可想着想着祝深不禁又有些生气,祝家既然对他还有用,他为什么还要舍弃祝家,舍弃他呢?

  “谁要你的谢礼。”祝深剜了他一眼,将他的被子捂得更严实,动作幅度不小,床垫被拍得“啪啪”响,恨不能捂死他一颗冰冷的心。

  忽然听到楼下似有响动,祝深忙走了下去。

  果然,是医生来了。

  这医生名叫章愿,是祝家的私人医生。家里世代学医,父亲从前还当过祝老爷子的医务兵。他的年纪不大,虽说总穿得和个花蝴蝶似的,看上去十分不着边际,可若非有真才实学,想来也入不得祝老爷子的法眼。祝深从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就是他来祝宅给看的,两人算是相熟的。

  “少爷这么晚了还把我叫来,诊金双倍啊。”章愿倚着门,看了看表:“十点半了。”

  祝深瞥他一眼:“上来。”

  章愿一撇嘴,提着医疗箱便跟了上去。

  “现在见了我怎么话变得这么少,怕不是被你老公给带的?”章愿有个毛病,就是嘴碎,话还特多,“还记得你小时候吗——‘章愿哥哥我不打针针’,‘章愿哥哥我不想吃药药’,那多可爱啊。”

  一提黑历史,祝深脸色都变得青黑,忍不住将章愿推进了钟衡的房间,亮了个明一点的灯。

  他的房间与自己的房间格局相似,今天是祝深第一次进到里面来,直到这时他才借着这亮光看清钟衡的房间结构。

  如他预想的一样,果然是经典的黑白灰三色,与他办公室的布置相类,整个房间都是简约低调的装修风格。唯一有些生动色彩的是窗台上放着的一排五颜六色的花盆,祝深对此并不陌生,里面植的是风信子,可惜已过花期,花瓣已经凋零了。

  没听钟衡说过他喜欢什么花,看样子,其实他也喜欢风信子。

  “少爷,回神。”章愿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中止掉他漫无边际的思绪:“测了体温吗?多少度啊?”

  “刚测了,四十。”

  “人都得烧迷糊了。”章愿皱眉,拿出个小药瓶:“一日三餐,一次三片,让他吃了。”

  祝深接过了药瓶。

  “他怎么会烧得这么重?”

  “他今天淋了一个上午雨。”

  章愿啧啧称奇:“今天?那么大的雨?他淋了一上午?不烧他烧谁啊。”

  祝深瞪他。

  章愿见祝深有些生气的意思,便说:“把他手拿出来,得挂个水了。”

  祝深将钟衡的左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掩实了他的被角,想了想,又从旁边移了个衣架来方便挂药瓶。

  章愿打着手电看钟衡扁桃体,发现祝深在他身后忙活,不由得道:“行啊少爷现在知道疼人了?”

  祝深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只问:“严重吗?”

  “你说呢?他都烧晕了。”章愿打开医疗箱,开始配药水,见祝深心情低落地坐在沙发上,意识到自己语气可能有点冲,又道:“你好好照顾他就没事。”

  本以为祝深听了会嗤之以鼻,哪知他竟乖乖道:“好。”

  章愿抬头看了他一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祝深却不再说话,拿着钟衡床头的水杯,走出了门外。

  章愿道:“我也要喝。”

  却没人理他。章愿笑了一声,盯着祝深的脚步却轻轻皱了眉。

  婚后的小少爷好像成熟了不少呢。

  什么政治婚姻啊,网上都瞎扯啥呢?

  祝深端着水杯进来时,章愿正给钟衡绑压脉带,拽了个结,瞬间将隐在钟衡腕上的青色血管给逼现了。

  只见章愿弹了弹针管,尖细的针头便扎在了钟衡的手背上,他迅速用胶带固定好了针头,调好了药水的流动速度,终于放下了心。

  “这要打多久?”祝深望着衣架上挂着的两个大药瓶问。

  “三个多钟头吧。”

  祝深点点头,将刚才的药喂钟衡吃下了。

  章愿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打完了空瓶了你就再插一个新的药瓶——你会插吗?”

  “会。”

  “那行。”

  祝深见章愿转身,以为他要走了,便说:“我送你下去。”

  哪知章愿绕到他的药箱边摸出了个透明的药瓶,把祝深拽到了沙发上坐下:“走什么,吃药。”

  祝深看他一眼。

  “看你脸色发白,又捂着肚子,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祝深不语。

  章愿走去将钟衡床头柜的水杯拿给他,又倒出了一粒药片:“吃了。”

  祝深一仰头,便将那药片和水吞了下去。

  章愿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药水瓶,拿出两只棉签道:“把裤腿挽上,我看看你瘸成什么样了。”

  祝深没动。

  “快点儿,还想不想活蹦乱跳了?”章愿催促道。

  祝深只好将裤脚给慢慢卷上,灯下,祝深本已结了痂的膝盖,因沾了水已经有些感染,又因头先那一摔正好磕在伤处,伤口裂开,暗红的痂上渗出了不少血迹。祝深的腿很白,膝上有了这么一个大伤口,乍一看十分骇人。

  章愿没料到竟然伤这么重,凑近了一看,周围青紫还未消,问道:“你这是摔的?”

  “嗯。”祝深拿过了他手中的药水瓶和棉签,打算自己涂。

  还没说话,见到床上的钟衡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脸颊被烧得绯红,哑着嗓子叫他:“小拾。”

  “你醒了?”祝深忙将药水瓶放在桌上,将他的枕头靠着床头竖放,将他扶了起来。

  钟衡看着他不说话。

  祝深见他眼睛都烧红了,不确定地叫他:“钟衡?”

  钟衡依旧抬头看着他,一语不发。

  祝深伸手碰了碰钟衡的额头,依然烫得可怕。刚一抽手,钟衡却扣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他这是?”

  “烧迷糊了。”章愿抱臂站在一旁说,“问问他想干嘛?”

  祝深将手心紧贴钟衡冰凉的额头,低声询问道:“你好点了吗?你想要什么?”

  钟衡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祝深附耳过去,“想要什么?”

  钟衡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祝深一怔。

  章愿见祝深这表情,不禁也有些好奇,忙问:“他说什么?”

  祝深道:“他要你滚。”

  章愿:“……”

  本来以为祝深在胡扯,可见到钟衡靠着枕头,用一双烧红的眼睛盯着他时,他竟有些不寒而栗,往后退了两步:“这叫什么事啊……”

  祝深的掌心渐渐地热了起来,想要抽手给钟衡换块凉快点的湿帕贴在额头,稍微一离开,钟衡的额头又贴了上来。

  祝深扶稳了他,望见他的一双眼睛濡湿通红,倒与平常很不一样。

  平常的他,看人决计不会拖泥带水。

  发着烧的钟衡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委屈,祝深心知自己是走不成了。

  章愿收拾好了医药箱,指了指桌子:“药给你留下了。”

  祝深点头。

  章愿离开时还不忘将明晃晃的顶灯和敞开的大门给关上了。

  这下,空间被封闭,室内变得更暗了。

  祝深问钟衡:“现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

  钟衡摇了一下脑袋:“不放。”

  祝深一愣,这个人可能真是烧糊涂了,平常的他哪会这样说话?

  怎么发个烧变得这么叛逆了?

  “不是要给我涂药?”祝深低声哄道,“放开吧。”

  钟衡这才将扣紧祝深腕子的那只没有打针的右手给松开了,可眼睛还是一寸也不离地紧贴着祝深,看着他绕到床那边的桌子上拿药。

  祝深走了两步,回头一看,看见钟衡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酸胀,回过头来,用发热的手握成拳抵在心口。

  太吵了。拜托你,别再动了。

  ——刚刚钟衡醒来将他叫到了身边,问他想要什么,钟衡贴着他的耳朵,薄唇翕合,气息吞吐在他的耳边,“我来给你擦药……”

  这人烧迷糊了,倒是不忘给他擦药。

  深吸一口气,祝深拿着药瓶和棉签坐到了钟衡的床上。暗光下,他清楚地看见钟衡的眼睛好像亮了亮。

  喜欢给人擦药。

  这是什么毛病?

  祝深屈起那条伤腿,试图与病号讨价还价:“擦完药就睡觉,睡一觉就会退烧了,听到了吗。”

  钟衡歪着头看着祝深,好像在思考话里的含义。

  祝深用棉签沾了点药水,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听见了吗?”

  这回,钟衡终于点头。

  一下,两下,看起来还一板一眼的。

  祝深不由得一笑,竟不知道钟衡发烧还能烧出这一面来。

  若是等他醒来,回想起现在发生的事情,不知又该作何感想了。

  正想着,祝深的手上突然一空,见到钟衡已拿过了他手中的棉签,正往他的膝盖上覆去。

  初一碰,祝深疼得缩了一下。

  这药水对伤口的刺激很大。

  钟衡皱着眉头,轻轻地吹。

  吹着吹着,祝深的膝盖顿时凉爽了不少。

  他凝眸看着钟衡,后者正认认真真地为他涂药。钟衡的脸颊烧得很红,祝深想探探究竟有多烫。

  会比一颗因他而胡乱冲撞的心还烫吗?

  祝深这样想,也确实这样做了。

  指腹贴在钟衡脸上的时候,钟衡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缓缓抬起头看着祝深,眼睛一下一下慢慢眨动。

  好烫。

  眼神好烫,脸颊也好烫。

  避过钟衡灼人的目光,祝深抽出他手中的棉签,“蹭”地从床上站到地上,近乎手足无措道:“我……涂好药了,你脸很热,我去隔壁……药水滴完了我再过来换。”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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